不见月光,雨静静湿润巷间的垂藤。白黑花猫走过木箱,跳到一堆杂物间,停在一把断腿的椅子上,“喵。” 踏,踏!昏暗处的人脚后留下道道黑红色鞋印,四目相对。把短刀上的污渍甩尽,面对花猫,良久——背后的鞋印淡去。 右手缓缓扶向面门,迟疑了一会儿,停在面具上。“到此寻鄙人,不知阁下问人问事?”鬼面人嘶哑的话音低沉刺耳。 将花猫抱起,晚风抚白发,男人坐在杂物上,“屠罗府,何意?”摸着花猫的身子,花猫盘卧在男人腿间。 “呵呵呵……阁下,就吃定了鄙人?”嗖!尖爪划过鬼面人胸前,鬼面人的身体却变成一道红影。 空气扭曲,两道身影穿梭在静谧之中。轰——!气浪长流天际,两人落在楼顶两端。脚点青瓦,花猫在男人怀里挠耳,“你比我料想中强几丝。” “阁下……客气了。”鬼面人轻声一言。兴——!拔出背后的长刀,双手握柄,由下而上挥刀。 血红龙影盘旋鬼面人周身,随后冲向男人。男人面容闪过半息诧异,而后抬起右手抵挡,呼——!暴风肆虐男人跟前,衣带长襟凌乱身后。 ……待等云月间静谧,屋楼上不见了鬼面人的身影。男人跃入巷间,放下怀中的花猫。“墨大人,就这样让那人逃了?”黑影里老者举伞走出,一手将另一把伞递给墨东亭。 “真想留住他,我们两人联手也不是易事。”墨东亭撑起伞,两人一并离开巷子。 风缓缓吹,屋檐上悬吊的油灯轻摆,昏晕的灯光洒落垂藤之间,见雨丝柔抚绿叶,听白花溅奏绵音。 …… 飞流间,茂密深林,两人沿着小路缓步行进。河面倒映艳阳发出金色的光影,时有不大的灰鱼摇头摆尾游觅在水岸下的杂草中。 “世间剑道之士无数。”墨东亭开口,“闻名天下的却有几人?”一旁的老者眼望路边两处的风景,“当今的杨笑。” “哼哼。”墨东亭浅浅一笑,“一百多年前,有两位剑客。”“嗯?”老者看着墨东亭,“墨大人是说?” 山路渐渐崎岖陡峭。“西边有座平平无奇的山。”嘶,墨东亭拨开面前的草棘,“两人相约无名之山,剑战七个日夜。” 老者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墨东亭时不时搀扶老者一段路。“最后两人并未分晓胜负。”墨东亭说道,“其中一位,是一百年前举世皆知的人,天下第一刀客,德卿。” 些许微风拂过两人的面庞,周边乱石间灌树杂生,树梢落下的棘蔓划过两人背脊。四处已不见路,踏过腐叶,墨东亭扒开面前的灌木。 崖前,青海林立,随风悠鸣。万里长云下丘山伏起,鸟雀遨游。飞流之音隐隐入耳。两人并肩站在悬崖上,目光齐眺望远处一座山峰。 山不高,雾气游荡山间。绝壁将青丘一分为二,明日淡过白雾,散发出金色光晕,如幽境,如仙遗。 “老秦,今年高龄?”墨东亭开口。“已经百过二十四。”老者微微欠身。墨东亭看向老者,“那时六人就站在如今我们脚下的地方,当初您还是个不过十寿的孩童吧?” “这天下,怕已无墨大人不明之事。”老者微微笑语。“人心。”墨东亭缓缓吐出二字。 周遭阒然,墨东亭打破寂静,“不过,也快应了您的话。您的儿孙已被我救下,无需担忧。家里的事我都替您打点妥当。” 老者神情自若的脸上多了几分愁容,“属下负了墨大人之心……”墨东亭转身离去,“我明白,我明白的,老秦,去吧。” …… 油灯昏暗,照映着来往的人影。潮湿的空气中,谈笑叫嚷间横飞的唾沫星子在火光前散尽。 两人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左右摇晃手中的木杯,男人从怀里拿出个小皮袋放在桌面,将袋子缓缓推到对面女子手边,“此事若成,殷娘子可谓功不可没。” 殷琪月只看一眼钱袋,红唇略微张动,“少了吧?”“这里是二十罗兰金币。”男人喝口酒,低语。“嗯?”殷琪月拿起袋子掂了掂,嫣然含笑,把钱袋收进怀里。 男人起身,“鄙人告辞,祝殷娘子……事成。”看着男人走出酒馆,殷琪月微声叹息。“美人,怎么唉声叹气呢?”一道话音在殷琪月身后响起。 殷琪月喝口酒,缓缓开口,“滚远点。”男子戴了一顶老旧的布帽,衣衫褴褛。坐在殷琪月左手边,男子语气平淡,“喜欢喝酒的时候跟美女聊天。” 殷琪月不经意看一眼男子,便全身僵直不敢动弹。面前的人没了以往修长的白发与诡异的肤色,他的半边身子被黑暗笼罩,目光所及之处却皆是皮肉绽起的疤痕,脸庞、指间…… 有一刻,殷琪月幻想自己看错了,身旁的男子并不是脑中所想的那人。但与男子对视一眼后……颤抖、麻木,最后无力…… “我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从小母亲一人把我拉扯大。平常她会去裁缝店里帮工,有时候带回来几件客人的破衣服修补,一天能挣三四枚银币。” “她死的时候,身上还是那件从我记事起就有的手缝宽布衣。”墨东亭低头看着木杯中,“你见过风暴吗?” “那时候我十三……十四岁,在船上找了份差事。我们碰到十几年难遇的大风暴,船长副手都被卷进海里,只有六个人活下来。船返回港口后,一个水手选择继续留在船上。” 周围熙熙攘攘。殷琪月咽口唾沫,墨东亭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说:“几年后我把船卖了,所有钱拿来开了一家镖局。” “我二十岁,成了梁原最年轻的镖头。仅仅一年,人脉、钱财、权威,我都有了。记得……我护的最后一镖,有个富商出城,还没走出十里路,一个强盗挡住了马车。” “那个强盗临死前给了我一个袋子,留了一句话。事后,我把东西带到强盗说的地方,山村里的一户人家。里面住着母女两人,沾血的布袋里是十六枚银币……” 墨东亭轻声笑道,“我烧了镖局,从此浪迹天下。”殷琪月低语,“你怎么又回来了呢?”“那个年轻人已经死了……”墨东亭闭上双眼,“……其实人总能预见自己的死亡,在生命最后的一点时间里,我找到……梦寐以求的平静……” 木杯碰撞的声响,昏暗的酒馆里,人们谈论往事,哭、笑、离合。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女子双手摊搭桌面,从她背后看去,女子好像喝醉趴在桌上。 走出酒馆,墨东亭手中多了一个黑布袋。烈日当头,乡间土路上隔两三米就有几道血渍,不知哪位屠夫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