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检察厅的人到地下的第一天算起,已经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沈绝除了在第二天上午去了一趟酒吧老板的家里叙旧,就一直呆在李家准备的酒店里。 五年一次的地下检查是自真历二十五年起就定下的规则,目的也很明确,一是确保地下人民的生活不至于凄惨到要吃树皮的程度,二是尽量限制主要几个贵族的发展,避免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但一百多年下来,钢板也生锈了,检查这种事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漏洞。事实上,最近二十年左右的检查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大家心里都有一条线,在线上蹦跶的,两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有越界的,不用检察厅出手,贵族自己就会伸手把那几个蹦跶得欢的捏死。 上头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因此这次检查的规模相较于前几次扩大了不少。 虽然沈绝对老板笑称自己是得罪了上司才负责这片鬼地方,但老板和沈绝都明白上头的人对待检查不可能这么儿戏。沈绝从接到自己负责李家的消息开始,就明白了上头几个人的心意。 不是要动手,而是要动刀。 但这一刀并不好切。 联邦的的公民看不起地下的居民,甚至将他们视为老鼠,即使后者在法律也被归属在前者范围之内。这一点沈绝很清楚,他在刚到地上的时候也有过被歧视的经历。 “总统阁下有些不高兴了啊。”沈绝一边滑动电子屏幕,一边说道。 他身边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性问道:“总统阁下是觉得,前几任总统对那些大家族的做法太过柔和了吗?” 沈绝叹了口气,手指继续在屏幕上划动:“不能说是柔和……毕竟这两年的形势变化很快,前几任总统能做的决策也都得考虑到大局。他们中也不乏有态度强硬的人,但真要发布了几个有损世家的政策,你猜猜,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还打得起来吗?” “天国是一条绳,联邦,毕竟是联邦。” “你错了。”沈绝关掉了手上的电子屏幕,摇头道:“天国境内世家不比联邦内的少,他们那儿受猜疑的也不只是几个家族,那些亲王府隔三岔五就要被清查一遍。真要论境内实势力的复杂程度,联邦其实是比不过天国的。” “那为什么……” 沈绝站起身来,将电子屏幕折叠起来交给站在一边的男人。 “因为他们不想打。 天国境内即使有一百个世家,其中有八十家想打,那么就至少有六十家能站在一条战线上。可要是换做联邦境内有一百个世家,那么满打满算就只有五十个直接想打,更别说他们心思还不齐。 事实上,真实的数字还要离谱一点。 联邦公民一直把天国人当成未开化的野人,但就是这群野人,在经济和科技水平都远不如联邦的情况下,反压了联邦几十年。 甚至说,二十年前的那场战役,我们真的能算胜利吗?” “我们并没有拿到什么实际性收益。” “你说的没错,从某种角度讲,我们还是亏的。但联邦一直不愿意承认,这我也理解,要是承认了,下一场战役里能聚集起来的力量就更少了。” “滴滴,滴滴……” 西装男刚想开口,思绪就被沈绝手上智能表发出的提示音打断。 沈绝抬起手,目光刚刚触及到那则信息,瞳孔就紧缩了一下。 “怎么了?” “我埋在西街的一个暗桩有动静了。 陈金溪,派人搜查这三个人,照片我已经发给你了。” 西装男挺直了腰背,但依旧带着一丝担忧开口问道:“消息可信吗?” “水先生确认过了。” 听到了水先生的名号,陈金溪再没有迟疑,应诺一声后走向门外。 “等等。” 陈金溪闻言停下了脚步。 “别派你手下的人,用T3部队,调令我会给你的。” 黄岩望着摆在桌上的两千元,默默点了根烟。 “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加。”徐生不带感情的说道。 一边说着,徐生一边投入了比往常更多的精力来观察他。原因无二,那天从青叶楼回去后徐生就一直想知道这个邋遢的中年男人是怎么勾搭上那里的主人的。 徐生看起来木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得察言观色,事实上生长在地下的孩子有哪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只是徐生这两年的生活往往都是在台上打假拳,尔虞我诈的时候不多,这项技能才被掩埋了起来。 因此徐生知道,这两人的关系绝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老板娘都快把有故事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老板娘现在就长这样,年轻时该好看成什么样? “怎么了?”黄岩不知道徐生的心理活动,只觉得自己被盯得发毛。 徐生没有回答,默默移开了视线。 黄岩也识趣地没有追问,毕竟他知道青春期少年的心思有多复杂。 徐生当然不是个简单的少年,但普通年轻人的特征在他身上自然也会有所表现,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被他压制了下去而已。 黄岩拿起桌上的那叠钱,一张张数过后摸出五张还给了徐生。 “根据我以前知道的行情,给一个人当保镖的任务,一次大概是六千元左右。 我残了,所以打个对折。但两天后,你还得我一千五。” 徐生接过黄岩递过来的五百,点了点头。 外头传来了一阵吵架的声音,接着就是酒杯摔碎,拳脚相加的殴打声。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由一阵极重的碰撞声和老板的怒吼作为结束。 黄岩把手上的的钱放入自己的大衣口袋,走到包间的门前打开了一条缝。 透过门缝,他看到两个满嘴是血的汉字躺在地上,一个倒在柜台边喘着粗气,鼻血还在往下滴。一个被老板拽住一条腿丢到了外面,在地上一时半会还爬不起来。 等在柜台边的那位也被老板扔到门外后,老板把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扫清,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用抹布清洗地板。刚刚饶有兴趣看着他们打斗的顾客也都识相地收回了目光,顶多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这个老头不好惹。 “收钱的人怎么会这个点来?”黄岩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 “他们居然真的敢来收老板的钱?” “老板不愿意生事,而且那些人也有自己的分寸。但今天他们有点反常啊……”黄岩关上了门,转头对徐生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徐生没有回答,但他心里还是随着黄岩的提问惊讶了一瞬。 黄岩坐回椅子,把酒瓶里剩下的酒灌进杯子里,一口喝下。 “时间的话,从今天晚上算起,两天两夜。是吧。” “是。” “你妹妹不认识我。” 徐生把一枚古铜色的硬币递给黄岩,道:“给她看看这个,她就知道你是我叫的人。而且我回去之后也会和她说一声。” “那我先回家准备一下。” “准备?” 黄岩拄着拐慢悠悠地走向门外,道:“作为一个老兵,我手里的东西,还真不少。” “对了。”黄岩突然叫住徐生,后者一脸不耐烦地问道:“干嘛?” “嗯……”他思忖了一会,最终还是说道:“徐生啊,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就去我家,床底下应该有一个你需要的东西。” “干什么说这种晦气话。”徐生反问道,面色难看至极,“你出事了,小花还能好过吗?” “唉,我就是怕万一……好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只要知道我家的位置就行了。” “神经病……”徐生嘟囔了一声,黄岩讪笑着不再说话,两人走到酒馆门口,道别之际,这次却是徐生叫住了黄岩。 “喂。” “啊?”黄岩转过头,徐生的身影映照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黄岩只能眯起眼睛才能与他对视。 “别他妈每天想着自己会不会出事,不是有人说祸害留千年吗,你这种祸害,就算是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说罢,徐生转头离开,一路小跑向和陆河约好的地点。 黄岩知道这是徐生独特的表达善意的方式,再说了,自己也确实称得上一个“祸害”。他清了清后空,费力地一步步往反方向走。 由于自己的腿脚不便,酒吧离黄岩的住所很近,他这两年几乎没有走出过这条街道。就算如此,他也要走大半个小时才能到家。 走了十多分钟的路,黄岩就看到了三四波面相凶恶的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有些人敲开了路边小店铺的门,以入内检查为由闯进店里,出来的时候往往带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家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要他们不做的太过分就不会有过激的反应。赔个脸,白丢些钱,总比被人打一顿的好。要是这一顿打真的把人打出了什么事,那后果绝对比丢掉一些财务来得严重很多。 而这些混混显然也不是第一天在这条街上混,拿东西归拿东西,大肆的打砸还是不会做的,毕竟这些人上缴的钱就是他们的饭钱,要是连这些愿意交钱的人人都没了,自己也只能喝西北风了。 这种场景黄岩不是没有见过,但今天这个数量也太多了。 而且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晚上出动,今天怎么在白天全部涌上了街头。 “这个数量……” 黄岩倒吸一口凉气:“三口组疯了吗?” 三口组这两年并不好过,几个骨干接连死于非命,连凶手都没找到。吴成林的林中会势头正旺,把三口组打压的很厉害。因此这两年里三口组别说是招揽人才,能保住现有的规模就殊为不易。 可笑的是三口组组长像活在十几年前一样,依然觉得三口组是李家手下不可或缺的一个势力,更关心的是自己在组内的地位。 就像陆河曾经对徐生说的那样,这个组长但凡稍微有点脑子,自己都不会想着反叛,至少不会反的那么果断。 但既然你把晋升的路径全部阻断,不给后来人一点活路,那也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毕竟,陆河和徐生都不是一个会随随便便满足于现在地位的人。 抱着怀疑,黄岩走到了自己家中。他将破旧的外套仍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走到床头柜边上。 打开抽屉,里面放着的是一把泛着冰冷光泽的枪。 一柄手枪。 很老,枪身上到处都是刮痕,手柄上有怎么也抹不掉的黑色血迹。 但是能用。 在手枪旁边的是弹匣,十二发一个弹匣,满满当当装了四个。 黄岩把弹匣全部取出,用娴熟的手法把其中一个弹匣塞进手枪里。接着他趴下身,从床底取出一个铁箱。 铁箱上满是灰尘,黄岩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打开它了。 他潦草地把箱子上的灰尘拍落,扬起的灰尘呛得他鼻头发痒。 黄岩打开了箱子,箱子里面是一件防弹衣,还有军刺、匕首等军用设备,但无一例外都和柜子里的那把枪一样有些年头了。 黄岩没有多愁善感地拍着防弹衣,然后眼圈泛红地说什么:“委屈你了,老伙计。” 因为他知道,工具就是工具,你再怎么痛哭流涕他也不可能想起那些你们一起经历过的战役,既然上一场仗里这些工具有幸得以保存下来,那么现在,到了该用的时候,就应该从会灰尘堆里面被刨出来。 黄岩挺直了腰背,按着自己的肌肉记忆,把防弹衣穿上,将手枪和刀刃装备好,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镜子前。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 “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