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孤沉从饭店辞职已经两个月了,辞职后他在当地的一家图书馆工作,忙的时候事情多的令人发指,闲的时候又完全无事可做,无聊的紧。 图书馆里最多的自然就是书,为了应付无事可做的时间,莫孤沉强迫着自己耐心下来翻阅书籍。这本是他小时候最不愿意做的事,如今时过境迁,他竟主动看起书来。 许是他小时候对看书着实带有很深的成见,不只觉得看书是件无聊的事,甚至连喜欢看书的人都被他归到无趣的人这一类,而三师兄恰恰是这样的人。他喜爱看书,性格寡淡平静,不喜与人争吵,心底的喜怒哀乐从不放在脸上为人所知,且最是恪守戒律,从不做任何逾矩的事情,完美符合“无趣的人”这一形象。 想到三师兄,莫孤沉心底不禁泛起淡淡的愁思,而掩盖在愁思下的,是更深的愧疚。 他叹了口气,想抛开这难以言说的感觉,但他越是想抛开,这种感觉便越是紧紧纠缠着自己。 心绪难以平静,莫孤沉知道自己在这种状态下学不到什么东西,索性合上了手中这本介绍心理知识的专业书籍,换了一本市面上流行的言情小说打发时间。 《陶渊》,这便是小说的名字。也是小说中的女主角在一个同人网站上的ID。 小说的故事情节寡淡的要死,就是一个男人在上学时结识了一个女同学,和她交上朋友后两人一直保持着亲密,但没有越过红线的关系。而在那个男人上了大学后,他意识到自己对那名女同学的感情,向她表白后遭拒,自此两人愈行愈远的故事。 这情节虽是寡淡,好在不算扯淡。世上不知道多少男女就是因为一次坎坷而分开,历经艰难险阻还能保持初心追求爱情,那才是不现实的小说情节。而且这本小说的情节虽然平淡,但一些细节处理以及对男主角的心理描写都足以称道,可见作者是下了功夫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作者自己的亲身经历,借着小说这个渠道发泄出来了而已。 不过这个作者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版了四本小说,若这些小说真的都是他的亲身经历,那这人的经历还真是丰富。 不得不说,作者在调动读者情绪方面确实厉害,有时候最是普通的文字,描绘出的却是最生动的画面,就如同在和女主角分道扬镳的两年后,男主角独自在路上抽烟,先是想到了自己未定的前程,接着思绪不由自主地便飘向了两年前与女主角的争吵。 那一日看似顺理成章的分别,如今却成了让男主角每夜都会隐隐作痛的伤痕,他意在忘却,但对女主角的思念,愤恨,爱恋甚至占有欲搅浑成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以往,再深刻的伤痕都能被时间这剂良药抚平,而现今时间却成了浇在伤口上的烈酒,不但不能替他抚平伤痛,反而带来更痛的体会。言辞中虽未用上什么华丽辞藻,却能让人心神颤动,久久不能释怀。 莫孤沉想到自己,指尖捏着一页,迟迟不肯翻过去。 这时,铃声响起,提示工作人员已经到了饭店。莫孤沉收拾下心情,合上书,离开了图书馆。 …… 图书馆西侧三百米左右的地方就是一条商业街,莫孤沉随意找了家面馆坐下。 后座的人聊天声音不小,莫孤沉觉得心烦,但声音还是源源不断传到他的耳朵里来。 “听说了昨天的事情吗?” “嘉和小区的?” “对,听说那一家子都死了。” “不是听说,是真的。我侄子在警局工作,他和我说等警察找到那儿的时候,那一家三口都死了三个小时以上了。” “灭门啊……这得是多大的仇?” “不清楚,警察现在还没找到犯人,只能希望他们办事利索点了。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混在人群里,想想就瘆人。” “是啊……” 莫孤沉皱起了眉头,对那两人嘴中的惨案有些许疑惑。如今世道虽然不太平,但也很少出现这种灭门的惨案,除非受害人真的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和组织,但要是前者,绝不可能将这桩案件做的那么粗糙,引起那么多人的关注。 而想到后者,莫孤沉就不禁头痛起来。若真是那群家伙所为,自己又当如何。 纷乱的思绪搅动着莫孤沉的神经,直到吃完饭,回到图书馆,他脑中依然思考着这个问题,对工作也心不在焉。 “小莫,帮我倒杯咖啡。”一旁一个年长的同事使唤道。 “噢。”莫孤沉应了一声,拿起杯子离开座位。那位同事年近五十,在岗位上摸鱼摸了几十年,做事的本事忘了不少,使唤起后辈的本事倒是日益增长。但莫孤沉也不恼,老老实实地做好前辈交办的每一件事。 他走到咖啡机旁,目光偶然瞥到了一张被扔在一边的报纸。那张报纸的半个版面都是一张照片,莫孤沉远远望去,那是一张一家三口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莫孤沉心有疑虑,放下手中的活,拾起报纸。 在看清报纸上的照片后,莫孤沉全身血液彷佛都凝固了一般,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碎成一地残渣。 照片上,那死者一家,手腕上都被刻上了一个十字。 …… 红月山目的,一道修长的人影静静伫立在一座冷清的墓碑前。 那座墓碑极其简陋,不仅周边没有花草点缀,甚至在墓碑上只刻着一行字,昭示着这个已死之人生前的名号。 山中野狐叹悲欢。 前四字是他的称号,后三字是他的名字,但这也是个假名。他的真名已无人知晓,消散在慢慢人生路途当中。 “三十年前,你带我进入天渊,我本想拜你为师。我知道当时的你未必能教我什么,但我想呆在你的身边,想帮你做事。那是我便知道,你这个性格,在将来定会遇上难以克服的险境,若是三十年前,你能凭着自己的身手规避风险,可三十年后呢?”男人静静地说道,晚风扶起落叶,沙沙作响,宛如一曲悲歌。 “时间是世上最锋利的杀器,这句话还是你对我说的,可你自己却忘了这句话的含义。年过六旬的人就不应该以身犯险。你这么劝那些年长的前辈,替他们接下一个个危险的任务,自己却将这句警告抛到脑后。就算你想重演一人一刀擒贼首的戏码,若有我在一旁掠阵,你又怎么可能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二十年前,你开始收徒弟,那时候我便告诫过你,你的性格太直,收徒只是徒增负担。你当时笑着说没有关系,就算自己死后,这些师兄弟也能相互照应。在天渊这个冷血的地方,你也想让后辈保留最真挚的情感。”男人摇头叹道,“你真该爬起来看看,看看你的徒弟们,如今是否会将刀锋指向陪了自己十数年的师兄弟。” “不对,差点忘了,这是你的衣冠冢,不论如何你都爬不起来了。” 话音刚落,刺骨的晚风刮得更加凶猛。一人踏风而行,脚步声毫无凝滞,轻快自如,走到男人身后。 “先生是家师的朋友吗?”来者问道。 男人不做回答,缓缓转身,露出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所谓看不清面容,是因为他半张脸上附着面具。 来者正是莫孤沉,他见到男人奇怪的扮相,心中一紧,再次开口问道:“先生……” “连峰。”男人说道,“我是你师父的老友,但已许久没见面了。” 莫孤沉警惕地看着连峰,眼中的戒备感毫不掩饰。连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将自己的情绪全数表现在脸上,老狐狸就是这么教你的?” 老狐狸,一个很久没听到过的称呼,莫孤沉只在师父和同辈的老刺客喝酒的时候听到过。 “你真的是师父的老友,为何我从未听见师父提起过你?”莫孤沉问道。 连峰答非所问,指了指自己的面具,说道:“你想看?” “我……” 未等莫孤沉回答,连峰便摘下了面具。面具下的半边脸甚为可怖,血脉经络尽显,甚至连白骨都隐隐可见——他的半边面皮竟然被人剥去了。 “这是数年前的往事,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师父一声,要不是他,我就不只是被撕去半张脸了。”连峰将面具重新戴上,说道。 此人说不出的怪异,莫孤沉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一面双手合十在师父的墓前行礼,一面又分出心神关注着连峰的一举一动。 “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吧?”连峰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你习惯于将所有心事放在脸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情绪。而你再次来到你师父的墓前,想必你遇到的麻烦,和你在天渊里的那几个师兄有关吧。” “你。”莫孤沉双手握向绑在腰间的刀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 “用点脑子!”连峰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不由呵斥道:“我说了我是你师父的老友,怎有可能不清楚他收徒的事情。” “我也说了,我没听见说服说起过有一个叫连峰的双面人。”莫孤沉反唇相讥。 “那当然,他欠我情,对我有愧,这种丢脸的事情又怎么会对你们这群小辈说?”连峰冷笑道。 “什么?” “你今日来看望你师父,是为了许学启的事情吧?”连峰拂袖一挥,面上一瞬间展现出的怒意化为虚无,冷漠的神情回到了他的脸上。 莫孤沉深吸一气,连这个名字都被他知道了,那说明面前这人确实和师父有不浅的渊源。但这是善缘还是孽缘,就是自己需要操心的事了。 “你为何知道这是关于许学启的事。”莫孤沉面色冷峻,但手已经不再握在刀柄上。 “仅仅是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就让你失去警戒心了吗。若我是在掌握了不确定的情报下从你口中套话,你刚刚的表现已经让你在谈判中完全失去先手了。”面对莫孤沉不善的脸色,连峰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怪不得你师傅一直让你和许学启一起出任务,没有他,你不过就是一个莽夫罢了。算了,我也懒得再戏弄你这小辈了。” 连峰双手附后,脸上露出难得的怀念的表情,道:“纵横刺,是你是师父和我一起发明的,准确的说,是我先提出想法,而后交由你师父完成的。” “什么?”莫孤沉忍不住惊呼出声,因为他腰间所系的,正是两柄纵横刺。 “伤痕处外侧切口平整,内侧却有血肉翻出的现象,这是纵横刺切割人肌体时留下的切面特点。现场出血量异于常人,这是因为被纵横此刺伤后创口不易愈合。更重要的是,伤口呈现异样的淡紫色,这是纵横刺上自带的神经毒素在人体内发作的结果。综上几点,我可以确定人是被纵横刺所杀。而掌握纵横刺的人,在你的师傅去世后,便只有你,和你的几个师兄弟。” “现在多加了一人。”莫孤沉道。 “我不会用纵横刺,这是被我淘汰了的武器。”连峰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大师兄久不见于尘寰,三师兄行事不会如此暴戾,那便只剩下你的二师兄,许学启会做出这样的事了。” 莫孤沉不再说话,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既然面前这人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推测,自己在他面前任何掩饰或反驳都已经不再有意义。 “我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改由你自己去找答案。”连峰转过身,背对着莫孤沉,语气中充满着不耐,“我已经确认了你的猜想,算是已经帮了你一把,接下来,我不会再帮你,一切皆由你自己做决定。”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延展开来。莫孤沉一言不发,走到师父的墓前再行一礼。在令人窒息的无声中,悄然离开了墓地,重新踏入那令他厌恶的腥风血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