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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雪令(二)(1 / 1)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秦阮虽已写成了《碎雪令》,却总觉得此曲中缺了些什么,不似《醉月》那般令听者情动。 他拿过天山寒玉阮,轻轻地拨弄了几下。清亮动听的阮音慢慢地沉进了他的心内。 冰鹚顺着他的阮声唱起了一首名为《柏舟》的名曲。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一曲唱罢,秦阮才觉得心绪安宁了些。他注视着冰鹚温静的面色,许多烦恼不知不觉地消弭殆尽。 “阿鹚,可否陪我去园中走走?” 冰鹚莞尔,应了一声好。 秦阮看得分明,虽是住进了皇宫,冰鹚却依然如他们二人初见时一般清瘦。 “飞雪剑诀的心法即是如此,”她对秦阮说,“浮如轻尘,静似飞雪。只要修炼了这门心法,我身上的阳气就会慢慢减少,常年体寒,身子消瘦。师父曾对我说过,她想要我做下一代飞雪剑的传人。” “我知道,飞雪剑于你来说如同阮于我一般,”秦阮牵住她微寒的手,道,“我知道我也没什么资格让你放弃这门心法。可是……倘若如此下去,你的身子能吃得消么?” “我想是可以的,”冰鹚轻叹一声,“只是……要将此剑法练至大成……” 秦阮忽然记起王肆曾对他说的一些话。这飞雪剑诀要练至大成,似乎要在天下至寒至冷之处待上七天七夜。 “到时候我会陪你一起去的,”他坚决地握住了冰鹚的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至寒之地。” 冰鹚抬眼望他,讶然道:“你知道了?” “这是王肆说的,”秦阮说,“飞雪剑诀的最后一式需在冰雪覆盖之下才能领悟。可我总觉得这个法子实在不妥。” “但那是唯一能练成飞雪剑诀的法子,”冰鹚轻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对不起师父。所以,我必定要将飞雪剑诀练成,以报师父大恩。” 秦阮心知她主意已定。他揽住冰鹚的肩膀,说:“那我必要与你同去。能在你最艰难的时候伴你左右,纵然断骨锥心,万劫不复,又有何妨!” 冰鹚神色动容,她的手指轻抚过秦阮的面容,道:“我不求你在那时能伴我左右,只愿你平平安安,再无灾祸。如今有了玉先生这张护身符,我想你日后的处境也该好些了。” 秦阮暗叹一声。他目光落在娇嫩雪白的花枝上,没再说些什么。 之后的几日里,秦阮一直在琢磨《碎雪令》的起、承、转、合。他总觉着自己写的曲子里少了几分神韵,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苦思冥想,时而和拍而歌,时而以天山白玉阮弹奏着几处连接不畅的地方,可谓是煞费苦心。 虽然秦阮劝过冰鹚好多次了,可冰鹚却坚持要陪他一起度过漫漫长夜。他若是深夜不睡,她必定会随他一同守到天明。 两杯香茗及那两道自杯口蔓延而上的婉约雾气,成了食案上常有的景致。 “你已经是宫中少有的乐官了,”冰鹚听过一遍《碎雪令》后,不由自主地感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呢?” “不,还远远不够,”秦阮目光落在窗外极好的阳色上,“于我自己来说,这曲子离完美还差了些火候。” “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完美无缺,”冰鹚莞尔道,“天上的月亮尚有阴晴圆缺,人间亦有四季更迭,众生有苦有乐,花鸟风雪,柴米油盐,这些不完美或许才是最大的完美,不是么?” 秦阮听得心中动容。他许久未言,凝视着冰鹚那双清丽乌黑的眼睛,心中涌上一阵暖意。 “正是如此,”他轻笑起来,“我竟忘了这一点。阿鹚,可愿与我再合作一次?” 冰鹚信手将墙上挂着的长剑执起,舞了个花儿出来。她含笑点头,与秦阮共同来到了园子里。 秦阮先依着拍子奏出了角至徵、角至羽、徵至角、宫至商的滑音。 冰鹚在他弹奏滑音时一直保持着一个身韵动作,直到他将引子弹罢,方才起舞。 寒光一闪,长剑横出。 雪白的身影柔若无骨,飘逸灵动。她顺着一段洁净清婉的滚奏轻扬双臂,目光专注于她手中的剑。 秦阮弹奏出的清沉乐音曼如拂面清风,皎若天上寒月。冰鹚随曲而动,如梦如幻,令人忘忧。 少女忽地将长剑向上一抛,人如一尾过了龙门的鱼儿,飘然而起,容色盈盈。转换动作之时,冰鹚巧手接住了剑柄,使个柔云式,柳腰一拧,整个人在半空舞出了两种极难的身韵动作。 随后,冰鹚随着秦阮弹奏出的曲调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足尖点地,手腕轻转出曼妙的弧度,展开了一段新的“势”。 秦阮左手指尖紧按阮品,右手执着象牙拨子,静下心来,完全投入乐曲之中。他脸侧的发丝随风而起,几乎阻了他的视线。可他早就对阮品上的音位烂熟于心,就算他不去看左手,他也知道要弹奏的音在何处。 他拨动阮弦,划出一道流动如水的琶音。 冰鹚的舞姿越发轻盈柔美。挥袖时,她满含着柔情的目光投向了秦阮。 秦阮忽然就恍惚了起来。 “水云清清,佳人盼兮。不问旧人,不念归期。” “水儿明,月儿圆,桥头的姑娘把家还。雀儿飞,山儿俏,河西的儿郎比天高。” 紧接着就是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 无数人的身影自那场大火中出现,随后又隐去。 秦牧云…… 红月…… 雪儿姑姑…… 白夫人…… 大哥…… 二哥…… 王肆…… 即墨安…… 而最后留在他眼前的,是冰鹚。 自从第一次在云音会上见到冰鹚,他就像是被她勾了魂魄,心里再无第二个女子。她与他默契得如同鱼与水,似乎天生就该是一对。 “怎么了?为何这么看我?” 冰鹚翩然而至,玉手在秦阮面前晃了晃。 秦阮再也克制不住,将玉阮置于桌上,自己站起身来,紧紧抱住了冰鹚微凉的身子。 只听得咣当一声,冰鹚手里的长剑掉落在他们二人脚边的地上。 “被人护着的次数多了,人也会变得软弱无力,”秦阮在冰鹚耳边轻声说,“过往的日子里,我一直都活在至亲至善之人的庇护之下,如今也活成了自己都见不得的样子。从今往后,我也要做个能替人遮挡风雨的人。” 冰鹚的身子轻轻颤抖了片刻。秦阮感觉自己的肩头似乎有些湿润。 “好,我等你。” 再次回到案边时,秦阮下笔飞快,再无分毫阻塞。他的满腔热忱支撑着他将《碎雪令》进行了通篇改动。几处多次反复的部分修成了穿插正曲的新句,现在的《碎雪令》刚柔并济,成了一篇文武相合的曲子。 “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秦阮长舒一声,“也愿圣上能对这首曲子另眼相看。” “他不是早就对你另眼相看了么?”冰鹚小声打趣,“那把天山寒玉阮就是最好的证明。” 秦阮笑了笑,心中已有了定论。 此次宫宴后,玉不念定会给他布置繁重的课业,令他再无碰阮的时间。即便如此,他也要挤出时间来。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挣得最大的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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