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小女儿也考上了重点高中,这让何许夫妇脸上再次增光不少。把何朵送到学校后,许娇兰一步三回头地塔上回家的公交,既欣慰大事已了,又担心女儿在学校里受委屈。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直到车子抵达公交总站,司机催促了两声后方才回过神来。 好在回村的面包车还没离开,许娇兰手忙脚乱挤了进去,颠簸了个把钟头后,车子总算翻上了红西乡的大山。从面包车里出来,许娇兰长吁一口气,新鲜的空气让她为之一振,这才想起本来要顺路在集市上买的食材也给忘了。眼看日头已经斜的厉害,只得作罢,继续在山路上走了半个钟头后,方才回到家中。 纷繁复杂的各类面孔,眼花缭乱的缤纷着装,时不时飘到视线里的新奇数码产品……置身于嘈杂紧张的校园中,陌生的压迫感侵袭着这些初来乍到的学子们。眼见着一个个时髦酷炫的同学傲娇自信的从身边走过,何朵更加谨慎低调。偶尔捕捉到一个善意的眼神,哪怕只是无意识的空洞一瞥,她也会立刻回以条件反射的微笑。 放眼人群,何朵几乎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除了朴实真挚的笑容,她看起来似乎再无所长。仿佛只要是个女生都美貌时尚气质出众,只要是个男生也都自信洒脱神采飞扬,只有自己路人一枚无处安放。主观上的放大镜让何朵暗暗焦虑,好在她还有可以突破的地方,那便是学习。 “路遥知马力,成绩见真章。新的世界正式打开,何朵,你的挑战来了!努力学习,亮瞎所有人的双眼吧!” 把自卑放在身后,何朵迅速投入到新的学习生涯中。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第一轮月考成绩公布后,她便以优异的成绩正式进入全班人的视野。 很快何朵周围便有了些许同学围绕,稍微熟悉一些后,大家也会偶尔相互打趣。此时何朵方知,原来自己果真土到别具一格。 “何朵,你是不是在模仿蒙蒙的风格穿衣服呀?听我说,赶紧换回去,太刺眼了!人家腿那么长,这种裤型不是人人都能穿的出效果的!” “没有,我就是来不及挑衣服,看着便宜就直接买回来了。”何朵心虚地嘟哝着。待回到宿舍后认真照了照镜子,顿时心塞不已:先前咋就没注意到自己身材这么一般呢? “咦,朵朵,你这身衣服厉害了,绿裤子,红袄袄。” “哈哈,那必须的,这叫红花绿叶!”何朵嘿嘿笑道。 何朵总是如此“自信”,审美自成一派,弄的对面同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正当她为自己的搭配心得欣慰时,一个男生在身后轻轻哼了句: “红配绿,赛狗屁!” 何朵恍然大悟,完了,一不小心又成笑话了。 原来红花绿叶的妙处不是事事通用,桀骜酷拽的模样也不是人人都能驾驭,就连独自走在校园时神思沉浮的面无表情,在旁人看来可能也是难以相处的清高预警。总之,山里娃的城市化过程当真不易。 豆蔻芳华的青葱岁月,偏生又是学习压力最大的时候,以致于往往越是战火丛生的禁欲境地,越会缠绕着撩人心弦的曼妙情愫。美好偏喜根植于枯燥,稍有微风飘过,那些被封藏的情绪便如藤曼般漫山遍野悄然伸展。越是被压抑和否认,越会上演可歌可泣的刚烈与忠贞。理想的美好如无根之木般,终究伴随懵懂的悲壮惨烈消逝,直到被沉浸为一段段殊途同归的刻骨。 在早恋的世界里,天生丽质最易惹人注意,气质不凡总被疯狂追求。每每听到同学们窃窃私语身边那些痴男怨女故事时,何朵也会忍不住想起红西中学,想起楚凯和李天赐。那时她和他们的状态,如今看来竟似小学生般幼稚模糊,给人一种做梦般的虚离。 老话说:“即便没吃过猪肉,也至少见过猪跑。”丰富的想象力和细腻的表达特色,让何朵很快成为了诸多“受伤”女孩的心灵导师。近到同舍舍友、班外姐妹,远到隔壁学校的老同学西晴,以及铁杆好友南依,都成了何朵的宽慰对象。 南依因为中考成绩不理想,不得不留校复读。和她境况相同的还有另外一个冤家,花蕾蕾。不幸的是,虽然南依平日里张牙舞爪乐观外向,可复读后便如虎落平阳般,处处被花蕾蕾压一头。别看她平时一副不服来战善恶有报的气势,如今一落单,顿时成了形单影只的弱势群体,每天连喘气儿几乎都是憋屈的。 百般烦恼中,南依涕泪俱下修书一封飞信何朵,道不尽别后眷恋,诉不完惆怅恩怨,好一番凄凄惨惨戚戚。何朵担心不已,收到信后不久,趁着回家修整的功夫火速奔回了母校。 在红西乡,复读生几乎没有周末可言,尤其“复读”二字本身就带着巨大的耻辱标志。因此当何朵风尘仆仆赶回母校时,南依看到的,是一身荣耀光环的“衣锦还乡”。 “朵朵,你太美了!朵朵,你简直是耀眼夺目啊!朵朵,我好想你!呜呜……”南依又是激动又是感伤,一肚子话颠三倒四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何朵仔细聆听着好友的各种辛酸怨事,和南依手挽手在校园里浪荡了一圈又一圈。为了给南依打气,她也算出尽风头,陪着她一起吃饭,一起探望老师,甚至连自习课也一起上,晚上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也叽叽咯咯说个没完。 “所以你妈终究还是支持你的,你说你之前那么患得患失的,天天自己吓自己,累不累?现在不是就在顺利读书嘛?” “但是我压力更大呀!我必须更加努力地学习,给自己争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南依咬了咬嘴唇。 “加油,你肯定可以的!明年顺利考到宁水,我就有伴了!”何朵打气道。 “嗯,你等我!对了,西晴不是考到四中了吗?据说离你很近,你们有联系过吗?”南依突然问道。 “有呀!不过虽然离得近,见面倒是不太多。”何朵说道。想起了上个月西晴特意来二中找自己小聚,算算时间,自己也该去四中看看她了。 “真好!有空你们就多聚聚,互相做个伴。等我明年考上高中,咱们仨就可以一起聚了!” 南依出尽风头,甚是得意,而同处一个屋檐下的花蕾蕾则讪讪不已,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也许是早已透支的心虚,也许是相比之下的自惭形秽,总之连一个正面回合都没有,强弱对比就已分的清清楚楚。何朵刚到学校时,花蕾蕾也曾尝试过假意搭讪,无奈连一个正式的四目对视都没完成,她的信心已经被碾压到了谷底。何朵全程连看都没看过她。 南依总算如愿以偿,像燕子般开心的上蹿下跳,连睡觉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其实何朵也没想到自己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本来只是想着回来给南依撑撑腰,没想到这效果还真立竿见影。自此之后花蕾蕾还真再没招惹过南依,两人井水河水互不相犯。 相对于南依,西晴的烦恼要更复杂跌宕得多。虽然没能像何朵一样考进重点高中,但就读的学校也颇有资历。整个宁水市一共有七所公立高中,宁水一中、宁水二中为重点中学,三中到五中为普通中学,而六中、七中则属于各方面水平垫底的一般中学。何朵就读的二中和西晴所在的四中,仅仅间隔两条主干道,前后步行不超过半个小时。 “西晴,好几天不见,你还是这么美!哎呀,怎么就生的这么好看呢!关键是人还这么温柔善良,我要是个男生也肯定追你!” “算了,你就知道挖苦我!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学习好才是本事!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好脑子就好了!”原本西晴在红西乡时成绩还算名列前茅,到了高中后却只能在全校排个中等。 两人每每聚到一起时都会先互相羡慕一番,跟走流程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俩姑娘在商业胡吹。何朵倾慕西晴的美貌,西晴艳羡何朵的成绩,无非是围墙内外,各自不足。不过两人互相欣赏,倾诉心事,倒也岁月静好。何朵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帮西晴分析她的情感生活,那些理不清放不下的多角恋长期缠绕着这个善良美丽的女孩,让她始终无法把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那天我太生气了,一不小心病又犯了,手脚冰凉,全身一下子就像被抽空似的站都站不住。石慕把我放在后座上,蹬着自行车,二话不说一直往学校骑。我就软软地靠在他背上,我知道那样不好,可是我好累。” “石慕对你是真的好,在初中时对你就一直很好。”何朵说道。 西晴叹了口气:“可是我对不起他,我已经有了梁波,我的男朋友一直都是梁波。石慕知道。” “但你和梁波真的合适吗?你看你俩三天两头就吵架吵的,学校又离得那么远,见一面本来就难,梁波还老是气你。” “有什么办法。我喜欢他,我没办法离开他。”西晴幽怨地说道。 “可你就不在乎石慕吗?他可是一直在身边默默陪着你,照顾你,连高中都跟你考同一个学校。”何朵软语劝道。 “我一直都跟石慕说的很清楚,他也知道。本来上次也只是同学间聚聚,我实在是身体不舒服,才同意坐他的自行车。以后,我会跟他继续保持距离的。” “你啊!都说红颜祸水,还真是!只不过这水祸祸的不是男生,而是女生自己。”何朵摇摇头。感情的乱麻,除非当事人自己砍,否则任她巧舌如簧,也辨不清楚。 为了开阔妹妹的眼界,坚定她对学习的信念,何文特意攒钱给妹妹买了张通往省城的火车票,在国庆假期的最后三天里把她接到了自己的大学。 第一次坐上火车,何朵安静地压抑着内心的兴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广垠辽阔的平原以及绵延不尽的山岭。葱绿的田地从车窗前刷刷闪过,零散的村庄时不时跃入眼帘,间或路过的一些高楼城市,虽然规模都很一般,想必也是一路上的主要城市了。进入山区范围后,数不清的隧道前赴后继朝着火车冲了过来,窗外的视线被大山牢牢遮挡,还来不及看清群山的近貌,眼前便已黑透。 明灭交互间,何朵的神思再次飞到各种离奇玄幻的神话故事里。眩晕的隧道灯光闪烁迷离,令人忍不住困意上涌。待到大脑恢复清醒的时候,火车早已远远甩开层峦群山,继续奔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了。不一会儿,周边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密集恢弘,火车也开始减速。何朵正观望间,姐姐说了句:“快到站了。” 走到宽阔的出站口处,何朵抬头看到头顶偌大的两个字,认真地念道:“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