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10.15-1938.12.11) 先前罗贝尔曾经说过:“空军学校里混蛋倒是不多。” 弗朗索瓦上尉就是这为数不多的混蛋之一。 ———— “见过她了吗,布干维尔?”海军总参谋长达尔朗看向了自己在布雷斯特海军学院的老同学。 “见过了,非常漂亮。” “仅仅是漂亮吗?” “漂亮是压倒所有感受的第一印象。”迪特福利特·布干维尔少将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向办公室的窗户,指着港口中停泊的雄伟战舰说道,“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感觉这里所有的战舰都黯然失色。” “哈哈!”达尔朗走到布干维尔身边,“两座四联装380毫米主炮塔,跟敦刻尔克级同样的布局,不过在速度、防护和防空方面有了全面的提升,同时保持了咱们‘面向敌军’的一贯特色!” “惟一的缺陷就是航海性一般吧,虽然不至于像布列塔尼级那样风浪一大就水漫甲板,但也强的有限。” “毕竟它又不需要长期去北海围堵德国佬嘛。”达尔朗轻笑道,“我们能把意大利人摁死在地中海就足够了,难道你还有指挥她去亚洲打日本人的想法?” 布干维尔摇头道:“日本人连中国都搞不定,还有精力招惹我们?更何况日本海军自有美国人去对付。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海军部拟定的名称是黎塞留。” “好名字。” 在总理达拉第又一次在慕尼黑会议上追随英国作出无底线的绥靖行为后,也难怪这些军官渴求一个黎塞留般的外交官将共和国拉出泥潭了。 “真要命。”达尔朗低声抱怨着,“在这么拖下去,还不如干脆让法共执政算了,至少那群家伙还知道要反法西斯!” 达尔朗中将的话让布干维尔感到惊讶:“嗯?你都已经‘赤化’到这种程度了?” “你要是跟内阁那群家伙天天打交道,保不齐你也会选择‘赤化’。”达尔朗眉头紧锁,向老同学肆无忌惮地吐槽着巴黎的见闻,“那群故作聪明的笨蛋,为了当维持现状的鸵鸟,恨不得对陆海军提案的每个字都提出十万个南辕北辙的意见,最后把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吵架上。有的时候我真想干脆把那群暴民放进来,把这些饭桶挂路灯得了。” “我只能说,幸好我不用跟议会打交道。”布干维尔无奈地返回了座位,啜了一口已经微凉的咖啡,“看到戴高乐那狼狈相,我也能多少感受到你的心情。” “戴高乐,啊,陆军的那个上校。”达尔朗很快想起了这个陆军近年来的风云人物,“我还真挺佩服他的,居然现在还在坚持。” “所以他的观点到底对不对?” “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他的战略思想也有道理,跟马奇诺防线的思路孰优孰劣我也搞不清楚,毕竟我又不是陆军将领。但是很多跟现行陆军战略并不矛盾的建议被扔进废纸篓就离谱——要是我早就破罐破摔了,然而戴高乐居然还出版了一本书继续说明自己的观点,好像叫《法兰西和她的军队》?” “抽空我去买本看看。”布干维尔对这位屡次受挫却依旧顽强的陆军军官似有好感,表达了自己的兴趣。 “想在土伦买到这本书可真不容易,到时候我去问他要一本寄给你吧。”达尔朗苦笑道,“我和他还算老战友,他肯定不会拒绝。” “哦?” “大战的时候我曾经被调去凡尔登指挥重炮嘛,那个时候就认识了,贝当元帅很赏识他,可惜后来他重伤被俘,不然在大战中肯定还有更佳的表现,现在说不定也是个将军了。” 布干维尔再次啜了一口咖啡:“无论如何,不比那个一从俄国回来就退伍的家伙强?” “你说的是戴泽南吗?” “对,那个所谓的‘法国上尉’,‘凡尔登英雄’。” 达尔朗轻笑一声:“以他的脾气要是留在军队,八成就被发配到印度支那去了。对了,我还听说你最近给一个空军学员写了推荐信?” “你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布干维尔面无表情,“受弟妹的委托,给戴泽南的养子写的。” “难怪。”达尔朗说完,看了一下时间,“既然这里一切顺利,我就回去了。说实话我真想在这里多呆一会。” 布干维尔抬起头,开了个玩笑:“需要我制造点事故,让你现场指导应对吗?” “大可不必。”达尔朗笑着向布干维尔伸出手,两人在握手告别之际,他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千万重视起来,不要信张伯伦和达拉第的鬼话。战争已经近在咫尺了,要立刻着手进行临战训练,阿尔及尔的基地也要多检查。这些话我跟你的司令官也说过,但是他显然没太放在心上,这个时候就要你这个舰队副参谋长起到作用了。” “明白了,除了舰队以外,我会动用我先前的人脉,让海军步兵多少也打起精神来。” “这样最好不过,地中海舰队能做好准备,我在巴黎也能多少放心一点。”一想到自己要在巴黎面对什么,达尔朗便面露疲态,“就这样吧,我走了。” “我送送你。”布干维尔说着,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大衣和军帽,同时习惯性地向窗外看了一眼,便立刻怒形于色,“这群崽子!” “怎么?”达尔朗奇怪地走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三个年轻军人正好整以暇地在基地的水塔边缘晒太阳。 “现在不是该训练的时候吗?!昨天中午我就下令今天休假终止,调整到雨天休假。”布干维尔怒气冲冲地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望远镜,“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舰上的懒鬼!” “哪个舰上的都不是。”达尔朗眯着眼睛,“那是空军制服吧?” 让布干维尔怒形于色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在水塔上俯瞰着整个军港。 “真的有那么恐怖吗?我感觉比从跳伞塔上往下看差远了。”看到表情僵硬脸色煞白的罗贝尔,勒布朗颇感无奈,只好像个孩子一样扶着栏杆坐在水塔边缘甩腿。 “嗯,虽说这个水塔据说有5个大气压,但是显然是因为投巧建在高地上的缘故,实际距离地面也就30来米的样子吧?” “确实,区区……水塔……不过如此。” “你的话很没有说服力,罗贝尔。”马丁看着抖得跟筛糠似的罗贝尔,颇感无奈,“是不是该训练一下你的注意力?” 勒布朗看向两人:“怎么训练?从这里能找到拿破仑在土伦战役设置的炮兵阵地吗?” “想想以前的事吧?军医不是说要尽量还原那时的场景和心情吗?罗贝尔,能跟我们说说你家里的情况吗?如果不介意的话。” “这倒没什么可隐瞒的。”罗贝尔当然不会介意,他只会以他的养父和生父为荣,“该从何说起呢?” “你为什么去了孤儿院?” “1916年2月底,我的生父李凡特·克吕尔所在的步兵第114团被调上了凡尔登前线,而且被派往了战斗最激烈的苏维尔要塞方向,战斗第一天即为国捐躯,而我的母亲在1920年大流感中去世了。” “你没有别的亲人了?” “生父兄长早夭,我出生的时候祖父母已经蒙召。所以我只能寄养在外祖母家。我的母亲是外祖母的独女,可想而知在知道她去世之后,外祖母有多伤心,因此过了不多时间,好像一年都不到,外祖母也撒手人寰。所以我就只能去孤儿院了。” “那你的养父是什么人?” “他是我生父的战友,和我的生父一同参加了凡尔登战役……嗯,也不能叫一同。”罗贝尔扬扬眉毛,“毕竟我的生父第一天就牺牲了,他可是几乎打遍全场,但他一直都这么说。” “难怪你这样钟情于军队。”马丁感慨万千,“像我干脆就是被父母逼来的。” 罗贝尔苦笑出声:“我不一样,父亲很反对我参军,为这事他差点把我逐出‘家门’……不对,他从来没有把我完全当做自己的儿子,又何谈逐出家门呢?” “你不是说养父对你视如己出吗?” “不,我不是说养父对我不好,我的养父一直都没有结婚,也没有亲生子女,的确像是对待亲生子女那样对待我,但是却似乎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他的儿子’。这么说你明白吗?” “大体理解了,你的养父一直把你当做你生父的儿子,是这个意思吧?” 罗贝尔点点头:“是这样,我曾经对他说,请允许我跟您姓吧,他不同意。后来我又说那让我把姓氏改成复姓:克吕尔-泽南或者泽南-克吕尔,他还是不同意。最后我又建议,至少让我把您的名字加到我的名字中,把您作为我的教父,他依旧拒绝了。” “这是为什么?”罗贝尔养父的这一通操作是勒布朗和马丁完全看不懂的,“即使他不愿意取代战友做你的父亲,做教父也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啊?还有人比他更有资格成为你的教父吗?” “我当时也非常不理解,但是后来我有些明白了。”罗贝尔叹了口气,“他一直没有从战争中恢复过来,总说自己是罪人、懦夫。或许不是有我这个累赘,他早就……” 自杀两个字没说出口,但马丁和勒布朗两人都懂,间战期间饱受战争伤痕折磨的退役军人实在太多了。 “他从不说自己在大战中经历了什么,也不让别人告诉我,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我生父保护下的逃兵,甚至后来恶意揣测他有可能出卖了我的生父——虽然我很不愿意相信善良勇敢的父亲会作出这样的事情,但如果不这么想的话完全没办法解释他有什么可愧疚的。” “你的养父是个好人?” “毫无疑问。”罗贝尔回答道,“如果他在战争年代的确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哪怕真的导致了我生父的阵亡,我也不会怨恨他。毕竟他二十年的付出、拷问和自我折磨已经足以还清了他所有的罪过了。” 罗贝尔的讲话越来越流利,勒布朗和马丁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都笑了起来,这样轻松的笑容和罗贝尔沉重的叙述完全不搭,正当罗贝尔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勒布朗重重地拍了一下罗贝尔的肩膀:“你还害怕吗?” “嗯……嗯?!” 罗贝尔一下子站了起来,猛地看向地面,先是愣了几秒,随后放声大笑道:“我就说嘛,水塔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