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过军训上过战场的北大学长,这时就朝着刘立民投去颇有些不屑的一瞥:“你紧张什么?敢做不敢当?不就是杀了个手无寸铁的汉奸伪官嘛——而且是三个杀一个?”
但谢宇的这几句话未免又让一旁的关金文紧张起来,唯恐自己的两个朋友口无遮拦、将自己当时持刀刺杀笨拙失手的一幕讲出:那无疑会让这个面孔黝黑的讨厌的学长更加蔑视自己。
总算刘立民脑瓜反应快,他没有掉入学长的质疑陷阱,而是继续追问对方究竟从哪里获悉了新元饭店舞厅的谋杀案。
谢宇面无表情地盯着三个学弟好一会儿,才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答道:他有一个熟人现在就在伪临时政府的教育部里做庶务,听这个熟人讲起的;据说此案在整个教育部内都很轰动,还一度传闻崔姓处长之死有桃色背景。
刘关张三兄弟交换了几下眼色,彼此都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学长并不掌握真正的内情。
“怎么,你们和那个姓崔的处长有桃色纠葛?为了女学生还是女教师?”谢宇当然捕捉到了三个人的不尴不尬,猜测其中必有隐情,于是索性摆出一副嘲讽的姿态发问,眉宇间故意透出一股晒意。
“讲话小心!”关金文果然第一个恼了:“我们三兄弟敬你是上过抗日战场的人物,才给足你面子。别以为我们离了你就做不成事!”
张远唯恐二人再对峙起来,打着手势要小关同学闭上嘴,同时就急急地朝谢宇解释:“学长,你不要相信小报上的胡言乱语。我们杀那个姓崔的,只因为他是汉奸!”
“那你告诉我,杀一个男汉奸,为什么要跑到舞厅的女厕所里面去动手!?”
这已经难不倒辅仁大学国文系的才子了,刘立民不假思索地告诉对方,本来就是要往男厕所里推的,可那个汉奸处长拼命反抗挣脱,结果就推搡到隔壁女厕所的门口了,然后索性就推他进了女厕所里解决掉。
“好吧,我也懒得问你们为什么要杀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如果真有骨气和胆量,你们干嘛不去找日本人当靶子?杀一个日本人的影响力,比杀几个汉奸都要更巨大吧?”
“学长,我想你已经隔墙有耳地听到我们刚才正议论什么了,接下来我们确实是准备去找日本人的,但在这之前,先找一个汉奸练练手,总没什么坏处吧?”刘立民面露微笑地对谢宇说道:“我们和你不一样,毕竟没受过正规军事训练。而且那天我们总共有两个任务,除了杀汉奸处长,还准备在教育部舞会的现场散发抗日传单,结果因为种种意外未能实现。”
敬重之意终于写在了北大学长的脸上——如今北平城已经是沦陷区,与“卢沟桥事变”之前的局面大不相同,同样是撒传单,现在面对的可是满城穷凶极恶、武装到牙齿的侵略军及其汉奸帮凶!
“北平沦陷前我也和同学们一起上街游行、撒过传单,但现在即便是撒传单的行动,都有可能掉脑袋——你们哥仨都是好样的!我谢宇愿意交你们这样的朋友!”
前海临街的这个已经上了栅板、摘了幌的小酒馆里,四名热血大学学子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一辆插着旭日军旗的三菱轿车,沿着故宫东河沿的街路,快速驶入了沙滩红楼——昔日国立北京大学的正门。
如今,古色古香的正门门口,已经没有了北京大学的校匾,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块白地黑字的汉字木牌:大日本北平宪兵队。
这里便是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直辖的北平宪兵队总部所在地——从前莘莘学子翩翩进出的高等学府,已然变成日本宪兵特务关押、审讯反日分子的场所,遍布着囚牢房、刑讯室,其间不时有哀嚎惨叫之声回荡,阴风习习,宛若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