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被人误认为自己怂了,右贤王特意用一大段话的补充说明来强调昨日的战斗是“两败俱伤”,自己的撤退是主动,绝不是被汉人以少胜多地击败。
虽然这么一说,只会显得右贤王真的很怂就是了。
“贤王,跟摄的人是不是他们并不重要。”
摇了摇头,匈奴贵人没有让右贤王继续强调,直接了当地说道:
“正如贤王所说,他们的兵力不过千余,只要我们确保牛羊群无恙,那他们就不可能对我三万骑造成任何影响。我们应该担心的反而是汉人的援军会不会靠着烟气的指引,从身后追上。”
也许是觉得一个劲地强调防守太怂,匈奴士卒最后补充了一句颇具豪情的话,试图拉起贤王和自己的低落士气:
“这里是数万骑驰骋的无边旷野,不是只能容许千人规模战斗的狭窄山谷,他们敢出来,我就敢带兵把它们冲杀殆尽。”
“啪啪,说的对,这里是我们大匈奴骑兵的主场。”
“区区汉人,翻掌可灭!”
胖手拍了拍,右贤王挺胸腆肚,尽力摆出一副“我怕什么,该怕的是他们”的自信表情来。
“咳咳,贤王,仪态仪态。身为王者,纵使浚稽山崩于前,也该面色不变,从容自若,如何能因一伙汉贼就顾此失彼,强作欢颜呢。”
身侧的贼眉文士咳了咳嗓子,提醒右贤王不要太过惧怕,以至于丢了身为大王的姿态。
“哈哈,先生说的对,呴犁湖受教了。”
在马背上费力地弯了弯腰,对了敬老人设的右贤王正在努力表现出“礼贤下士”的一面。
“还请先生教我,如今汉匈较力,匈奴不利,我兄乌维单于执政八载,匈奴渐渐恢复,我呴犁湖作为右方王,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是不是要学着你时常说的那什么朱虚东牟,大力拉拢单于庭的贵人,等我兄乌维他死去,先不急自立,拥护我兄子为单于,然后再让他骄奢淫逸,让他将大匈奴搅得怨声四起。
届时,我趁机将其暗害,再和一众阏氏、贵人联手,以单于子年幼不当立的借口接过单于之位?”
趁此良机,右贤王连忙问出一个一直憋在心中的问题——我这个做弟弟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位?
虽说大匈奴的具是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但这不还是撑得住吗?
既然能撑住,那就没有问题,一切问题等我当上单于在说。
什么,你说这么大的问题,一个贼眉鼠眼,一看就没什么墨水的家伙如何回答得了?
“嘿,若是回答不出来,那就剁了喂狗,我这可不养白吃白喝的闲人!”
眼底的冷光一闪,弯腰低着头请教的右贤王如是道。
“贤王身荷国家之重,万万不可有自立之念,单于位有则任,无则弃,妄念一动,叔段之祸不远矣。”
心安理得地受了一礼,贼眉文士捻着颌下几寸鼠须,连连摇头劝阻,成功带入了狗头军啊呸,辅弼之臣的形象。
“哦,还请先生细细说来。”
发现面前这个文士没有回避的想法,大次辣辣地受了一礼,胖手撑着马背艰难起身,右贤王拱了拱手继续请教,同时心头不禁微怒,暗道:
“接下来看你如何作答,若是胸中有沟壑,答的漂亮、发人深省,那自然无事;可若是这厮装腔作势,半点见识都无,那就休怪本王做个大恶人,担上杀文士的恶名了。”
“请问贤王,您与单于孰智?”
捻着鼠须,贼眉文士开始学着那些个一步步引诱君主,最终达到目的的前辈们买起了关子。
“自是不如。我兄乌维继任云扰之时,我匈奴新遭大败,敢战之士百不余一,四方骚动,牛羊死伤百万计,几近亡国。”
十分沉重地用语言描述完十几年前漠北决战后的惨状,右贤王语气一转,两只手举起,手掌划过周围的士卒,略带自豪地说道:
“能修养到如今战马近十万,牛羊几十万,战士逾万的程度,本王能提三万骑横行塞外,这具是我兄乌维的功劳。”
说起最后,右贤王更是一改平日里背地里扎小人的嫉妒表情,露出一副被折服的敬佩之情。
“一模一样,这匈奴蛮子首领的回答和我估计的一模一样!”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贼眉文士抬手摁下飞扬的眉毛,三分颤抖七分兴奋问出第二个问题:
“小臣再问贤王,您与乌维单于,其势孰弱孰强呢?”
“亦不如矣。单于庭有数个精锐万骑,战力远不是我麾下这群臭鱼烂虾能比的,若是拼尽全力,先单于时期的十万大军也能重现。”
介绍完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也许是被其中的巨大差距刺痛了,当单于的春秋大梦被一盆凉水泼醒,右贤王在马背上挪了挪屁股,瞪着小眼睛看向贼眉文士,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
“有话就说,不要在这卖关子,本王的性子急得很,听不来你们汉人那套一请二请三请。”
“贤王,小臣不是在卖关子,而是只有这么一步步地问,贤王您才能明白为什么起了自立的念头,就是为祸不远。”
而且,这么一问又一问地问下来,自然也会磨圆君主的脾性,让君主更加信任臣子,觉得臣子说的话有道理。
后半句话只在心底响起,贼眉文士表面上还是十分谦卑地弯腰,爬伏在马背上,等待右贤王做出回应。
“算你说的有道理,你继续问吧。”
怒气消散,理智回归,右贤王没有像他的族人一样发挥“我蛮夷也”的蛮横无理,而是尽力维持住“礼贤下士”的人设,努力让自己从一众蛮夷君主中凸显出不同。
“唉,世道变了,中行说的那套维持蛮夷,维持狼性的东西靠不住了,现在你敢拒绝汉化,那就要做好拿骨箭、青铜武器去对抗人均一把铁质刀剑,一身铁片札甲,武装到牙齿的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