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十九,距梃击案已过去了半个月。北京城西北角,河漕西坊,此坊在东西向的西直门大街与阜城门大街之间。坊内一片青琉璃瓦宫殿为郡王规制,三清殿,通明殿,普济殿,景治殿,总制殿,共计九座大殿,竟是北京城中的又一座宫殿群。这里便是朝天宫,张天师后人所居,也是道箓司所在,掌管天下道教。张道陵后人称张天师,天师二字触犯了朱元璋,于是在大明,张天师改称张真人,天师府改称朝天宫。遭此待遇的还有妈祖,妈祖原叫天后,也被朱元璋改称为天妃,天后宫改称天妃宫。
朝天宫北边邻着一片青砖院落,乃是竹木厂。这片大院当中的一座小院,几间青砖房围着场院当中的井台。院中晾晒着一片灰白的羽毛,乃是雕翎。怪味中,井台旁一口大锅正被灸烤,却是在熬胶,怪味又将雕翎散发的异味掩盖。
一座青砖房内摆着几只木斗,每只木斗里都盛满箭矢,箭头有的呈月牙状,乃是射绳索之用,有的是三棱锥,乃是破甲之用。隔壁,墙根的木案后坐着几人,他们手执木锤,当当声中,将箭头敲入箭杆,便算完成了制箭的最后一道工序。监工巡行着,不时操起一支箭杆,拔一拔上面的箭头。
在这间房舍对面是一排长长的屋房,有如后世的车间。车间内,数十个工匠正在忙碌,有的刨出一地刨花,有的持着木工钻似乎在拉二胡,却是在给木器打眼。车间里立着大镜架,大立柜,大床,有木匠执着凿子正在雕刻大床上的葡萄串,这是精工木匠,非普通木匠可比,他们也不会去做棺材,普通家具,或造船之类的粗活。他们与普通木匠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会雕刻。
劳作声中,一个木匠骑在长凳上,身后立着一根高高的竹篾,竹篾顶端引下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绕在一根方木上,骑在长凳上的木匠拉着绳索的尾端,绳索便带动方木旋转,待松手,在背后竹篾的牵引下,方木便反转。竟是一台木工车床。
不断正反转的方木端部夹了一块月饼状的木料,木屑缤纷中,月饼的外圆被旋出一道凹槽,做成了滑轮状。此外,月饼的中心也被钻了个姆指粗的孔洞。
晨光洒进车间,也将一道身影长长地投射进来,那身影着九品青色袍服,乃是竹木厂的大使,也就是厂长。大使手执一张弓,匆匆走到那架旋床旁道:“肉不唧,没个脆快!真劳神,就这两个小物件,您旋了半宿呐!”骑在长凳上的木匠道:“努努儿,凑吧凑吧,一个时辰便完事,只是宫里要的,能不谨细点儿?”大使催道:“宫里催呐!”
大使手中的弓有些怪异,只见两端弓梢上都开了叉口,这时,他由凳上操起一只旋好的滑轮插在了一端的叉口里,忽听啪地一声脆响,大使拍向自已的额头叫道:“该死!还有两根轴忘了!”那滑轮却是要用轴插在弓梢的叉口上。
接着便是一片嚷叫,“快!唤刘二来,跑着去!磨磨瞅瞅!”,“这小轮儿成了,还旋个甚,快,旋轴儿!你旋一根,刘二旋一根”,“催得急,紧手儿做!”
朝天宫南,宝瓶状的白塔高耸,此塔建于忽必烈所建,有年头了。此白塔并非那座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中的北海白塔,而是更大,更悠久的白塔寺白塔。北海白塔还得三十六年后才会出现。
洁白而怪异的塔身沐浴着晨曦,反射着晨光,塔顶上顶着个硕大的铜盘,仿若戴了顶斗笠,铜盘一圈皆是铜铃,在晨风中叮叮作响,迎接着新的一天。
白塔寺南门正对着东西向的阜成门大街。此时,乡民扶老携幼,络绎穿过阜城门进入北京城,又沿着阜成门大衔向东行去,当他们路过白塔寺时,已见前方的牌坊,牌楼立在里许外的十字路口,那里是四牌楼,乃是处决人犯的所在。
“嗨!待卖完了这担菜,正好看剐人。这是什么人,怎么敢跟官府晃膀子?”,“他哪是和官府晃膀子,他是进宫打小爷!”,“听说是蓟州的,这傻二哥”,“娘的,昨儿听了个谎信儿,三更就爬起来,打高梁桥走了七八里,城门还没开呐!”,“爹娘知道了还不疼死,西市都有三年没剐过人啦”,“由着性儿胡闹!听说犟得很,在刑部大堂上连句软和话儿也不会说”,“说了软和话就能免死?已然是回不过脖儿来啦。”日头洒下一地晨光,人们留下一路议论。
日近午时,刑部大牢。牢门口,两颗獠牙下立着几个挎着尖头弯刀,身着红衣的汉子,这就是传说中的缇骑。吖地一声,满是铜钉的牢门开了,提着食盒的狱卒闪身进去,牢门复又关上。那狱卒提着食盒进了大牢,春凳上的几个黑衣汉子立即起身相随,他们来到王森的监舍前,一人冲栅栏后的张五哥笑道:“张五爷,恭喜您啦,今天是您的日子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