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光渐收,乾震正双臂环胸支腿而坐,靠在窗边闭目养神,昏昏欲睡间,蓦地听见屋外有乱糟糟的脚步声逼近,还有身体碰撞的闷响和衣料摩擦的动静,不像是叶陵买吃食回来,登时醒过神来,警惕握住腰间扇柄,起身抬手一拨帘子迈步行至门前,隔着层白绵纸往门外张望。
模糊不清的两个人影似乎在悄声打架,一高一矮,有条绳子连着两人,那高个似乎凑上前弯腰去解束住那矮的双手的绳子,那矮的甫一脱困,抬脚便踹,高个低呼一声,扭身躲闪,险险避开要害,又伸长胳膊从后一把揪住那矮的后衣领,拎小鸡似的拽到跟前,抬手在什么穴道一点,沉默的厮打立刻转为一声娇憨的怒喝,这声音听得乾震怔在门后,一脸错愕。
“你个不要脸的小混蛋快放开我!什么仇什么怨,硬把我绑来这荒郊野外的,本姑娘是挖了你家祖坟么!”刚被解了双手束缚和哑穴的她,紧接着又被点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积压了四五日的怒火在此刻尽数喷发,嘴上骂得气势汹汹心里却委屈羞赧得要死,只恨自己武功太差,倏地红了眼圈,显得楚楚可怜,像只龇牙咧嘴却被扼住后颈皮无力反抗的小橘猫。
“姑奶奶小点声,不然这惊喜可就泡汤了……!”青龙作势要去捂住她的嘴,却见后者一脸凶神恶煞已做好咬碎他虎口的准备,讪笑着缩回手,将绳子收好系在腰间,又理了理方才挣打间被抓皱的青衫,恢复体面后,撑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潇洒之极地用力一推门。
“咚”一声闷响,对面的人一个趔趄退了半步,低着头默不作声,脑门磕出道红印子。
“你确定这是惊喜不是惊……?”司徒念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继续咆哮,话音却在看到门后之人的那一瞬戛然而止,剩下一个“吓”字梗在喉中上不去下不来,结结实实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乾震真被吓到了。
“草!吓死小爷!你咋不声不响跟尊门神似的杵门后呢!”青龙跳起来。
却见他垂着眼,头颅似有千斤重,沉得抬不起来,也不说话,只是抿起了唇。
她愣在原地,怔怔望着,怒火全熄,剩下的便尽是难过,还有无地自容的尴尬,鼻腔立时被浓重酸涩占山为王,催得眼前模糊一片,咬咬牙想要转身拔腿便跑,再也不想看见他,却跑不掉,只能僵硬地立在他面前,也跟着垂下眼。
日头坠进群山林海,一时满天烈火烧云,猝不及防重逢的两人,相对无言,问心有愧。
“胡闹。”
乾震静默良久,终于开了口,嗓音沙哑低沉,一字一顿,说不出是什么情感。
“欸,我错了,应该先敲门,不该这么贸然,把你给撞坏了。”青龙诚恳道歉,说完还瞟了眼好兄弟脑门上未消的红印子。
乾震蹙眉,抬眼看着他,不但没有喜色,反而有些怒意。
“……”青龙见情况不对,立马举手投降,继续招供,“我错了,不该用绳子把人家捆来……但是我用的细软绳子,保证没弄伤她!哦哦哦我还不该点她哑穴,让她憋了一肚子火,容易生病。”
乾震依旧拉着张脸,却不敢看司徒念。
青龙深吸口气,长叹一声,“我坦白,我确实自作主张扮成你,去抢婚了。但,但是小美人真的是很喜欢你的,二话不说就掀了盖头,愿意跟我走,而你分明也很喜欢她,两情相悦,多么难得的事!天地良心啊我,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呃,我不是指的夏侯纨绔和小美人这桩婚事……指的是你们这对鸳鸯!反正兄弟我是为你小子两肋插刀了,做到份上了,你若不领情,那要打要骂,随你咯。”说罢,脖子一挺,以掌作刀朝上面比划了下。
乾震怔了下,险些被这番理不直气也壮的话带进沟里,眉头蹙得更紧,脸色却是缓了缓,无可奈何摇摇头,挪了两步扇柄一敲司徒念肩头,穴道解开,她掉头就走,毫无留恋。
不是回扬州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