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山脚,溪边林里,逃出生天的墨门剑契子弟个个灰头土脸,席地而坐默不作声,林成羽红着双眼坐在树下发呆,张盛强忍悲意,闷着头给林成羽受伤的肩膀处理伤势,众人都已知晓顾川殒命之事,起初重获生机的激动之情已完全被新的伤痛淹没掉。
顾川首领已经死了,他们首领大人……也活不成了。
墨衣染血的杨牧成双眸紧闭盘膝而坐,右手腕甲已解开,手背上狰狞的蛊纹在袖口处若隐若现,似是活物。
薛远撩起蓝灰色粗布长袍的下摆,拧着眉头,在杨牧成身后盘膝坐下,闭目运功,双掌抵住其后心,将自己的内力尽数送进他体内,希望能帮他运功压制血蛊噬心的速度。
他们四人马不停蹄赶到雁荡山时,率先找到了已脱困的杨牧成和墨门剑契这些子弟,却独独没有遇见薛靖七,易剑臣同林成羽打听了机关总闸所在的方位,独自策马找去。
收针后,言子清沉默地将针囊卷起,看着杨牧成惨淡的脸色,心里一阵酸涩。蛊纹已蔓延至心口,蛊虫其实已经涅槃重生,此刻杨牧成还能硬撑着保持清醒,没有被先前的笛声控制,变成罗老大那种模样,真不知是多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做到这般……
她知道,他在等靖七回来。
“剑臣那小子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楚中天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张望许久都没看见半个人影,心里越发担忧,“小七该不会……”
杨牧成闻言缓缓睁开双眼,没有血色的唇紧抿作一线,想要开口说话,却是连声呛咳,嘴边又见了血。
“三哥,靖丫头不会有事的。”薛远低声叹息,安慰道。
“言姑娘虽然没有法子解这蛊毒,但愿以火针疗法一试,若成功,可为你续命几日,你想要做的事,还来得及慢慢做。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凝神聚气,专心疗伤,不要胡思乱想,如此那丫头才会安心。”
杨牧成闻言颔首,又闭上眼睛。
“要不我骑马去迎一下他们吧!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也能帮忙。”楚中天说着,就大步流星走去牵马,刚翻身上去,兜转马头,扭头竟看见林间山路尽头有人策马回来了,定睛细看,行在最前面的正是易剑臣和薛靖七,两人共乘一骑,后面还跟着四个子弟。
他大喜过望,重重松了口气,在马背上冲那边拼命招手呼喊,见他们愈来愈近,直接跳下马来撒欢奔过去。
“小七!”楚中天看清马背上的那袭白衣,情不自禁地眼笑眉舒,喊了一声。
自那日雁荡一别,他便没了她的音信,时常想念,今遭重逢,也不知她有没有什么变化。听说她已经拿到独属于她自己的那柄好剑了,并且去青山阁治好了剑气反噬的内伤,武功也更高强了,一定特别意气风发吧!
然而他的笑容才绽开没多久,就消失在眼角,逐渐转为惊慌失措。
她哪里有回应。
易剑臣左手搂紧她的腰身,右手用力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后立刻扶住昏迷不醒欲栽倒下来的薛靖七,小心翼翼地抱她下来,走到最近的一棵树下,让她靠树而坐。
楚中天怔在那里,木然地扭头看见,薛靖七歪着头靠在树旁不省人事,憔悴的脸色和那袭白衣一样苍白脆薄,斑驳的血迹像是泼在宣纸上的朱砂,惊心动魄。他眼里像是揉进了沙子,酸涩得要命,回过神后手足无措地凑过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脉门,瞪大眼睛看向易剑臣,眼里尽是茫然。
“她没能撑得到……”易剑臣眼角泛红,哑着嗓子轻声说着,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师父,更觉得嘴里发苦,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什么意思……”楚中天趔趄着站起身,大脑一片空白。
易剑臣垂着眼眸没有解释,只是一脸消沉地立在那里。
“子清,小七她怎么了?好像没什么外伤啊……”楚中天看见言子清奔过来,急忙让出位置,目不转睛看着她给薛靖七把脉,心跳乱成一片。
言子清却也不答话,沉默着松开脉门,又伸手去摸了下她的颈侧,也跟着红了眼圈,双肩微微塌了下来,神色黯然。
“不是,你们俩为什么都不说话啊!”楚中天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其他人听到这边的动静,都纷纷起身赶过来,杨牧成也挣扎着要起身,被薛远阻拦,两人对视许久,后者终究是叹了口气,搀扶他站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去,众人皆让开一条路,他们看见薛靖七靠在树下昏迷不醒,而她此生最好的三个朋友就站在旁边,神色各异,鸦雀无声。
“阿靖。”杨牧成松开薛远的胳膊,在薛靖七身前单膝跪下,以膝盖撑住手肘,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里尽是自责与心疼,压抑着苦痛,轻声唤道。
“爹爹等到你了……”他淡淡笑了下,后者却是全无反应,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眼里的微光蓦地黯淡下来,他大致猜到发生何事,只能哑然失笑,感慨天意弄人。
“没有了混元真气,阿靖此次剑气反噬,连我也压制不住。”易剑臣涩声说罢,跪倒在地,“师父,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她,没有……拦得住。”
“这怎么能怪你呢……”杨牧成轻轻摇了下头,笑道。
看到楚中天依旧是满脸茫然,易剑臣将青山阁和雁荡山发生的事言简意赅讲了一遍,众人这才明白前因后果,皆是心绪翻涌,说不出话。
“总有办法的。”薛远沉默地望着这对受尽磨难的父女,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一个是他最宝贝的徒儿,深吸口气,眉头舒展开来,上前两步俯身去抓薛靖七的肩膀,自己的手腕却被杨牧成用力握住,他想要挣脱却是不能,抬眼对上后者的眸子,杨牧成眼里尽是笑意。
“不要浪费。”他低声笑道。
“三哥,我不觉得这是浪费。”薛远认真道。
“我是说我的。”杨牧成笑着摇头。
楚中天和言子清对视一眼,立刻明白薛杨二人所言何意,心里更是难受得要命,想要出言劝阻,可又哪里能劝阻呢,在场所有人能救靖七的,只有他们两人。
“师父,薛前辈,你们这是……?”易剑臣那日不在场,一时没明白两位前辈在争抢着什么。
“杨牧成你疯了!你现在还能喘着气,就凭内功压制,若由你出手救靖丫头,她还没醒,你就死了,你知道么!她千辛万苦赶回来,就是为了救你啊!”薛远红着眼睛悲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