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手云集专案组
山重水复
武燕风风火火赶往后勤装备处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命令是让她火速赶到,她下出租车后就一路小跑,目标就在训练场,她奔到警车旁,贺炯刚刚摇下车窗,一路焦急的武燕急急地问道:“怎么了支队长?是不是猛子出事了?他在哪儿,手机打不通,人也不在家……是不是出事了?这么晚叫我过来,肯定是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啊……支队长?您可不能卸磨杀驴啊,放了人家半年不用,搁谁也有情绪,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人家也是卖过命,您不能一点情面不留啊……”
贺炯几次先开口都被噎回去了,气急败坏地吼了声:“闭嘴,立正。”
声音骤停,武燕这才敬礼道:“武燕奉命前来报到。”
“嗯,我们俩喝酒了,给我们俩开个车。啥毛病啊,见面就跟我扯这么大一堆?你是巴望着猛子出事吧?”贺炯下了驾驶位置,愤愤撂了句。
“呵呵,这事啊……我错了,贺叔,您请……哎,贺叔,猛子去哪儿了?”武燕请支队长坐上后座位置,不失时机地问了句。
“你问我,我问谁去?小年轻哪儿不能去?没准谈个女朋友正吃饭约会啥的,人家也不需要向我汇报啊。”贺炯端着架子坐到了后座上。不过这话惹得武燕像生气了一样,重重地摔上了门,然后气哼哼坐到了驾驶的位置嘟囔了句:“贺叔,不准你瞎造谣啊。”
副驾的位置哈哈笑出声来了,武燕这才发现还有人在,不敢再大声嚷着,发动了车,驶出操场。宋玉河笑着道:“老贺,你确实在造谣啊,我检举。”
“去去……我说猛子找女朋友,燕子你生啥气啊?”贺炯好奇地问。
“你管不着。”武燕耍着小脾气道,不是工作上的事,根本不买领导的账。
“呵呵,你不让我管,那我也不说猛子去哪儿了。”贺炯得意道。
“都不用问你了,被宋支挖走了呗。呵呵,猜都猜到了。”武燕笑道。
宋玉河一愣,喷着酒气道:“哟,已经认出我来了?眼力见儿不错啊。”
“谢谢宋支表扬,咱们这是去哪儿?”武燕道,这气氛让她瞬间放心了。
“先去总队,再去市三院……嗯,老贺啊,我该怎么邀请呢?”宋玉河回身问。
贺炯半躺着道:“人就在这儿,你自己想办法。”
“那我直接说了啊,燕子,有没兴趣到我们刑侦上,你的履历很适合现在这个案子,我们正在招募人手。”宋玉河直接道。
武燕回得更直接:“不去。”
“为什么呀?”宋玉河郁闷道,老贺手下的似乎都是刺儿头。
“不想去呗,小案子没意思,提不起劲来;大案子管得严,人拴得太死,更没意思。”武燕道。
这说的都是实情,宋支队长没法了,回头看贺炯。黑暗里贺炯叼了支烟,支着脖子凑上来,“嗯”了两声,示意宋玉河点烟。宋玉河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了,给贺炯点上,在火光中瞪了他两眼。
“燕子,我不准备给你下命令,你会要求主动去的,信不?”贺炯道。
“不信。”武燕道。
“林拓为首的制贩新型毒品一案之后,晋阳禁毒领域恐怕数年内再无大案,你会寂寞的。”贺炯道。
“我喜欢寂寞不行啊?”武燕道。
“缉枪治爆要有一次全国性的行动,记得咱们去年藏锋行动遭遇的毒贩火力多猛吗?据刑侦上的兄弟单位排查,可能存在一个制贩枪支的团伙啊。你可想好,这是一起大案。”贺炯道。
“刚才不说了?管得太严了,我又得几个月连家都回不了,不去。”武燕直接拒绝道。
“你又没成家,回什么家?回去天天被催婚不嫌烦啊?”贺炯道。
“案情催命不更烦啊?贺叔你过分了啊,你是根本不想让我成家是吧?”武燕呛道。
宋玉河见如此针锋相对,在一旁极是尴尬。此时贺炯祭出撒手锏来了,直接道:“给你最后一次考虑机会,邢猛志已经被调往专案组参案,你要不去我考虑调马汉卫或者周景万去。”
“等等。”武燕嘎一声刹停车,侧头看着宋玉河,出声问:“宋支,真的?”
“真的,他们已经在追沁山县的枪击案了,今晚估计都会在山里出不来。”宋玉河道。
“好,去就去,不过说好啊贺叔,您得解决一下猛子的编制问题,不能老派人家特工任务,给的还一直是民工待遇,那能提起精气神来吗?”武燕道。
“一步一步来嘛,已经在解决了,好好开车……老宋啊,人我给你了啊。管不管得了得看你本事了,燕子在禁毒上,那可是赫赫功勋的警花啊。”贺炯不吝赞美道。
“那是,全警比武榜上有名的,添上这么位猛将,总队长怕是得乐歪嘴了……老贺,也别藏着掖着了,就你那藏锋班底,还有谁?再给我来几个,我全盘接收。”宋玉河道。
“有倒是有,但是我也是当时挖人家墙脚挖来的,我告诉你姓甚名谁,剩下的你自己办。网安上的,用得上吗?”贺炯问。
“当然用得上,此次缉枪主查的就是网络贩售,我正发愁去网安支队挖谁呢。要是不做做功课,刘支队长也不见得上来就把骨干给我啊。”宋玉河道。
“问我就行。”武燕笑道,“邱小妹、丁灿,刘支队肯定不给你这两人,不信您去试试。”
“哟,燕子,谢谢您啊。”宋玉河乐了。
“还没走呢,咋这胳膊肘就往外拐……哎,老宋我提醒你一句啊,华师父这儿,你多照顾点,要不我提议一个,你们搞专案组,给华师父挂个顾问咋样?”贺炯提了个意外的要求。
“啊,你们不能连退休的也不放过吧?”武燕提醒道,这两位支队长简直没下限了。
“家有一老,那是一宝,老宋你没看出来,师父一听案子,浑身精气神就回来了。警察这个职业有毒啊,一辈子苦得累得天天想放下,到给你机会放下的时候,却上瘾得再放不下了,师父就是这情况。他那一套经验看似落伍了,人也跟着消沉了,我是真不想看着这么一位功勋赫赫的警察前辈,就这么落寞地过着晚年啊。”贺炯感慨道。
“我看行,回头我给总队长说一声……其实师父的思维一点都不落伍,以前的那些经验让他能够对犯罪进行直观的心理描摹,尽管他自己没有察觉,但这种能力对于我们现代刑事侦查专业,太珍贵了。”宋玉河道,他想想又补充着,“如果能把现代的技侦技术和这种经验相结合,那我们的工作水平肯定要上一个台阶,可惜缺少这个训练环境啊。”
“呵呵,上道了……我预感这个案子有戏了,虽然和我比你是差了点,但是也不错,最起码知耻后勇,没准能追上我。”贺炯嘚瑟了,似乎今天格外开心。
“你还得帮一把,我明儿把刘支约出来,咱俩一起多灌他几杯,喝高了没准这事就答应了,你说呢?”宋玉河小声问。
“我看行。”贺炯奸笑道。
在两位支队长鬼鬼祟祟的醉话中,专案组的借调班底基本就成形了,武燕听得差点笑出声来,除了借人,两人居然还在密谋着去交警大队弄几辆性能好的车回来……
嗒一声,打火机冒出微弱的火苗。树枝丫被点着了,慢慢燃起了一簇火,照亮了围成一圈的四人。火光下,步行追踪的几人已经脱相了,满脸疲惫,浑身脏兮兮的,不是头上沾着草枝,就是裤子衣服上沾着苍耳,实在看不出是追逃的,倒是很像逃亡的。
俯身吹火的邢猛志起身,提起了地上的兔子,是刚刚照着手电筒用弹弓现打的,这春寒时节,估计这是唯一能找到的吃食了。他扒兔子皮的手法很娴熟,直接手撕,自胸以下一掏手,连着皮就撕下来了,血淋淋煞是触目,乔蓉不忍心地收回视线。
席双虎强打着精神道:“亏得有猛志在啊,否则今晚咱们得饿肚子了。”
“距离还有多远啊?”任明星躺在地上喘着气,这里的夜空很明净,却没有星星,四周黑得吓人,还得打着电筒找痕迹,实在是一种折磨。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得了,乔蓉举着手机,一有信号了,她就试着定位,却一直都显示是未知区域,在这种绝地,不管哪家的APP都失效了。
邢猛志扒好兔子了,把肉串一根木棍上,坐下来架到火上,笑道:“吃点垫垫底再赶路。”
“啊?这黑咕隆咚的还要走?”任明星怒起。
“今天是阴历二十一,下弦月,后半夜月亮出来就亮了,不会一直那么黑。要不我们走,你在这儿睡一觉?”邢猛志道。
这把任明星刺激着了,“哎哟”叫着命苦,又躺倒了。席双虎也仰躺下了,预备养足精神、恢复体力。乔蓉没好意思躺,喝了口水,眼看水也不多了,她递过水戳戳躺着的任明星道:“嗯,给。”
“谢谢啊,还是乔妹对我好。”任明星有气无力道,胳膊肘支着喝了一口,递回来的时候,这货贼眼溜溜地看看其他两人,看没人注意他,便手指向乔蓉钩钩,示意她靠近。乔蓉好奇地靠近了点,任明星手指嘬着嘘声,跟着居然掏了块巧克力,乔蓉惊愕不已。任明星一本正经地悄悄塞给她,示意她别吱声。
乔蓉不小心发了声:“嗯?”恰被回头的邢猛志瞅见了,邢猛志毫不客气地扑上来,摁住任明星,掏遍他全身的口袋。任明星捂着口袋喊:“别别,没啦。”邢猛志却是拽着他不依不饶,喊着:“我就知道你这个碎嘴肯定装零食了,这么见色忘友啊。”
两人撕扭着,终于还是被邢猛志抢走了,任明星拍着大腿哭嚷着:“别呀,就剩一块了,不能全抢走啊。”
“这都是你吃剩下的了吧,少装蒜。”邢猛志喜滋滋剥着这一块,一掰两半,递给席双虎一半,一边嚼着一边坏笑着看委屈的任明星。席双虎许是有点不好意思,邢猛志道:“别理他,我们多吃一块都是替他减肥呢。”
“哎哟,交友不慎哪。”任明星夸张地拍大腿嚷,这时候一只纤手递上来半块,任明星一看,却是乔蓉在含情脉脉看着他,把手伸近了点:“给你一半。”
“不用,我真吃过了。你吃吧。”任明星一下子从泼妇变成绅士了。
席双虎和邢猛志扑哧一声笑了,乔蓉脸上发烧一下子红得通透,不好意思地躲开了,不过心里却是甜甜的。
众人歇了会儿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肉香飘来时,精神大振。邢猛志把兔子撕成四份,四人叉着树枝边啃边烤倒也香甜。任明星说到以前常去打兔子的事,脑袋一拍想起个人来,要来乔蓉的卫星电话,直接拨出去了。
通了,任明星嚷着:“嘿,干吗呢?”
“加班。”电话里传来了久违的声音。
“苦命的孩子啊,哈哈,想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在野餐,羡慕不?”任明星逗着丁灿。
“是吗?”丁灿似乎并没有受刺激,不咸不淡回着:“我们网安刚接到刑侦上的协查请求,让我准确定位一个卫星电话,研判这个地区是否可能遇到危险,据说是几位身陷山区的追捕刑警,怎么恰巧就是你打来的这个号码呢?”
“哎哟我去,这个逼我装不下去了,猛哥你来。”任明星尴尬地递出电话了。
“既然家里在做了,我就不多说了,尽快帮我们定一下方位,找周边可能出去的乡镇村名称,提醒一下,我们身后还丢下一辆车,让县大队的想办法开回去……我说丁灿,怎么这么巧,就碰上是你拉我们一把?”
“巧个屁,你们陷山里有一个多小时没信号,家里能不急吗?求助信息一来,我们半个单位人都来加班了。我还说哪个愣头青敢走这山地夜路,敢情是你们俩祸害啊……路上小心点,保持联络。”
“没事,倒是你,难得这么关心我们。”
“看你是误会了,我是说小心点,别伤着野兽什么的,都保护动物,可比你金贵多了。”
“滚,嘴贱。”
“呸,烂人。”
两人互怼中通话结束,一直看着邢猛志的席双虎莫名地笑了,警中表达兄弟感情的方式出奇地一致,怼得越狠爱得越深。电话还给乔蓉,邢猛志道:“准备走吧,看见刺槐树和人工林了,应该不远了。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凶手最后途经的村落。”
“没错,恢复他的作案路线,如果能找到目击者就更好了,即便找不到,我们一路采集的作案车辆证据,也算收获不小了。”席双虎打着气道。
“哎哟,命苦啊。要不再歇会儿,天亮再走吧。”任明星叹道,又四仰八叉躺地上了。
“走走,别理他,我都嫌他累赘。”邢猛志故意拽着席双虎走。没走多远任明星早一骨碌爬起来了,急急追着嚷道:“谁累赘了?你们顾头不顾腚的,火都没灭就走,没点常识。”他边嚷着边踩灭了火堆,撒上土,这才追上来。
那个动作让笑着的邢猛志怔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可一闪而逝,又疑惑地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夜越来越深,昏黄的灯光照着前路,循着若隐若现时有时无的踪迹,追踪继续向前,不知道还要走多远,不过靠着这一步一步的前进,肯定走得出迷雾山地,肯定能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他们现在处于伏龙山腹地,毗邻两省三县,沿线三百多公里,可选择的出口有三个,一个是修文县的贾寺乡,另一个是离山县的郭南乡,最后一个是垣水县的柿河乡。这些乡都是原始森林边缘的偏远乡镇,行政村有二十七个,还有多少自然村就不好统计了。”
“有准确方向了吗?”
“无法判定,他们是跟着车辙印走,最差的情况还有六十多公里才能看到人烟。”
“好了,知道,继续监视,保持联络。”
“是!”
宋玉河支队长默默挂了电话,咂巴着嘴,却无语相告。武燕暴脾气上来了,直斥着:“这也太过分了吧?没有接应,没有支援,把他们扔在山里,连通信联络也时断时续,万一出事怎么办?”
“没想到能这样啊!我们去的一个是枪械专管,一个是外勤人员,他们哪有山里追踪的本事?这不……被你禁毒上这两位一带,就打定主意连夜追上去了。”宋玉河哭笑不得道,前方是硬着头皮找出路,后方只能硬着头皮等消息了。
“也是,什么事让猛子掺和,一准得走偏。”武燕道。
“这么严重?”宋玉河惊愕了。
“这是表扬,他习惯剑走偏锋,车快来了。燕子,第一个任务就交给你了,重复一遍。”贺炯道。
“陪同受害人,搜集一切可能的侧面信息。”武燕道。
宋玉河给武燕传文件过去,提醒道:“这是他们的资料,茹叶楠是卢教授带着的博士生,秦磊是卢教授以前的学生。你多陪陪这个叫茹叶楠的女生,还有注意下来探望的人。卢教授手术后已经被紧急转往省城了,情况不太乐观。”
武燕看了几眼手机,好奇问了句:“为什么给我安排这种闲活儿?论枪法你们刑侦上哪有我的对手?论格斗你们几个组团也不够我打的。不让我追捕嫌疑人,让我干这婆婆妈妈的活儿?”
贺炯哧声笑了,宋玉河哭笑不得了,老贺的手下似乎都不好惹,一个比一个刺儿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贺炯直接地道:“你看你这人,压轴戏得到最后,高手得到放大招的时候才能用,你见哪次侦破是一开始就把大招使出来的?去,甭废话,这回包你嗨到爽。”
“这可是你答应的,那我去了。”武燕兴奋地跳下了车,等到了医院大门口,和两位刑侦支队的来人接上了头。宋玉河悻然道了句:“我说老贺啊,你这支队长当得不能随便哪个警员都敢跟你叫板。”
“呵呵,敢跟我叫板的真不多,不过给你的几位,都是。”贺炯笑了。
贺炯看了眼英姿飒爽站在医院门口的武燕,招手再见,车先行一步开走了。
救护车和支队长的车几乎是前后脚走的。转院的阵势很大,四名护士、两位医生,接应的医生又来七八位,一头交接病历,一头把人直接往ICU送。刑侦外勤自动在外围建立警戒监视,按命令要求开始记录来访人员,不过此时已是深夜,除了外勤的人,只有秦磊他们两个是外来人员。
武燕在一旁看着跑前跑后交费、办手续的秦磊,瞟见无助地坐在ICU外偷抹泪的茹叶楠,她无声地贴上去,趁着这姑娘抹泪的时候,递上了一沓纸巾。茹叶楠下意识接住抹泪,等反应过来时,这位突兀坐在她身边的高个儿女孩让她诧异了一下,不过还是礼貌地道了句:“谢谢!”
“不客气,我是警察……不要感到奇怪,出于对你健康和安全的考虑,支队派我来守着你们的,现在我们其他同事正在山里追踪凶手去向。希望你坚强一点,千万不要凶手还没抓到,自己先垮了,好吗?”武燕道。
这劝慰有点硬核,涕泪涟涟的茹叶楠咬牙切齿,狠狠地点点头。
“我们随便聊聊可以吗?你猜什么样的人才能下得了狠心,对卢启明教授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两袖清风的人下手?”武燕道。
“那些偷猎的,肯定是他们。”茹叶楠愤然道。
“有可能,但是你想过没有,卢教授从未针对某个特定的偷猎者,猎几只野鸡野兔的总不会因为卢教授举报地下野生动物交易而枪击他吧?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人。找到真正的动机,对于挖出这些人很重要。”武燕循循诱导。
“这我明白,可我怎么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而且,偷猎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除了做成美食食用,还有其他用途。”茹叶楠暗暗道。
“继续……什么用途?获利空间很大吗?”武燕追问着。
“嗯,我省南部有华北最后一片原始森林,有很多珍稀、濒危野生动物,比如一只金鸡的标本可以卖到四五千块钱;一只原麝能卖到一两万;如果是黑鹳、金雕标本黑市上卖好几万也不稀奇,相比食用的勺鸡、大鲵,不知道高出多少倍,如果是活体,那可能就更贵了……我听老师说过,野生动物走私在我们省已经成了一个产业链,云城被查封的野生动物交易黑市,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
茹叶楠泪迹未干,娓娓道来,武燕听得如芒在背,悚然心惊,她根本不敢想象,在沁山那样一个偏远封闭的山区,还能牵扯出如此大的利益和纠葛……
柳暗花明
天渐渐亮了,露出羞红小脸的太阳慢慢地爬上山腰,这时候村里起得最早的打鸣公鸡就开始上工了,它们总是习惯站到高处,一个草垛、一堵茅墙,甚至还有更野的攀到树枝上,昂脖扬首,“喔……喔……喔”地开始响闹钟。
那声音高亢洪亮此起彼伏,一只红羽金冠的鸡王叫着叫着腰一伸,臀一挺,然后尾部扑哧扑哧泄几堆绿白屎坨,屙完了那才叫一个舒爽。
于是明天和意外同时都来了,臭烘烘、热乎乎的东西吧唧吧唧掉到了树下草中一个白胖的脸上,那人手一摸闻了闻,迷迷糊糊一阵臭味,然后蓦地惊醒,惊恐地啊一声尖叫起来。
钻在草里的邢猛志、席双虎吓得一惊而起,席双虎的手下意识地伸向武器。一旁的乔蓉一骨碌起来去看遭袭的任明星,走到近前,却是噗声一笑,直接跌坐在麦秸垛里,笑翻了。跟过来的邢猛志、席双虎也笑得直跺脚。气急败坏的任明星捡了块石头就朝树枝上的公鸡丢去,那闯祸的鸡比嫌疑人还狡猾,呱呱乱叫着落地,扭着肥臀一路小跑窜得没影了。
“哎哟,我这倒霉催的,你们还笑。啊——我不活了。”任明星哭嚷着,边哭边用草蹭着脸上的鸡屎,那三人笑得爬都爬不起来。还是乔蓉更关心他一点,找出纸巾,上前给他擦着安慰道:“好啦好啦,我们这不是走出来了吗?马上家里就来人接应了。”
倒霉事老能让任明星碰上,被荆棘扯了裤子的是他,路上崴了脚的是他,差点跌进猎人捉山猪陷阱里的也是他。好不容易凌晨走到这个不知名的山村就地休息,又被鸡屙了一脸。
一路走来两组不同警种的人已经磨合得亲密无间了,都围上来憋笑着安慰他。席双虎说:“这么小概率事件你都能中奖,说不定找到线索的就是你啊。”邢猛志则道:“让你天天把‘搞基’挂嘴上,看看,被鸡搞了吧?”
“滚!”任明星气急喷道,不过只能引起更大的笑声而已。
“清醒一下,别闹了,办正事。现在差一刻就七点,这村叫什么?地图上也没标志,应该是属于柿河乡……猛子,我们是不是分头排查一下?”席双虎道。
“千万别啊,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法外之地是存在的。这可是典型的山高皇帝远,在这种地方,除非大队警车组团来,落单的千万别亮身份。”邢猛志道。
“也是……这种地方执法难度大。”席双虎挠着后脑勺,发愁地说,“法不治众,以前要在这种地方解救被拐妇女,一般都是去几十号警力,甚至有些和地下党一样暗中行动。”
“保护好武器和采证。”乔蓉提醒道,路上的取证装了一大包,这是目前手上最有力的证据。
“这样,乔蓉一个人留下不合适,明星又不靠谱……席队,你守着武器和采证,他们俩跟我去摸情况。这是距山最近的村,咱们一村一村往外找,他不可能屏蔽所有的目击者。”邢猛志道。
席双虎掂得清轻重,答应了,乔蓉解着身上的武器,连采证一起交给他,两人拉着不大情愿的任明星进村了。任明星一路扭捏不愿走,最了解他的邢猛志骂了句点醒他的话:“你是不是傻啊,守着武器责任大还得喝西北风,跟着我进村说不定还能有吃的。”
“对呀。”任明星惊叫一声,精神头来了。
任明星这样子让乔蓉很是不屑,邢猛志笑着解释道:“狗爱骨头狼爱肉,明星一贯爱享受,得充分发挥每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呵呵。”
“等我吃饱了再跟你怼。”任明星气愤道,此时饿意袭来,他肚子咕咕乱叫起来。
乔蓉同情地看了任明星一眼,建议道:“猛哥,我觉得没必要搞这地下工作,亮警察身份有啥危险的?而且不亮警察身份,我们怎么排查啊?”
邢猛志不说话,掏出手机回头咔嚓一照,反手一亮照片问道:“妹妹,你觉得我像警察,还是你像警察?他吧就算了,再投胎一次也不像。”
无语了,乔蓉赶紧捋捋头发上的草棵,拍拍衣服上的麦芒,可却拍不去一路的风尘仆仆,怎么看也像个逃难的。任明星更差了,裤子大腿外侧挂了一个老大的口子,逃难都没这么落魄的。
“好吧,听你的。”乔蓉道。
“随便你们干啥去,我直接去敲门,先想办法花钱买顿饭去……”任明星道。邢猛志提醒他:“这村一共不到三十户,肯定既认生又排外,能吃到才见鬼。”
“我还不信这邪了。”任明星捋着袖子,朝着最近一处房舍走去,乔蓉刚要跟上去就被邢猛志拦住了,愕然发现邢猛志已经把武器掏出来了——弹弓。他默默地挟上了钢珠,且走且戒备。
就在任明星推开篱笆门的时候,呜汪一声,任明星“妈呀妈呀”喊着就往回跑,里面出来只土狗嘶叫着追着。“嗖”一声,邢猛志出手了,“嘭”声真切的入肉声音,那狗儿打了个滚,吃疼叫着跑了。
邢猛志拉起乔蓉就跑,中途又拽上任明星,三人跑出不远才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嚷着:“谁打俺家狗?!”是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等出来瞧时,早不见人影了。
等老人回去,三人才从土房垛后露出头来,邢猛志此时再看任明星,嘲讽道:“服不服吧?现在农村一多半是留守老人、留守儿童,你贸然想进人家家门,人家能接待吗?放狗咬你已经算轻的了。”
“要不,等后援来吧。”任明星泄气了。
“现在跨省了,等协调好,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等不及的。来,想个辙,套套话,都学过化装侦查吗?我们来编个故事,乔蓉,你哥跑进山几天了,没回来,我是你表哥,陪你来找人的。明星你呢,表叔丢了,就一起来了,懂吧?”邢猛志瞎话张口就来。
乔蓉愕然听着这个经不起推敲的故事,怀疑地问:“逻辑这么乱,行吗?”
任明星可听明白了,悻悻骂了句:“狗日的,占我便宜,你们找的是哥哥,凭啥我找的就是表叔?故意让我低一辈。”
正考虑合理性的乔蓉噗一声又乐了,邢猛志拽着两人:“你知道凶手多大年纪?是适合当哥哥还是叔叔,两头都顾着不行吗?少废话!乔蓉你会哭不?一会儿最好来段哭戏啊。”
“我哪会呀!”乔蓉为难道。
“这很简单,难道你没失恋过?失恋那种绝望的感觉,和咱们找不到线索的情况何其相似?得大哭一场啊。”邢猛志提醒道。
乔蓉老实道:“你看我像有悲催经历的人吗?警队就那么几个女生,向来都是重点保护对象,我没绝望过啊。”
“哎呀我去,算了,你们刑侦上人不行,还是明星来哭戏吧……明星那你是哥哥走丢了,我是你表弟,乔蓉是你女朋友,这个角色能适应吧?”邢猛志且走且安排道。任明星这回抢着说了:“行行,就这么安排,这个好,猛哥够意思。”
乔蓉翻了几个白眼,不过又被任明星傻乐的样子逗笑了。
前行不远,机会说来就来,迎面来了一位大哥挑着两筐臭烘烘的粪肥,晃悠悠走近了,邢猛志迎上去边递烟边道:“大哥,大哥,俺是垣水县城的,问个事。”
“啊?啥事?”看在那根烟的分上,挑粪的中老年男子放下担子停下了,收了烟,夹到了耳朵后面。
邢猛志问道:“俺表哥前个天开车进山玩,这都两天了还没回来,我就来打听下这儿有人见着没,别出啥事……你看,就这个车。”
摊着任明星的杰作,那中年人摇摇头:“没见着。”
烟白发了,戏没开场已经落幕,庄稼汉晃悠悠走了。
第二位,出来倒尿盆的,又是一根烟换来了一句:“没见着。”
第三位,挑着桶出门打水的,又是一根烟,还是没见着。
第四位,女的,一看三个外人,警惕地关上门,话都没说。
第五位,没见着……
第六个,也没见着……
大半盒烟快发完了,都是没见着,任明星在背后咬着嘴唇哧哧笑,笑得浑身直抖,不但不帮忙还泼凉水说:“傻了吧?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你发烟,发情都不管用。”
乔蓉也是忍不住直笑,现在发现两人与众不同之处了,不管多严肃的事,都能被这俩演绎出无穷的乐子来,和队里那些大案之下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完全不同。
这时又来了一个腿有点瘸的中年汉子,扣了顶黄绿分不清的破帽子,拄着棍、扛着锹像是要下地去。迎上去的邢猛志递着最后一根烟,边说边殷勤地给那爷们儿点火。那爷们儿老实巴交到有点木讷,摇摇头,不知道。
极度失望的邢猛志操着当地口音哀求着:“大叔啊,俺哥真是前个天从这儿上的山,你就帮帮俺们吧。你看俺们都找了一天了,这要是出点啥事,家里老人受不了啊……这不,你看他亲弟,找哥都找傻了,您看傻成啥样啦?”
邢猛志端着任明星的脸,使着眼色让他快哭。乔蓉适时伸手在任明星腰上拧了一把。正挤眼的任明星一疼,啊一声真号哭出来了。邢猛志顺势苦着脸道:“大叔,恁咱村多少人?我都问一清早了,总不能没一个人看见啊。”
“村里没多少人……这……”许是看三人实在可怜,许是搬出“老人受不了”的原因,那汉子安慰道:“你到村口小卖部问问拴妮,兴许她知道。”
“嗯,好嘞,谢谢叔啊。”邢猛志道。
三人继续前行,乔蓉掩鼻嗤笑,见任明星瞪着自己,摸了摸被掐疼的地方,乔蓉赶紧说着:“Sorry,我是帮你入戏啊。”
“没事,没事,不疼,你多掐两下。”任明星赶紧道。
“哎哟,掐肉疼的倒常见,掐肉麻的我是头回见。”邢猛志笑着道。乔蓉反斥道:“烟也发完了,戏也演过了,黔驴技穷了吧?没本事别充大佬。”
“就是。”任明星附议。
“不还有一位没问吗?如果小卖部有个八卦婆,没准就能听到点消息。这地儿小,东家放屁西家都能听到,只要有人见过,不可能没人说叨啊。小卖部是个信息集散地,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邢猛志自言自语道。
“什么拴妮,这名字乡土味够重的,肯定是村姑。”任明星道。
邢猛志损道:“这地方你还想有美女村姑?如果有个长得比你白、生得比我美的,我名字倒过来写。”
“怎么就没可能呢?鸡窝里还飞凤凰呢。”任明星不信了。
“鸡窝里更多的是鸡屎,掉你脸上的是凤凰?”邢猛志斥道。
两人互怼着,乔蓉一路笑着,找到了村口还没开窗的小卖部。其实就是一户人家,有个朝路的窗而已。烟盒皮子糊的窗户纸,权当广告了。
窗户忽然抬起来,吓得任明星往后连退几步。屋里一位磨盘大脸、整嘴歪牙的大婶估计就是拴妮了,一开口声如山风呼啸:“要啥?”
“烟、吃的。”邢猛志紧张道,这娘儿们气势太慑人,比支队长还凶。
“啥烟?”
“你就一种还问我要啥?先来吃的。”
“吃的只有方便面。”
“嗯,拿三包。”
东西拿出来搁窗台上,拴妮报了个黑价:“一袋十块,一共三十。”
“哦,看俺们外地人,宰人呢吧……你这方便面是过期的。”邢猛志嚷道,一改风格,不那么低三下四求人了。
不料踢到铁板上了,那娘儿们一龇牙道:“不买拉倒,再走二十里买吧。”
“别别……”邢猛志拦住拴妮要拿回东西的手,话锋一转道:“俺的意思是,三十是小钱,给你个挣一百的机会,见过这辆车吗?你要说清啥时间、从哪儿走的,钱归你。”
一手拿画像,一手拿钱,那老娘儿们瞅了眼,直接夺走了邢猛志手里的钱,先是张开血盆大口狂喜大笑,然后指着邢猛志提醒道:“说话得算数啊……俺还真见过。”
“啥时候?”邢猛志问。
“前个晌午,村后头,往山上去了。”
“拿了一百呢,不能哄俺啊。”
“啧,俺这么大年纪啦,能哄你个小屁孩?前个晌午俺喂完羊,从老房子下坡就见着啦。”
“没这么巧吧?他在那儿干啥呢?”
“换轮胎呢,换的那轮胎跟拖拉机轮胎一样。俺以为他是收羊的,还问了他一句,他不理俺,长得老吓人啦,一看吓了俺一跳。俺寻思着不是收羊的,不会是偷羊的吧……多给圈里拴了两条狗……一点都不骗人啊,你们说这值不值一百块钱?”拴妮婶说得唾沫飞溅,极力要获得一百块钱的拥有权。
乔蓉长舒了一口气,释然了,像拖拉机轮的那是改装轮胎,爬山泥地行走的利器。时间和推测一致,这就是第一目击者没错了。她有点佩服地看着咬着死理钻牛角尖的邢猛志,没想到真能绝处逢生,从个八卦婆这里得到了最重要的案情信息。
任明星乐了,捅捅邢猛志,邢猛志笑吟吟地看着丑婶,比见到国色天香的美女还让人眼睛冒小星星,就听他客气道:“婶啊,俺们口袋还有三百块钱,你管俺们顿饭,陪俺们聊聊天,都给你。俺们吃饱了去找人,你可是帮了俺们大忙了。成不?”
三百块?那可几乎是小店全部的货值啊,拴婶兴奋得根本没有思考,一锤定音了:“成!”
载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