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可真玩不来,不喂几年子弹水平提高不了,我打得有几麻袋钢珠了才到这水平。”邢猛志道。
“很了不起了,十五米外,这个比手枪精准度高,大部分开枪的警员,都掌控不了手枪的后坐力。”乔蓉道。
任明星好奇问道:“那你怎么样?”
“其实我是弹道检验专业,只不过枪案越来越少,转行武器专管和维护了,正经八百实战,能有几回啊,枪用得越来越少了。”乔蓉道。
“好吧,条件不具备,我们还是玩弹弓吧。”任明星道,直觉枪那个神秘领域离自己还是太遥远了,只能想想。
几人说着,说说笑笑的警员们从后楼下来了,一问是发补助,再一问乔蓉有点纳闷,案子这么紧,不知道支队长哪根筋差了,要大家休整一下,放假半天回家看看,特别针对技侦和信息研判上熬了一段时间的警员,命令回家睡一觉。
说这话的时候,邢猛志呵呵傻笑了,乔蓉好奇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这是贺支队长的风格,这个案子长期僵着,估计你们总队长和支队长把这尊神请出来了,要不我们来不了这儿。”邢猛志道。
“不是吧,我们发补助休息,和你们支队长有什么关系?”乔蓉不信了。
“太年轻,没法儿跟你说。嘿,昨天赌输了,补助交出来。以贺支的风格,肯定先要收买一遍人心,然后再往死里用人。今天肯定没事,请客。”邢猛志玩着弹弓,将上乔蓉了。
乔蓉难堪地掏着钱,有点心疼,任明星愤愤道:“你咋不先问我呢?你咋敢和他打赌呢?我自打认识他,还没赢过呢?”
“算了,我认栽。”乔蓉递着钱。任明星推拒道:“不能给,能赖就赖,你这么老实怎么当警察的?”
“我……”乔蓉在这几位辅警面前讷言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吧,不服气再赌一把,我先说赌注……贺支很快就会出现在总队大院,会见参案人员,在见到你时,一定会夸两句,比如说,这小姑娘真俊啊;或者说:有对象了没?这么俊可不能随便找啊,一定得找个警察老公……猜对两个点,算我赢。如果猜错,贺支没来,或者看到你忽略而过,算我输。”邢猛志道。
这个赌有点莫名其妙,乔蓉不解地看任明星,任明星愣了下,总不能这也猜得到吧,两人交换一下眼神,任明星道:“赌就赌,我还不信了,集训两天你成精了。”
“我和乔蓉赌,你掺和什么?”邢猛志道。
“我们俩和你一起赌,输了我俩一起请客。”任明星拍着胸脯道。
“好吧,乔蓉你的意思呢?”邢猛志笑着问。
“赌就赌,我也不信了。”乔蓉不服气地道。
一边有人拍手了,丁灿公正严肃地道:“鄙人裁判,买定离手,从现在开始到中午离队为限,输了的不许赖账啊。老规矩,饭店我来挑,一定保证赢者开心、输者肉疼。”
乔蓉看明白了,这是一对半损友,互怼不留情、拆台不客气那种,这不,又怼上了,任明星骂丁灿“光会坑兄弟”,丁灿指着邢猛志解释“都他坑你,我顶多助攻”。邢猛志说了,“我们帮你提高智商,被兄弟骗总比被别人骗强呗,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两人一哼一哈,倒把任明星结结实实给噎住了。
没多会儿就听到了集合的广播,收拾衣服的已经换上便装的,正给家里打着电话的,还有后院这几位拌嘴的,纷纷跑向集合的地方,让乔蓉眼直的是,到场的一位黑胖子凶脸,可不是贺支队长还能有谁?她心虚地往人后躲,这场合和平时的集合完全不同,列队被总队长一挥手给散了,笑呵呵地和队员们打招呼,警员还有点不习惯,宋支说了:“不是警务没那么多讲究了啊,今天放假,明早归队,有老婆孩子的暖暖炕头;没老婆孩子的,我也无能为力,自己想办法啊……笑什么笑?提前警告你们,别没出息凑一块喝酒啊。”
喝酒是刑警多数时候的唯一娱乐,话一出就有不少人讪笑了,总队长提醒道:“今天是路上贺支队长提醒了我一句,哎呀,我一问才知道,对队员们的生活关心还是太少了,一上案子是没日没夜干,几乎没个消停的时候,偶尔回趟家,带一身疲累一堆脏衣服,我这个总队长当得有愧于大家啊,枪案一上又是一场攻坚战,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歇下来……小伙子们,一句话,休息片刻,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看看,又来工作了……”贺炯直斥道,程总队长赶忙道歉,一介绍贺炯,众人纷纷鼓掌。老贺直接道:“废话不多说了,我负责督导总队长和支队长,案子破了,是在场每位警员的功劳,案子要黄了,我一定汇报组织上,向他们俩问责……哈哈……好好,大家准备下,抓紧时间回家,今天我们三人值班,明天都带着高高兴兴的表情来啊,好容易放这么一天,不高兴可不行……回去吧……哟,你们仨站住,别人是忙中偷闲,你们仨啊,又钻哪儿玩弹弓了?”
“这是我的吉祥物,爱不释手了。”邢猛志道,摩挲着木弓。
“那是,等等我跟你们说个事,其他回吧……哟?这姑娘是……”贺炯看到要走的乔蓉了。正得意的乔蓉一怔,暗道坏事了,她要走,却被邢猛志促狭似的拽住衣服了,一拽气得乔蓉一回头,恰被贺炯瞅到真容了。贺炯笑呵呵道:“哎呀,这姑娘俊的……老宋这是?”
“参案的枪械专管,弹道检验专家,乔蓉。”宋玉河介绍道。
“噢,有对象了吗?没有的话我把禁毒上的小伙子介绍几个。”贺炯随口八卦了句。
邢猛志和丁灿噗声笑翻了,乔蓉面红耳赤,任明星苦着脸如丧考妣,这一趟算是结结实实输了,几乎是按邢猛志设计的套路说的。
“这……”总队长蒙了,不知道这小年轻出啥事了。宋玉河好奇问道:“怎么了?乔蓉?”
贺炯却是立马判断出是邢猛志在搞怪了,他指着道:“你俩兔崽子又没干好事?怎么了这是?”
邢猛志和丁灿笑得浑身哆嗦,任明星和乔蓉却是尴尬难堪。贺炯揪着任明星一追问,这缘由一说出来,老贺跟嘴里塞了个鸭蛋一样,愤然问道:“咦?我有这么肤浅吗?这都被你猜到了?”
“不觉得您肤浅啊,就觉得……输得冤哪。”任明星嘟囔道。
宋支队长和程总队长俱笑了,难得看到警员们还有这么促狭的一面,贺炯手下这几位尤盛,居然把领导算计到赌局里了。
怎么处理呢?就见贺炯一点都不窘,哈哈一笑,一揽邢猛志笑道:“就猜着点这个,我以为你多能呢?我还要说件大好事,你猜猜看?猜着了我请,猜不着你别坑人家姑娘了,你请客得了。”
“这……这过分了吧?让我怎么猜呀?”邢猛志一皱眉,难住了。
“我是支队长,是你领导,指望我讲民主公平啊?”贺炯板着脸道,霸道地把邢猛志给噎住了,一噎贺炯乐呵呵掏着口袋道:“自己看吧,过分的话可以马上提出来。”
几页红头文件,一看是《晋阳市公安局2×××年合同制辅警一期招聘公示》,这是警务改革一项大举措,将对招聘的辅警同工同酬同等待遇,私下里早嘀咕很久了。任明星眼睛一亮,一把抢到手里了,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哈哈仰天大笑。丁灿又一把抢走了,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了邢猛志的名字,他有点小激动地递到邢猛志眼前。邢猛志还算淡定,笑了笑,朝支队长做了个鬼脸。
“说句很官面的话叫:组织不会忘记做出贡献的人。你们年限、资历确实不够格,破格是市局领导亲自签的,说白了,我就喜欢收买人心,把所有摇摆不定的人心都收买过来,和我们一起心向正义,惩奸除恶。”贺炯道,是故意给邢猛志说的,邢猛志眼睛贼贼地看看领导,笑了。
“去吧,年轻人聚年轻人的,省得我们在场你们尴尬,别喝多了啊。”贺炯挥手道。任明星早迫不及待地一把揪着邢猛志说:“领导说了客你请啊,我是一毛钱不掏,乔蓉的赌债免了,这茬儿不许提了啊,谁提我跟谁急。”
几个挤搡着,互怼着,兴冲冲地走了,宋玉河注意到一个细节,席双虎、乔蓉也凑到这个队伍里了,两个警种融合得很快。
贺炯还在解释着:“程总队、宋支,队伍就得这样磨合,一顿大酒下来就称兄道弟,那感情有了,办案才能有默契。”
“老贺,你可把值班的也都放假了。”宋玉河提醒道。
一提醒贺炯“哎哟”了声不好意思道:“把这茬儿忘了,把咱们的政委都请来替警员们值一天班,算上我们人手够了,都几个月了查不着线索,在乎这一天?脑袋里的弦绷太紧了,好办法它蹦不出来啊,咱们下班也来两口啊,我把华师父喊上。”
说着,贺炯径直去空无一人的专案组了,宋玉河看看程总队长,程长峰也是一脸哭笑不得,请的这尊神倒一点不客气,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武燕是晚八点到场的,去了趟医院没回专案组就得到了放假的消息,下午在家里收到了邀请,临出门又有事,载着华师父去和他的几个大小徒弟聚会,等到邢猛志一行聚餐的点时,酒已过三巡,邢猛志、任明星几个面红耳赤舌头大的丑态百出了。
“来晚了,罚酒。”
任明星、丁灿不客气地递上来了,两大杯啤酒武燕端着眼不眨地就灌进喉咙里了。任明星又要倒,乔蓉拽住了,丁灿说着:“喝酒打架是武姐的长项,今天倒下的肯定不是她。”
“知道不在一个层次上,还跟我叫板?你可想好了,明星,你敬完了轮我敬你可不许说不行啊。”武燕提醒道。
任明星一下子萎了,端着酒话锋一转道:“我自己喝不成啊?别欺负我啊,找他。”
手一指,正夹菜吃着的邢猛志笑了:“我们量级差不多,拼起来是互相伤害,那可不成,要放倒也得先紧着外来户啊。”
目标一转,直指席双虎和乔蓉,乔蓉不客气了,质问道:“猛哥,咱们可是一条战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没假的!谁是外来户啊?”
“罚酒,罚酒,怎么说话呢?”席双虎不客气地把酒递过来了。
这句话犯了众怒了,众人齐齐指责,邢猛志无奈之下,吹了一瓶。
方坐定乔蓉就把丁灿拽过一边,和武燕坐到了一起,亲亲热热唤姐,关切地问了句,武燕很惋惜地道:“还没醒,我去了趟重症监护室,说起来卢启明可是个好人啊,还有一年多就快退休了……唉,凡是好人没好报的事啊,总能让咱们警察碰着,还总让咱们生一肚子气……不说这些了,对了,怎么莫名其妙放假了?”
“案情纠结住了,我们这一组熬得太久了,估计干耗着也没啥结果。”席双虎道。
说到这茬儿邢猛志想起来,出声道:“哎,对了,武姐你昨天输的那……”
“不算了,今天是支队长命令你请客。”乔蓉和任明星几乎异口同声斥道。两人同气连枝的样子看得武燕一愣,扑哧笑了,乐道:“哦,猛子你干啥了?被大家孤立了?”
“好事。”丁灿掏出那份文件,递给了武燕。武燕一看之下长舒了一口气,一抿嘴,微笑看着邢猛志,怪怪地问道:“以你的阴暗思维脑袋,一定会认为这是别有用心,收买人心对吗?”
“杀人得诛心,用人自然得收买人心,没啥不对啊,而且这是我们应该得的。”邢猛志道,没人敬他倒自己斟了杯酒,席双虎和乔蓉觉得这话有点转了,可奇怪的是在别人脸上却看不到了鄙视,连任明星也端起杯和邢猛志碰着道:“对,我们该得的,还不客气呢……都有点少了,给咱们转个正式民警都不过分嘛。”
说着往嘴里灌,乔蓉一拽,不悦道:“别喝了,舌头都大了。”
“嗯,我不听支队长的,我听你的。”任明星正色道。
众人噗噗一笑,气得乔蓉怒拳直砸任明星。任明星呵呵傻笑着赔着好话,不过赔的结果是把乔蓉听得脸红耳赤不理他了。
“别闹了,心里有事喝酒也不畅快了,难得咱们认识,认识就是缘分,等案子完了咱们再来这么一场啊。来,双虎是吧,我得跟你喝一杯。”武燕敬着席双虎。这位临时队长有点闷,不过比几个辅警有型多了,喝了杯心事重重地放下了,那表情落在任明星眼里,任明星直劝着:“别发愁,屁大点的案子,离我们办的那差远了。”
“不吹能憋死你啊,好办你把嫌疑人找出来啊?”乔蓉呛道。
“我负责画嫌疑人,要找嫌疑人,问他,还有他。”任明星点着丁灿和邢猛志。丁灿笑道:“我是键盘侠,基于大数据的犯罪线索我有办法,但像郭向阳这样和现代社会脱节的山地老炮,那我可真没办法。”
“猛子,连天平说郭南村找,什么意思啊?那村不是早都荒废了吗?”武燕想起这茬儿来了。
“他只可能给我挖坑,怎么可能告诉我真相。其实这种纠结不算纠结,火山那个线索扩散理论怎么讲来着?”邢猛志问。
问到丁灿的专业了,他筷子指点道:“类似数据关联扩散,比如一个嫌疑人,他有直接关联的人,第一层如果有五百人,五百人扩散相互有关联的人数,到第三层就可以达到二十五万人,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其实团伙里任何一个人,只要知道他接触和掌握的所有信息,那这个团伙我们就可以窥到全貌。”邢猛志道。
“这我也知道啊,但他不告诉你啊,你是说马宝骏吧?县大队已经在审了。我们不也在等线索吗?”乔蓉道。
“审不下来。”邢猛志直接道。
“武断了吧?”席双虎道,不知道是否故意。
邢猛志似乎酒多了,话不掩饰了,直接指点着:“三十二岁,小学文化,文化层次越低,人的思想会越顽固,前科累累。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虽然都够不着刑事处罚,但你从他履历上看,从十几岁前科延续到三十几岁,又和云城涉黑人物胡浩有关联,那会是个什么人?肯定这看场子、收债、拼家伙什么事都经历过,被拆的厂房用的都是他的名注册的,这号人要不是死心塌地,而且彻头彻尾的自己人,郭向阳干那事,也不会派他去啊?”
“有道理。”武燕一吸凉气,脱口道。席双虎凛然思忖道:“对啊,应该加大审讯力度。”
“对个屁,你审得越狠,他会知道身上的事越重,收购野味算不上什么大罪?顶多非法经营,可要掺和进去命案,那能是一码事吗?搁谁也得咬死了不吭声啊……没看远程侦讯他在装疯卖傻?”邢猛志道。
乔蓉吃到嘴里的菜忘了咀嚼,回忆着,喃喃道:“是啊,看这家伙说话滔滔不绝像是脑残了,其实是给我们灌一堆废话。”
“对,滔滔不绝说话也是一种减压方式,但说十遍都说不漏的,那就不是减压方式,是反侦查的方式。”邢猛志道。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这货一直重复无关的细节,把审讯员都听烦了。而且长相很有欺骗性,你不提醒,我都觉得应该是个炮灰。”丁灿道。
“炮灰?!即便是也应该是已经脱离穷困层次的炮灰,属于吃偏门既得利益那一拨,名下可是有房有车,而且还经营这种贩卖野味的非法生意,这生意要是拳头不硬、路子不广,可不是谁都能吃得下去的。”邢猛志道。
“那怎么办?都知道他有重大嫌疑,审讯碰到硬茬儿只能耗,我们也只能等啊。”席双虎道。
“强扭的瓜不甜,强问的事不全,即便审下来,他也不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而且,他未必知道郭向阳的去向。”邢猛志道。
乔蓉急切问:“你说来说去,到底想说什么?有办法你吭声啊,藏着掖着等下崽啊?”
“把人放了,换个方式来。”邢猛志笑着把办法说出来了。
“绝对不可能!”
席双虎、乔蓉包括武燕齐齐道。
“看,这就是正式警察和野路子辅警的差别,心里装着信任和职责没错,但这东西有时候会限制你的想象。”邢猛志道。乔蓉愕然道:“大哥,您那不是想象,是想犯错误啊。”
席双虎惊讶地觑着邢猛志,仿佛是初识,这辅警不是一般的敢想象,武燕却是意外地很严肃地问道:“详细点,你想怎么干?肯定得经过总队同意。”
“当然,一个人办不成,得咱们一起玩,这是咱们禁毒上常用的角色互换,不能白教他们……虽然不是外人,但是……”邢猛志吞吞吐吐,气得席双虎一拍桌子道:“你不就是不想掏饭钱吗?我掏了。”
“好,看你这么仗义的分上,这忙我帮了。”邢猛志也大气了,虽然众人鄙夷嫌弃一脸,可他酒意盎然的脸上眉飞色舞,两手比画着怎么玩,一干同事听得惊愕无比,然后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像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不用说也是三个字:可能吗?
似乎有可能的成分在里面,席双虎的请示打回了总队,正和华师父一起叙旧的几位支队长、总队长也听怔了,商议良久,然后可能性在慢慢加大。当晚零点左右,总队的命令直接到了沁山县大队,叫停了对马宝骏的审讯。
不但叫停,而且直接参与,有辆总队派出的车连夜驰向沁山县……
一出好戏
天蒙蒙亮的时候,自监舍的内部是看不到东方鱼肚白的,只能看到格子窗外黑色渐渐散去,铅灰色的天空越来越亮。看守所新的一天,就这么不可阻挡地到来了。
“哎哟哟,”马宝骏一个激灵自床的角落坐起,恶声怒骂着:“谁踢老子?”
话音方落他立时后悔了,满监舍的犯人都朝他看,胖的、瘦的、长相丑陋的,或者本来英俊但剃了光头也变丑的。他知道环境已经变换,紧张地坐起,蹲在马池边的犯人像是牢头模样的顺手扔了样东西,“啪啦”扔在背上了。
是拖鞋,那人呸了声,粗声粗气道:“这是文明监舍,说脏话违反监规,去,擦地。”
“哎……”马宝骏不敢犯犟,一块抹布扔到他面前,他赶紧蹲在地下,仔仔细细地擦地。一边噌噌擦地,一边肚子咕咕作响,饿的感觉上来了。昨晚昏头昏脑进来就累得睡了,擦地的时候才想起来打量了下这个监舍,十几平方米,十一个人,大通铺。
悔罪对于嫌疑人未必会有,可后悔却是每个人嫌疑人都有的,马宝骏一边擦地,一边后悔着不该贪俩小钱又在风头上到沁山收货;再往前还后悔不该贪那点大钱送郭三枪一趟,明知道那是个狠茬儿肯定干的是大事;再想想还后悔,钱有了车有了房有了,早该收手啊,何必还蹚这摊浑水啊?
就在这种后悔中擦完了地。刚认识了一圈牢里管事的,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似乎是玉米面熬的,闻着都有点甜。乖乖跟着其他犯人排队打饭的马宝骏舔着嘴唇,饿意更甚。可就在这个时候,牢门咣声一响,洞开了,管教在门口喊了声:“昨晚进来的,马宝骏,出来。”
有人踢了他一脚,他赶紧出去,蹲到门口,管教验明正身,带着他走,把马宝骏给郁闷的,饭都没吃一口,审讯又来了,可这时候他却听到了一个天籁般的声音:
“马宝骏,我县公安局同意对你取保候审,签字!”
监里、出监、签字……远程传输的像素很清晰,丁灿调着图像,回头看了几位领导一眼。两个支队长、一个总队长,还包括一位据说是三人师父的老人,都眼巴巴瞅着屏幕呢。
“这是个老炮啊,看他刚起床时多横。”程总队长道。
“也不蠢,多有眼色,牢头让干活儿,就老老实实干活儿。”宋玉河评价了句。
嫌疑人在警察面前,和在其他同类面前,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面孔,坐在审讯椅上是无法看到他的另一面的,表面憨厚可能阴险奸诈,表面痛哭流涕的可能转身就龌龊不堪,而这一位貌似其蠢无比的,可能心里精明着呢。
“你们早先觉得他太蠢,现在又担心他过于精明,呵呵。”贺炯笑着评价了句。
程长峰心里猫抓痒痒似的,手脚都放得不自在,直接问道:“老贺,这成不?可别整出笑话来啊。”
“一成吧。”贺炯道。
“一成?!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宋玉河怒了。
“我的意思是,办不成的可能有一成,办成的把握九成。呵呵。”贺炯逗了他一句,把宋玉河气得翻了他两眼,愤愤道:“成不了我跟你没完。”
“所有的犯罪里,最狡诈的是毒贩,我们缉毒警可是跟他们演戏陪练出来的,个个都是演技派。你看看,我还在想怎么切入找线索呢,这小子倒替我想了。”贺炯道。
这有自吹自擂之嫌,刑侦上两位没理他。外面的又奔来几人,乔蓉、席双虎,连任明星也颠儿颠儿奔来了,几人昨晚根本没回家,就等着早上这一出呢,有领导在,没敢多问。
众目睽睽眼看着马宝骏出了看守所大门……
“车辆暂扣、非法收购的野生动物暂扣,这是暂扣单。按照规定,你必须在两日内到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报到,如果发现新的案情,要保证随传随到,听清楚了吗?”
“哎,听清楚了。”
一位刑警教育着马宝骏,马宝骏点头喏喏称是,反正要出去了,啥也敢答应啊。
“嗯,保你的人在那儿,可以走了。”刑警指指上前来的一位,浓眉、大眼、锅盖头,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容和刑警打着招呼。
不认识啊?马宝骏愣了下,傻眼了。刑警随口道:“注意事项我给他讲了。”
“哦,谢谢。”那男子自然是邢猛志了,他点头应着,看马宝骏发蒙地看他。
这时候邢猛志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脸一变,眼一瞪,笑容成了凶神恶煞,扬手啪地就给了马宝骏一耳光,然后揪着他领子踹着骂着:“让你别干这非法的事,你非干,要不是看在闹爷分上,我都不管你这个表哥。”
表哥?啊?马宝骏被扇得晕头转向,不过他听清了来路,赶紧求饶着:“表弟,谢谢啊,是哥不对,哥以后再也不干了。”
“走,上车,丢死个人了。”邢猛志拽着他,回头点头哈腰给那警察送了个笑脸。
一辆省城牌照的越野车,开车的是个女人,体形健壮,两人上车关门刹那,那车呜地发动,蹿上了路面。还未明情况的马宝骏方要开口,一包吃的递上来了,鸡腿、汉堡、一瓶可乐,饿极的马宝骏立马狼吞虎咽起来。前座的邢猛志和开车的武燕笑了笑,回头说着:“对不起啊,兄弟,直系亲属才能保释,我刚才不得不做个样子。”
“没事没事,哎,这位兄弟,您是?”马宝骏的兴奋已经掩盖了一切不满。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我们有共同认识的人,托我办这事。这不是巴巴从省城奔来了?”邢猛志道。
“省城?”马宝骏怔了下,不解道:“我不认识谁啊?”
“闹爷吭了个声,别说省城,就京城也能找着门路啊。”邢猛志无所谓道。
“哎呀,我明白了,是杜总。哎呀呀,杜总够意思,他是闹爷的把兄弟。”马宝骏道,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关系,捎带着对邢猛志也尊敬起来了。
此时的邢猛志一反平时作态,跷着二郎腿,抽着高档烟,还把烟叼在嘴上来回移动,给马宝骏撒烟都是抽出一支直接往后扔。眼神更牛逼了,是斜斜地在看人,绝对能让马宝骏想起监舍里那一干恶相犯人。
“别拘束,这是波姐,自己人。”邢猛志诌道,马宝骏亲亲热热喊了声“波姐”,趁这工夫,邢猛志随口说道,“其实咱们以前打过交道,以前送货那小子就是波姐招待的,就那个瘦了吧唧、门牙磕了一半的。”
“那是二米,有些日子没见了。”马宝骏道。
“哎哟,我们这些兄弟也被整得七零八落了。马哥,丑话先说前头,我受闹爷之托问你几句话,不中听别怨着弟弟我啊。”邢猛志严肃道,搬出来一尊根本没见过的大神。
当然,马宝骏肯定见过,但像他这样的喽啰层次肯定和闹爷搭不上话。
果不其然,马宝骏连吃都停住了,紧张道:“没事,您问吧。”
“第一件事,里面审你什么了?你怎么说的?”邢猛志郑重问,回头眉毛挑着,慎重无比的样子。
马宝骏赶紧道:“收了点山货被他们逮着了,然后问我大前天拉了辆越野车去垣水,然后……还问郭三枪了。”
邢猛志沉思着,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了:“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车里套车这招啊?”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把我给逮住了。”马宝骏赶紧自证着清白。
“那你怎么说的?”邢猛志厉声问。
“我什么也没说,我就说了拉了辆车,认识郭三枪,其他啥也不知道。唉,我确实不知道啊。”马宝骏道。
“幸亏你不知道,坏了闹爷的大事,神都救不了你啊。”邢猛志长舒一口气,像是万幸一般坐正了。
此时马宝骏也像劫后余生一样舒了口气,似乎前座的人莫名地让他紧张,对,那眼神,有点像郭三枪那种盯人的眼神,看你一眼都会让你觉得发怵。
车疾驰着,直驶上了高速,进收费站时武燕注意了后座一眼,马宝骏有点紧张、局促,眼睛瞟向端坐的邢猛志时似乎还有点畏缩。她心里暗笑,这戏开场实在是太惊艳了,邢猛志这“道上兄弟”的身份恐怕在马宝骏眼里心里已经坐实了……
嗞嗞的电流声音,断续的对话……隐藏在车里的摄像头,回传着武燕、邢猛志接送马宝骏的实况。从看守所到高速口短短的一段路程,已经把家里看傻了。
程总队长手里夹着烟,举着放在离嘴两厘米的地方忘记抽了。冒出来的“二米”是个从未出现过的绰号,还有“杜总”肯定是涉案的直接嫌疑人。看来之前审讯时此人的蠢和傻全是装出来的。
席双虎和乔蓉相视惊愕,倒不是震惊冒出来的线索,而是惊讶于一下子改头换面彻底的邢猛志。那活脱脱是一个道上的狠茬儿,江湖浑球儿的形象淋漓尽致。那冷冷的皮笑肉不笑,那睥睨觑人的眼神,还有直刺人心的厉声恶语,用得是恰到好处,估计马宝骏打破头也想不到是警察在接他。
“这中间有反差。我们知道部分结果,也就是案发;马宝骏知道部分过程,作案过程。我们不知道幕后人是谁,他肯定也不知道,落网了肯定是万念俱灰,一下子又被捞出来,过激的心理反差,得把他自己的心理防线冲溃啊。”贺炯思忖道,昨晚邢猛志的提议,现在才咂摸出味道来了。
席双虎出声道:“对,办事的不出面,出面的不沾事,典型的涉黑风格。规则对他们没有约束,可他们相信潜规则,捞他的人肯定是个大佬,‘捞人’肯定得托个无关的人。”
说着他兴奋了,其中的蹊跷他这会儿才明白,邢猛志怎么可能由表及里,针对性地想出了这种奇葩侦查方式?
“对。”贺炯赞了个,解释道:“这种炮灰,只管拿钱,不管是谁指使;现在指使的人捞他出来,这可是天大的恩惠,他也不敢怀疑啊。你们看现在这样多老实,问啥说啥。”
众人齐齐看屏幕,邢猛志正伸手给后面的马宝骏打着火机点烟,马宝骏紧张地拱着两手,很谦卑地抽了口,连声道谢。邢猛志大咧咧道:“你看你,别紧张,我又不是警察你紧张什么?不是跟你吹,咱哥们儿在省公安上有关系,你这点事不叫事,放宽心。”
听到此处,观看的一行人哧地一笑,连难得见笑脸的程总队长也不禁莞尔,这算是把嫌疑人唬得晕头转向了。他估计今天的收获恐怕要出乎意料……
行驶的车里,气氛可没有家里这么轻松,但也不至于沉闷。武燕一路憋着笑,生怕自己露馅儿。邢猛志可是没闲着,先跟马宝骏聊道上的逸事,比如早些年盗墓被枪毙的王百万、刘千万,比如曾经横行一时、威名赫赫的狼帮老大,再比如从晋阳到云城这些年有头有脸的人物,两人倒是谈话契合得很,居然有很多共同语言。
行驶几十公里,邢猛志一拍脑袋,话锋转了,想起件事来说着:“……对了,马哥有啥交代的没有?”
“啊?交代啥?”马宝骏吓了一跳。
“是这样,短时间别回去,闹爷不也在外面吗……我不知道你知不知情,三枪和闹爷那可是大狱里的朋友,过命的交情。你掺和的这事呢,闹爷没法儿不管不是……”邢猛志认真编着,有点词穷。
不过表达的意思已经把马宝骏吓住了,两人是狱友,那郭三枪这回说不定就是替闹爷办的事,肯定还不是小事,这可是应了那句话“摊上大事了”。他脸上的肌肉抽着,不自然地道:“我……我倒是听杜总说过,我……”
“知道就好,所以安排你在省城待段时间。放心,别说咱们以前有生意,就没生意,也有情义嘛,到省城波姐全程安排你。波姐有个洗浴中心,还有个会所……呵呵,就那种,妞、美酒管够……这个,拿着。”邢猛志说着,从前座置物箱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摞钱。
武燕终于说话了,直道:“马兄弟放心吧,我们的人落难的时候在云城住的那也是云天苑,闹爷可没亏待我们。”
“哦,那是司姐的生意,这个……这个……真不行。”马宝骏应了声,赶紧推拒钱,不好意思道:“你们捞我肯定费了不少钱,咋还能让你们破费?”
“去去,装好……是兄弟就别谈钱,没准我们以后还得一起跟着闹爷赚钱呢,装好。”邢猛志强给了。
马宝骏钱揣兜里,心里千恩万谢,感激如江水滔滔不绝,这时候邢猛志咳了声,暗号。武燕顺口接上去了:“哎,对了,马兄弟,你那车暂时可要不回来,我说你也不小心,好歹把车洗洗啊,人警察一查,那里面磕下碰下,一准得留把柄啊。”
“哎哟,谁可能想到啊,雷子来得也太快了。我指着收完这趟货就跑个远门,仨俩月不着家,风头也就错过去了,谁知道隔了一天他们就来了。”马宝骏郁闷地道。
“那……车没其他事吧?除了拉三枪的小越野?这车在雷子手里,那得扣段时间的啊?”武燕故意道。
“啊?!”惊得马宝骏吱了声,屁股坐不稳了。
邢猛志紧张回头问道:“哥,还有啥事?你可别把我们装进去啊,这可是从省公安里找的自己人,连累人家以后可不好办事了。”
“我……我送过两趟狗粮,应该没事吧?”马宝骏犹豫道。
狗粮?邢猛志觉得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在响,他掏出瞥了眼,是乔蓉的短信:弹药!
“哦……”邢猛志明白了,这是特殊行业的特殊黑话,他佯装思忖片刻道:“波姐,看来得想想办法,赶紧把车弄出来,省得夜长梦多。”
“好,咱们安顿好马兄弟就办。马兄弟你歇会儿,还得走两三个小时呢。对了,别用手机,别联系熟人,你的手机号肯定被雷子盯着。从现在开始,所有熟悉包括认识的人,都暂时切断联系啊。万一其他有事牵扯上你,也麻烦不是?”武燕谆谆关切地道。
千言万语唯余点点头“哎哎”应是,马宝骏对于这两位救星,已经是言听计从了……
“查这个杜总是何方人士,还有这个绰号‘二米’、往省城贩过枪的是谁。看来马宝骏这辆货厢车干的不止一件事啊,居然送过狗狼。”程总队长心情大好,命令道。
信息研判中心旋即响起了一片击键声,姓氏、绰号以及回溯货厢车的行驶轨迹,实时排上电子任务栏了。
“什么是狗粮?”任明星小声问兴奋的乔蓉。乔蓉解释道:“就是弹药,狗和英文枪‘GUN’的发音类似,所以贩枪的一般把弹药统称狗粮,可能是气动武器的铅弹,也可能是慢燃火药。”
“哦,怪不得气枪叫气狗。”任明星道。
“你才明白啊,除了气狗、火狗、炸雷(土炸弹)这些称呼之外,狗粮是弹药,狗宝是枪栓,单眼是瞄准镜,鬼眼是夜视仪,还有最贵的枪管叫管子,枪托叫燕尾……应该早点给猛子扫扫盲,差点露馅儿。”看电脑的丁灿笑着道。
席双虎接着道:“没想到能直入主题啊,这可稀罕了,查枪查到了枪击案,查枪击案又查回到枪案上。”
“并案是正确的,一窝啊。”乔蓉道。
“还是禁毒上的兄弟们厉害啊,这法子我们是想不出来的。哎,对了明星,禁毒上化装侦查都这么厉害?我看武姐也挺入戏的,你看你看,她要打扮下,绝对是个加强版太妹啊。”席双虎道。
“不打扮也是啊。”任明星道。丁灿仔细瞅瞅,乐了,武燕连夜染的一圈蓝发,脸上抹得老白,衣服胸前开衩到了最低点,这样倒是和邢猛志挺搭配。他刚想到这儿,任明星就说出来了:“哟,没发现武姐也能性感起来啊,这俩搭配多像一对雌雄大盗啊。”
席双虎龇牙,没敢笑出来,乔蓉剜了他一眼。任明星呵呵笑着,脑袋被人啪唧扇了一巴掌,他回头一看是贺炯,贺炯佯怒道:“你居然敢在燕子背后说她坏话,等着她回来收拾你啊。”
“呵呵,我说的是实话,你看他们……哎呀,好辣眼睛……”任明星说着,车停了,邢猛志坐到了驾驶的位置,武燕从后备厢提了个袋子坐到副驾上,一拉开袋子,开始噌噌噌装武器,那手里拿着枪、嘴里咬着子弹,嚓嚓往里压弹的样子,别提多彪悍了。
“这是B计划,就看马宝骏识不识货了。”
乔蓉笑道,浩如海沙的过滤人群里好容易抓到这么个涉案的,含金量多高得试试了……
“波姐,您拿这干吗?”马宝骏紧张地凑上来问。
在他眼中,波姐这娘儿们可是真野,那玩枪的手法太专业了,小口径步枪,就在逼仄的空间里居然装得行云流水。
“好不容易出来趟,不玩几把多没意思。一会儿下高速,有段偏僻路,我们常来,打点野味回去祭祭五脏庙呗……嘿,宝贝,想玩吗?姐教你。”武燕道,枪戳戳邢猛志的肩膀。
“宝贝?故意调戏我呢。”邢猛志暗道,侧头嫣然一笑反问:“你指哪杆枪?马哥在呢,不太好吧?”
噗哈哈……马宝骏没憋住先笑了,武燕面红耳赤狠狠道:“别光嘴上说啊,今晚试试?”
“试试就试试……收好,过收费站了。”邢猛志提醒道。
武燕怀一抱,枪尾戳向脚前部,枪管在胸口一捂,自动消失了,邢猛志看了眼故作惊讶喊了声:“哎哟我去,看不出来你这胸还真能藏!马哥你这在的不是时候啊。”
“滚!”武燕调戏不成被反调戏,面红耳赤唾了句。
车驶出了收费站,一路洒着邢猛志和马宝骏放浪的大笑声……
戏中有戏
车驶在山路上。这一带属晋中地区大王山,水泥路长久失修,再往后就都是绵延的土路。一看“兄弟”开车的架势就是常来山里的,车走得不急不缓,没有标志的岔路照样走得顺顺当当,没半点犹豫。按照“波姐”刚刚的说法,穿过这座山走条小路,直接就是通向晋阳的高速路口。
“兄弟,常进山啊?”马宝骏随口问。
“可不,闲着也是闲着,我和我姐们儿都好这口。”邢猛志说着,又示意持枪的武燕,提醒道:“注意观察,‘上午十点好打鸡’,这会儿正是野鸡出来找食的工夫,过了中午就没货了……哎,马哥,你应该是行家啊?”
“那可不,从小就打,要说玩,还是沁山那边玩得好,直接下套、下药、下电机。我收山货的时候,遇到有家扯着电线打兔子,一冬天能挣两三万。”马宝骏道。
“那多没技术含量,还是枪玩得过瘾。”武燕道。
“太危险啊,波姐,您这可是火药动力的,逮着就得判几年。”马宝骏道。
哟嗬,这么熟悉法律,武燕暗笑道:“没事,都说了省公安里有人……其实这算什么?我认识的好些个老板家里都存着好货呢。”
“那倒是,有人玩就有市场,堵不住。那些个禁枪啥玩意儿的,吓唬吓唬老百姓还成。”马宝骏道,像是发泄着愤懑。
邢猛志听着,眼睛的余光扫着,突然间嘴里“嘘嘘”轻发着口哨。
武燕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前方地塄头上,几只觅食的野鸡正扬头看,她腾声起身,从天窗伸出了枪管,“砰”一枪,一群色彩斑斓的野鸡扑棱棱飞起来了。
空了,没打中。武燕急速抬枪口,“砰……”又是一枪,半空飞起的野鸡毛飘飘扬扬飞了一大片。
“神枪。”马宝骏看傻眼了,赞字出口,两枪全空,把他看得牙疼,补充了句,“哎哟,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已经不错了,能擦着鸡毛了。”邢猛志笑道。
武燕佯怒道:“你行你不来啊?”
“我属于毛都擦不着的。”邢猛志笑道,回头和马宝骏使着鬼脸。马宝骏赶紧附合道:“这个很难打,得准确敲中脑袋才成,只要没有一枪毙命,基本捡不回来,这火药枪精准度还是差了点。”
“对了,有行家在嘛,来来来……”邢猛志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拍门下车,马宝骏糊里糊涂跟下来了,只见邢猛志一开车后厢,他往早已备好的塑料箱子里一扔,把竖在尾厢的一个包拖出来,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音,一根黑黝黝的管子露出来了。
“哟,还有家伙?”马宝骏一滞。
“噢,小气狗,你应该不陌生吧?惊讶什么?”邢猛志故意问,前座的武燕伸着脑袋道:“那玩意儿打气太麻烦。不好使。”
“这个,哎哟我去……我说波姐,这,这……你们就车里带着家伙,去看守所接的我?”马宝骏细思极恐了,这一对也太胆大了。
“嗯,路上一分钟过几百辆车,咋?还能查着啊,真是……哎,给你这支,练练手。”邢猛志道。
一想,似乎也对,这荒山野岭的,马宝骏胆子一下子大了,提下枪袋子,噌噌组装。邢猛志抽了特制气管,那货就噌噌打上气了。武燕逗了句问:“马兄弟,这就是你们的货吧?”
“旧货了,老早以前的。”马宝骏道。
“现在有什么好货?能比我手里的玩意儿强?”武燕问。
“以前是国产的,现在是进口管子,泵压比原来大四倍,打野猪都是一枪倒。”马宝骏道,抬头示意武燕拿的小口径点评,“不比小口径差,一百米外能穿透硬币,而且没有后坐力。”
“哎呀,自从省城出事断了货,都很久没见着好货了。”邢猛志懊丧道。
“对呀。”马宝骏不自然地续上来了,贴心地问着:“是不是去年晋老板那事?”
“可不,要不是我在外地玩,连我也跑不脱。”邢猛志道。
“那他真是枪出的事啊。”马宝骏道,表情诚恳。
不过邢猛志看到了这货眼底的狡黠,他纠正道:“扯淡不是?晋老大是赌和抽发家,栽到那事上了,要光几支这玩意儿,能有屁事?鬼哥也是没跟对人啊,白瞎啦……跟你说你一定不知道,我大哥道上称老鬼,和闹爷是一个号子里的把兄弟。”
“我知道,你说的是袁哥,去云城我拉过他,招待他的野味都是我张罗的。原来是您大哥啊。”马宝骏此时才算是完全信任了,这是一条道上的自己人啊。
“哎,可不……袁玉山的名号道上谁不知道?可惜折在雷子手里了。不过我大哥绝对义气啊,最后一枪是对着自己脑袋,嘭……什么都没给雷子留下,把我们都保住了。”邢猛志正色道。表情凄楚,语气深沉,就连马宝骏也被深深感染了,动情道:“兄弟,到了省城带我拜拜袁大哥,我听说过这事,是条汉子!”
“好,今后回到省城咱们一醉方休。”邢猛志重重地拍了拍马宝骏的肩膀,两人他乡遇故知,惺惺相惜无以复加了……
这一对更胆大的是,给了嫌疑人一支枪,那货也放得开,操着家伙沿着地塄走。
这组装,这用枪水平,怕是错不了,看着马宝骏一展身手的灵活身姿,武燕笑着跳下车,随口道:“这家伙是个行家啊……咦?你往哪儿看?”
武燕发现了,邢猛志根本没盯远处的马宝骏,而是眼睛贼忒忒往她胸前瞟。因为“特殊任务”,她这身低胸打扮风尘味实在浓了点。
邢猛志心虚警示道:“怪不得你非要来,原来是假公济私想勾引我?”
“很矜持地告诉你,你太了,姐还不稀罕呢。”武燕瞪着他道。
“谁了?今天是演戏啊,那我逢场作戏了啊,反正也没人看见。”邢猛志坏笑着,就蹭过去了。
“滚。”这回武燕却是真的脸红了。一闪身躲开了,她向远处招着手,直接跑上去迎接了。远处,兴冲冲的马宝骏提着猎物回来了,这家伙确实是行家……
“我知道他是谁了。”
前方的戏演到中途,席双虎肃然起敬,不自然地站直了。如果人在面前,他一定会按惯例,向此人郑重敬礼的。
“我也知道了,你们一直瞒着我们?”乔蓉道,不悦地看着任明星、丁灿。
“对不起,有纪律,你即便知道,也无法证实。”丁灿笑着道。
任明星难得正经地说:“他自己都不愿提起。”
几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几位观战的支队长、总队长噤声了。程长峰拉着贺炯出去了,宋玉河也跟着出去了。
讲到了晋昊然、袁玉山的旧案,不用问也知道他是谁了,肯定是那位打入贩毒团伙的“藏锋”同志——所有内部能看到的案情经过都是这个名字。
“我真蠢,从见面就应该发现他与众不同了,能走到今天多是因为他的坚持,否则我们在沁山可能就放弃了。”席双虎自责道。
乔蓉看看任明星,任明星躲着她质询的目光,不过想躲没那么容易,乔蓉一把拽住他,他赶紧道:“别乱问,没看支队长都不吭声?”
“我不问,我是说看人家多帅、多炫,简直炫酷到极点了,再看看你,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呢?”乔蓉故意刺激任明星。任明星倒也乖乖就范了,他咬牙切齿道:“帅个屁,差点被贩毒的给崩了,撞车撞得躺了大半个月,还炫酷?每天捂着胸上厕所跟大姨妈来了似的,要多惨有多惨。”
“哦。”乔蓉心满意足,眼里全是崇拜,这算是确定以及肯定了。席双虎咬着嘴唇憋着不敢笑出声来。丁灿哭笑不得地看着任明星道:“幸亏化装侦查没派你去,你这张嘴有毒啊,三句话得把我们都卖了。”
“嗯?!”任明星明白了,看看窃笑的乔蓉和席双虎,郁闷了。
门外,程长峰和宋玉河直勾勾看着贺炯,好大一会儿没说话。贺炯有点歉疚地道:“我可以突破程序起用他办案,可却突破不了制度给他一个编制,所以,他还是辅警。你们应该不意外吧?没有猜到?”
“倒是有怀疑,不敢相信啊。”宋玉河道。
程长峰说着:“即便我们想起用,也未必会有辅警接这种危险系数过高的任务啊,老贺你不简单啊。”
“贪天之功我受之有愧啊。是他不简单,如果不是自愿,没有人能逼迫他去干这事。他就像为打破旧规而存在的……就像今天,嫌疑人也不敢相信给他办取保候审的人是两名警察啊。正常思维扭不过这个弯来,转不过这个弯来,那他只能束手就擒了……呵呵,等着好消息吧,这小子是在最基层的辅警巡逻队伍里成长起来的,比我们都了解怎么和坏人打交道。”贺炯说着笑了,那坏笑的样子像个做了恶作剧的顽童,把原本严肃的程长峰和宋玉河也感染了。
如果说刚开始还怀疑的话,现在都成期待了,肯定是好消息,只是还不能确定收获大小而已……
下了山,在服务区吃过饭,重新驶上归程高速的时候,马宝骏已经乐不思蜀了。哎呀,这一趟玩得那叫个嗨,服务区又吃了几个时鲜新菜,小酒喝得微醺,还是波姐陪的,刚上车又递着冰镇饮料,可把马宝骏给招待得心悦诚服了。
渐渐看到城市的轮廓时,马宝骏支身问道:“波姐啊,您那地在哪条街上?”
武燕一愣,没反应过来,还是邢猛志反应快,提醒着:“你问洗浴还是会所?”
“还不在一个地方吗?”马宝骏好奇了,笑着道,“不瞒您说,各地的我还挺熟悉,晋阳我也常来。”
“波姐那儿你绝对没去过,蓝波苑洗浴、第四会所,全军事化管理,那里头服务员全制服,从外头看可正规了。”邢猛志道。
“噢,那是,现在扫黑除恶,不正规办不下去啊。”马宝骏道。
哎妈呀,这是个老嫖,武燕笑道:“就在建设路上,不远,一会儿就到。”
“建设路……嗯,我好像是没去过。”马宝骏努力回忆着。武燕回头道:“去年倒了一大批,非法娱乐场所都被关停了……咱有关系,他们关停,咱们开张,你放心嘛。”
“那是那是……怨不得您是闹爷、袁哥的朋友啊。”马宝骏竖着大拇指直拍马屁。武燕随口道:“回头你那哥们儿杜总啦,二米啦,来晋阳都算我们。风头快过去了,雷子也该消停了,咱们该赚钱,还得赚钱不是?”
“哎,那是那是,这话在理,说一千,道一万,好坏还得把钱赚。”马宝骏道。
“马哥痛快,晋阳这条线,鬼哥去后可一直空着啊,你们有技术,我们有市场,多好的搭配啊?你是不知道爱玩的那拨有多少啊,改装一辆车,花大几十万;整条渔竿,花十几万;要有几条好‘狗’啊,那钱还真不是问题……马哥你使的那杆老货,卖两三万,抢着要。”邢猛志边驾车边道着。
“啊?这么贵?原来顶多几千,不知道多大威力的根本不要,还以为是打气球那玩意儿。”马宝骏给吓了一跳,可没想到气狗的价格飙到这么高了。
“以前没人管,那不瞎卖吗?一旦管起来,这价格就飙起来了,你应该清楚,这还不跟大保健一样,以前各地鸡乱飞,站街的一两百就解决问题,现在不行了吧?一取缔不正规场所,你去找个妹子,咋不得千把块,你说是吧?”邢猛志斜眼觑着武燕道。
“可不叫你说的,现在雷子也是吃饱了撑的,打架打枪的管就管吧,打炮都管,也不嫌累得慌。”马宝骏牢骚道。
这话听得邢猛志哈哈大笑。武燕脸红地杵了邢猛志一拳,不过还得竖个大拇指给马宝骏点赞应和:“就是,马兄弟说得太对了。”
说笑间车驶进市区,攀谈间穿过了楼宇街道,邢猛志驾着车娴熟地在人车混行的道路上疾驰。马宝骏说着说着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当看到前头建设路上似乎没有那种装饰豪华的门面时,有点犯疑了,这条路好像都是单位呀?他刚要问,车蓦地一拐,进了一处大院,哎妈呀,吓得马宝骏酒全醒了。那院墙下,泊了一溜警车,车嘎一声刹停,早有两列警察奔上来,排在车左右,邢猛志和武燕一开门,后面的马宝骏一哆嗦,瘫座位上了。
武燕探身回去叫着:“如果你仅仅是非法经营的话,完全符合取保候审条件。但是根据规定,如果在此期间发现你有其他违法行为,可以随时将你收监……下来吧,这里是省刑事侦查总队。”
马宝骏吓得缩成一团了,邢猛志在外面拉着嚷着:“马哥,快下来吧,你看,全军事化管理,服务员全制服,从外头看可正规了,没骗你吧。”
可不,警服鲜亮,没有比这儿更正规的了吧?
那些总队的刑警憋着笑,从没经历过这种事。被邢猛志拽下车的马宝骏一屁股坐地上了,被人架起来,他怒气攻心,吐一口老血吼着:“天哪,警察也玩仙人跳啊,骗子。”
两位刑警给马宝骏上了铐子,邢猛志笑道:“你看你,一直跟你说,咱在省公安上有关系,没骗你啊。你看关系可熟了,都自己人,反正你路上也说完了,没人会为难你的,带走带走。”
警员们架着乱嚷乱号的马宝骏先往滞留室去了。邢猛志回头时方见家里一行人在严肃地看着他,一场戏到落幕了,可能没人想到这样轻松诙谐,那马宝骏被关进滞留室还在骂狗男女把他仙人跳了,听得邢猛志好不尴尬。
不知道谁先笑了,一下子都笑了,总队长和支队长笑着走了,贺炯笑得没说上话来,也跟着走了。领导一走,下面的一行哗地围上来,席双虎和乔蓉正要表达一句景仰之情,不料邢猛志想起什么来叫着任明星道:“快快,处理一下货。”
乔蓉回头看席双虎,席双虎看武燕,武燕提醒道:“甭理会他们,加紧审讯,挖到宝了。”
席双虎应了声,和武燕相偕奔去滞留室。只剩乔蓉了,她把两套枪械检查、整理、收起来准备入库时,注意到楼上的贺支队长难堪似的捂着脸进办公室了,估计有这样的属下哪个领导也受不了,这可把她逗得乐了好一会儿。枪械归库的时候她愣了下,那张任明星给的画像被她钉在登记桌的前方,线条简约而传神,寥寥数笔,勾勒出了她的肖像,就像相机自拍一样,一眼可辨的神似。
是真性情,不因环境而变,不为外物所侵的那种原生态的真性情。或许只有这样的性情才能在一件事上登峰造极。她坐下来,似有所悟,把翻了几个月已经翻得卷边的打印本子重新放在眼前,开始学习。一页一页翻开,那记的都是各地缴获的武器、各式的枪支以及零件。心里一直装着要破大案的目标恐怕什么也干不成,只要干好一件事就够了,比如,这些部件材质细微的差别。
当想到数个切入细节时,乔蓉很快入迷了……喜欢《余罪》作者:弹弓神警(全3册)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余罪》作者:弹弓神警(全3册)泽雨轩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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