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郭南村血色往事
谓我何欲
每一位能在重案大队入职的人都不简单,或许偶尔会遭遇挫折,更多的时候他们的专业水平都会让嫌疑人折服,或者不得不服气。
审讯马宝骏时武燕才看到了席双虎的真实水平。把马宝骏近一个月的行车轨迹、加油记录都罗列出来了,配上他从沁山来晋阳一路上说的话,再配上这货娴熟操纵气动武器的视频,基本就让马宝骏冷汗涔涔了。
还不够啊?好,席双虎的大招在后头,给马宝骏详尽分析了一遍案件的利害关系。郭向阳去作案却让他的货厢车拉着另一辆车,没出事拿点小钱,出了事可得扛大罪。更严重的是,现在找不到郭向阳,找不到作案车辆,而且拆车的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就在你马宝骏离开的几个小时里,修理厂被拆了?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马宝骏被抛弃了,所有的罪让你一个人扛……当然,坐几年出来说不定同伙能给你一笔钱,可问题是,这是件命案,出不去啊。
卢教授血淋淋的手术场景成了压垮马宝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满头冒汗,接过席双虎递的一杯水一饮而尽时,心理防线全线告溃,一抹嘴巴愤愤道:“我说这些王八蛋怎么一个都联系不上,就坑了我一个办事的,我说……可我也不知道多少啊。”
“我们不嫌少。要能指认那几个王八蛋,你怎么也算立功……哎,对了,你说的几个,究竟是几个?准确点。”席双虎开始问了。
“五六个……哎,不对,七八个……哎,也不对。”
“这样,你一个一个数,从杜总开始。”
“杜总算一个,二米算一个,秃轴算一个……还有,小顶也算一个,还有个叫油机,郭三枪就不说了,还有几个打杂的,秃轴带的学徒,那叫不上名来,有两三个……”
一堆绰号迸出来,席双虎蹙眉了。此时在隔壁观听的支队长、总队长却是面上见喜,越是叫不上名来,越是这种稀奇古怪的绰号,那说明对路了。在嫌疑人的江湖里,名字不重要,有个号才重要,既能提升混迹的地位,又能简单防止警方的排查,要是些小案小事,没准能避过去。
“嗯,这么算也不少了,杜总、二米、秃轴、小顶、油机、郭三枪,再加上几个学徒,你在团伙里小号叫什么?”席双虎问,坐下来了,看样子刚还只是预热。
马宝骏一撇嘴道:“宝马。”
“哟,好名字。一般拉货都让你干?”席双虎问。
“有时候二米也干。”马宝骏道。
“咱们既然敞开了就没什么瞒的了,送个货什么的,不至于都用你这能拉几吨的车吧?据其他在押嫌疑人交代,二米往晋阳送货,开了辆轿车,后备厢里就塞下了。”席双虎问。
“那不一样,他卖成品,我送……我也不知道我送什么。”马宝骏道。
“那多少总知道吧?!能拉一车?”席双虎压抑着心里的震惊,要用货厢运送,那量就吓人了。
“拉不了,就半车吧,那玩意儿忒重,压得车都跑不动……有时候多,不过那厢是封着的啊,车里有人看着,我根本不敢看是什么东西,就那一箱一箱的。”马宝骏比画道。
“谁看着?”席双虎问。
“不一定,有时候是郭三枪,有时候是油机或者二米。”马宝骏道。
“一趟给你多少钱?”席双虎问。
“按天算,一天五六千。”马宝骏贼贼看看席双虎,这么高的雇用价格,任谁也知道不是正当生意。
席双虎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都送哪儿了,一定好好想想,你这车在路上走,公安检查站、高速口、沿路交通监控,都留着记录呢。”
“这个,我一下想不起来……这个……”
“那我替你想想,换过好几次车牌,半夜走的……”
“等等,我想起来了,有五六回,垣水两三回,修文一回,还有最远一趟跑到滨海拉的,都好几个月了,再有……有时候我睡觉,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等醒来早返程了……”
“啧啧啧,我们都不嫌少,你不能嫌麻烦啊,再想想……你看,监控都留着你出城的影像,而影像上只能看到你一个人。我说宝马哥啊,这他们明显是坑你啊。提前做好准备了,等着有天警察逮着,没证据指控他们,只能针对你,你说你保着他们,有什么意义?”
“对,太不够意思……让我想想啊,都跑快一年了,我实在一下想不全了。”
“那就从最早的一次开始说,什么时候杜总开始找你送货的?”
“不是杜总找我的,二米找我的,有一年多了,一块收山货,拉到云城能赚个翻倍价。二米脑子活,他冬天给全国各地发野味,自个儿还开个淘宝店,有天跟我介绍活儿,就拉了趟……可是是从外地往回拉啊,陕西哪个县来着,我真记不起来了。”
“之后怎么认识杜总了?”
“那拆车市场就是闹爷开的,杜总是跟闹爷干活儿的,我早年混的时候也在闹爷的沙厂石厂里,一说都自己人,这就经常给介绍活儿……我真不知道拉的什么,我估摸着,应该是车零件,没准偷的车拆成零件卖啦。”
马宝骏时而侃侃而言,时而吞吞吐吐,席双虎面无表情,有一搭没一搭问着。在心理防线崩溃之后并不是长驱而入,嫌疑人一直下意识地反抗。之前是在罪与非罪之间选择,而现在是在罪的轻与重之间选择,谁都会下意识地避重就轻,肯定不会说得很详细。哪怕拉的是一车制枪零件,他也给你东拉西扯,装迷糊。
于是审讯第二个回合开始了,形象地说这叫挤牙膏、磨洋工,转了个圈又回到几个绰号上。这位宝马哥的神经确实大条,根本说不出绰号的姓甚名谁来,不过针对这警方也有准备。席双虎把云城修理厂周边交通监控一个多月的记录拷贝回来了,不厌其烦地放着让马宝骏在里面找他的同伙。
看来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一盆子蘑菇炖小鸡渐渐变成桌上的鸡骨头,任明星吧唧着嘴,搓着油腻的手,信手一指,丁灿抽着纸巾递给他。起先三个吃兴正浓,都没说话,此时快吃完了才发现,就他们仨在吃,丁灿不好意思道:“我说,咱们是不是太特殊化了,大伙都忙着呢,光咱们吃。”
“你这人真不要face,每次吃完了才表达内心的愧疚。”任明星道。
“文化人都这毛病,嘴上当婊子,心里立牌坊。”邢猛志评价道,抽着纸,打了个饱嗝。
被两人数落的丁灿舀着汤细抿慢尝幽幽道:“想立牌坊说明还懂点廉耻,你们根本不想,是恬不知耻。”
“啊呸……”任明星、邢猛志齐齐给了一口,作势往他的汤里吐。丁灿不介意地喝着咂巴着惬意道:“哟,好香。”
这倒把邢猛志刺激到了,他看着丁灿现在的样子,好奇问道:“啊?发生了什么事啊,你怎么变得如此之贱?”
任明星八卦道:“没勾搭上小妹,就堕落成这个样子了,和你差不多了。”
“至于吗?像我们这号人,生活以及性生活都得靠自己。回头让明星给你画个小妹吧。”邢猛志道。任明星笑呵呵地应声,这可把丁灿刺激到了,他气得重重一蹾碗,还没开口就被邢猛志抢白了,一指他道:“看,血性仍在,你活得像个爷们儿成不成?不搭理拉倒,大不了摔了碗再找个地方吃饭去。”
“也对,我不能这么沉沦。给你们说个事,保密。”丁灿小声道。
“去意已生?”邢猛志道。
“呵呵,瞒不过猛哥你啊。”丁灿道,一脸忧郁说着秘密,“我想换个地儿求职,你说了,生活得靠自己,不管前途,不管职位,不管薪水,总得图一样啊。不能别人抱着妞幸福生活,咱们怀里抱着理想孤苦终老吧?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还是个辅警待遇,这日子过得人实在蛋疼啊。”
“看来你在网安干得不顺心?”邢猛志关切问。
“网安是个新警务,别人眼里就是个修电脑的。而我们自己看呢,也是个修电脑的。任何未经授权的登录都是非法,我这个野路子出来的程序员,还能干什么?”丁灿道。
听到此处,任明星小声道:“我给好几家漫画、文娱公司投作品了,我也不想干了。”
“你不都投半年了吗?就你画的那怪兽战警,有人看上才见鬼呢。”邢猛志戳着任明星的痛点。任明星争辩道:“那叫艺术,你懂个屁,再说我换题材了。”
“换什么题材?”丁灿问。
“虚拟追杀,怎么样?名字酷吧?就是一个黑客,通过各种网络技术远程杀人,包括制造火灾、制造爆炸、制造交通事故等,然后一堆警察破不了的案,然后……发现幕后的凶手,哎哟我去,就是黑化了的警察……酷不酷?”任明星兴奋道。
这货的暴力以及犯罪想象把丁灿和邢猛志听蒙了,邢猛志指点道:“你去做做心理测试,估计得被开除。这是严重精神偏执倾向,怪不得我觉得你不正常了。”
“说得好像咱们正常过似的,不跟你俩不懂艺术的说了,漫画又不是真实,真把咱们警察苦逼生活画出来,哪有人看啊。”任明星道。
“哟,谁苦逼呢?”应声而入的贺炯接上话茬儿了。三人一紧张站起来了,任明星嘿嘿笑着,又恢复人畜无害的傻样了。
贺炯踱到近前,好奇问道:“味道怎么样?”
“您看这么多骨头,应该不错。”邢猛志指指道。
“好,我也来尝尝。”贺炯道,邢猛志一拉丁灿,两人到灶上给盛。贺炯却是拉着椅子请同来的人坐下,是个身材清癯的老人,傻看着的任明星不明所以,贺炯指指他道:“师父,他就是明星,画画那个。”
“哦,后生可畏啊。”华启凤笑笑。不过笑得很肃穆,那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看得任明星有点不舒服地躲开了。贺炯跟着说:“心性还贪玩,不像我们入队时候那么老实,一切服从命令。”
“知之好之都不如乐之,命令可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华启凤道。
两人方坐定,武燕风风火火地来了,在门外扯着嗓子喊着:“明星,明星,出来。”
“干啥呢,还没吃完呢。”任明星不情愿地回着。
“快,画个嫌疑人,只有绰号,监控影像不清晰。”武燕道。
“我歇会儿成不?”任明星嘟囔着,加班加得实在有点烦。
武燕似乎早有准备,一开手机免提,乔蓉的声音响起来了:“明星快上二楼来,审讯室,一堆嫌疑人等着你画,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任明星眼睛一亮,眉毛一挑,大声道:“哎,好嘞,马上到。”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了,武燕笑着跟着出去了。
“这孩子和我们那时候差不多,总爱表现。”贺炯笑道。
丁灿、邢猛志把两大碗热腾腾的炖鸡端到华启凤、贺炯两人面前,筷子上叉了两个馍。丁灿好奇问道:“华师父,您在案卷室里一直待到现在?”
“啊,我调了沁山县的旧案看了看。”华启凤道,邀着两人一起吃,两人推拒吃过了,要走,又被贺炯拽住了,邀着两人坐在身边道:“聊聊嘛,审讯还早着呢,小丁,网安待得咋样?”
“嗯,就那样,还行。”丁灿糊弄说道。贺炯眼光投向邢猛志,笑着问:“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什么时候拉出来什么时候惊艳,啧,不错。”
“您是准备‘抛玉引砖’,和我讨论未浮出水面的案情吧?”邢猛志答非所问,直指支队长的用意。
“看看,这小子举一反三了。哈哈,那就讨论呗,错了不用负责,万一对了,那可有牛皮可吹了。再说,这儿可坐了一个前辈,你不想取取经?”贺炯道,示意着华师父。
华启凤笑笑,边吃边道:“老了,不服老不行啊,看一下午就眼花,腰疼,想当年一夜一夜熬都不当回事。猛子,告诉我你的直觉。”
“直觉?”邢猛志怔了下。
“对,我们聊过啊,一个优秀的刑警,对案情会有下意识的直觉,或者叫第六感。它和你打弹弓一样,长年累月地训练积累,会让一个熟练的人拉弓就打,叫估打,大部分时候不用瞄也能击中目标,那也是一种直觉。”华启凤道。
“那您的直觉呢?”邢猛志反客为主了。
“好,那我先说,我觉得这个案子将来最棘手的,不是案情如何迷离、幕后如何狡猾,而是……郭向阳的抓捕。”华启凤道。
“那个应该不难吧?”丁灿插话道,“全国通缉,有线索武警特警一起上,就个持枪歹徒也架不住咱们人多啊。”
华启凤眼皮一抬反问:“那你们现在找到他的任何线索了吗?”
“这……”丁灿语结了,任何线索都没有,这个人似乎在大数据里是隐形的。
“现在找不到,以后恐怕也找不到,我说难点在他这儿原因有三:第一,十七岁犯故意伤害罪,打伤打残了四个人,听这事就知道是个狠人。对方是叔侄堂兄弟几人,他是单枪匹马去和人单挑的,一对四。还是在人家村里,打伤四人,然后从容地装填好火药枪,又枪伤两人……啧,这得多强悍的心理素质和身手才能办到啊。”华启凤惊讶道,能让一辈子阅人包括阅嫌疑人无数的老警察赞叹,这人当年犯的事肯定不一般了。
“第二,咱们由表及里看。虽然他罪不可恕,可却情有可原。他的父亲郭斗盛是个复退伤残军人,当护林员兢兢业业几十年。那四位受害人是在郭斗盛的管区偷伐木材被制止,然后四人欺郭斗盛年老,把人揍了一顿,还捆到树上。郭向阳暴怒之下才干出了这种事……此事我电询过当年办案的警察,唏嘘不已啊,那四个受害人在当地是村霸。郭向阳犯案后看着他们四个人流血哀号,他根本没逃,被逮捕后,当地村民联名要保他……这也是没有被判死刑的原因之一。”华启凤分析着。
没想到他从旧案里看到了这么多,邢猛志认真听着,就听华启凤思忖片刻又幽幽道:“第三,他为此蹲了十几年大狱,管教反馈的情况是,此人性格孤僻,少言寡语,但干活儿很积极,还立过功,减过刑……无法想象的是,父亲在他入狱后不久就去世了。啧,你说这种情况下,积极、立功,是不是就有点说不通了?”
“您看出什么来了?”丁灿好奇问,这个苦大仇深的故事,能听出什么案情来?
“很简单,激情犯罪、预谋犯罪甚至恶性犯罪,带着目的性的犯罪都容易对付。难的是这种,从精神和人格上彻头彻尾的反社会,犯罪之于他们不是目的,而是人生目标。既然无所顾忌,那么肯定无所不用其极。”华启凤道。
邢猛志眼神空洞地回忆着自砍手腕的连天平,开枪和警察对垒的悍匪,还有对着自己脑袋砰声开花的袁玉山。这些让他后背毛骨悚然的人物,是真实存在的。他点点头说道:“有道理,出来这几年估计一直在作案,他是根本不想回归社会,或者,也没机会回归了,什么都没了。”
“对!我刚才还和支队长讲,想去做一件事。”华启凤道,说到此处停顿了下。贺炯看着邢猛志,似乎在揣度他是否理解,邢猛志出声道:“去沁山县,见见当年的当事人,根在那儿,那儿一定出现过。”
贺炯笑了,直赞道:“你爷儿俩想一块了,看猛子能接师父你的班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肚子里这点货,不够看了。猛子,该你了。”华启凤吃着嚼着,像平时在集训队一样,像聊天一样。他看到宋玉河进来了,使着眼色,让背对着邢猛志的宋支队长未敢吭声。
“动机,动机是缺失的,郭三枪为什么要杀卢教授?两人生活轨迹风马牛不相及。即便卢教授举报了非法野生动物交易,也是个勉强的动机。已经举报了,这时候枪击不是亡羊补牢,而是欲盖弥彰。如果能找到准确的动机,那这个案子脉络就清晰了。我也想办一件事。”邢猛志道,声音在关键时候自动停下了。
像有默契一样,华启凤道:“要查卢教授。”
邢猛志一笑,点点头道:“您不觉得该查查吗?他和云城也是风马牛不相及,总不能他那么大年纪卧底非法交易市场,获取交易信息吧?有些信息很隐蔽,非法加工的后厨都能拍到,那不是外人,应该是团伙内部的人。换句话说,卢教授从某处得到这些关键信息……而且,从在沁山对他的学生茹叶楠、秦磊的询问来看,让卢教授决定去当地考察观测的是沁山县出现云豹的信息,而消息来源是网上远足的人发布的。我想应该是有人故意把他诱到那儿下手。毕竟现在不管城市还是公路,遍布的监控不那么容易隐藏形迹,而在山里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那些细微的踪迹如果晚上两三天,或者来一场春雨,基本消失干净了,那这个案子,也就永成悬案,顶多偷猎的人背这口锅。”
“有道理,我的着眼点是控制危害,你的着眼点是寻找真相,为什么不早提啊?”华启凤道。
“我在队里的位置,和您现在回到队里类似,有点尴尬。”邢猛志笑道。
一个刑警已退休,一个辅警未入职,华启凤看着邢猛志,表情有点奇怪,丁灿提醒后邢猛志才察觉背后有人。他扭头,更尴尬了。
宋玉河却是坐下来,哎了声,拍拍邢猛志的肩膀道:“我承认,可能初见时对你确实有点看法,不过现在你已经成功地让我颜面扫地,该尴尬的是我吧?”
“我没那意思,只是起点比别人低,所以想法就得多点,比别人尝试也得多点。”邢猛志道。
“啥也别说了,审讯完咱们拟个方案。猛子,你不用考虑我的脸面,只要能抓到凶手,找到枪源,我这脸不要都行。师父,您也是,干啥我陪你去,家有一老是一宝啊,您返聘不跟我们说,干吗去后勤装备上?”宋玉河道,有点难堪。
“支队长、总队长都叫我师父,我待在这儿干什么?”华启凤笑道。
“好好,不提这茬儿……那个,老宋啊,有分歧啊。猛子觉得动机成谜;师父觉得郭三枪这颗钉子极具危险性;而你们呢,心又揪在枪源。这方向取舍是个大问题。”贺炯道。
“那简单,多管齐下,哪块露头,哪头就咬上去。要人咱们有人,要枪咱们有枪。我就不信,咱们装备精良的刑警能被几个造气狗土枪的山匪难住。”宋玉河道。
“好,那我摊点闲事,去趟沁山,侧面了解下郭三枪的出身。”华启凤道。
邢猛志插话了:“支队长,这样成不?我跟华师父一组,带上丁灿,做一下外围排查,再加上武燕,正好一个小组。明星留在队里,嫌疑人一明朗他就没啥事了。”
“这个……”宋玉河觉得邢猛志似乎有情绪,看看贺炯,贺炯微微点头,宋玉河点头道,“成,那就先这样安排。贺支,总队长邀您去,马宝骏交代的案情很重大,他交代二米、秃轴两个嫌疑人,多次往省城送枪,除了你们抓的涉毒人员,还有其他人手里留着货,这个紧急情况得马上解决一下。”
“好,我马上去。嘿,你们吃着啊。”贺炯嚼了两口,干脆端着碗跟着宋玉河走了。
大食堂就剩下半晌无语的丁灿、慢悠悠吃饭的华启凤和表情有点复杂的邢猛志了。丁灿小心翼翼问道:“猛哥,哪个队也忌讳命令不统一,你这不是成心给总队添堵吗?咱们一拨外来的客队单拎出去,有结果了抢功,没结果了败兴,两头落不下好啊。”
“对呀,干吗还把我硬拉上?你的动机何在?”华启凤斜着眼,眼里有光。丁灿瞬间喜欢上了这个促狭的老头,似乎年轻时应该和邢猛志差不多,否则两人不可能成忘年交。
“假如有一天走了,我希望我们成为这个地方的传说。假如我们还留在这儿,我希望这儿因我们而成为传说。”邢猛志看着丁灿,丁灿却躲闪着他的眼光,于是邢猛志刺激着,“杀死天才的不是危险和艰难,而是庸庸碌碌和琐碎事务。生活有两种选择,要么你出众特立独行,要么你从众泯然众人矣,很难选择吗?”
丁灿笑了笑,未语。华启凤听得怔了下,复杂地盯了两人几眼,并没有追问要走的那个话题,而是笑道:“人都说,二十几岁不狂,这人一辈子恐怕没什么出息。猛子你这样子,像有大出息啊。”
这话听得丁灿嗤笑,华师父是委婉地指出邢猛志太狂了。邢猛志笑着反问道:“那华师父您想狂野点呢,还是想窝在后勤看仓库,或者留在这儿只当个动嘴的顾问?”
“哎哟,明知道我禁不起案子诱惑,你这是教唆老头学坏呢。好吧,没几年活头了,还是狂野点。哎,我跟你们说,我年轻时候可比你们狂多了,你们是纠结辅警身份和待遇想走,我当年是直接撂挑子走人了。可后来发现自己还是适合干这个。适合很重要,干你觉得没意思的事,提不起劲来。只有与天斗、与地斗、与嫌疑人斗才叫其乐无穷……不是跟你们吹,孔门弟子八百,我麾下弟子有上千,不对,好几千,那可都是赫赫铁警啊。这些年我心里也一直在嘀咕,刚退休一直有人来请我指导办案,后来越来越少几乎没有,原因是科技改变了办案,我过时了。其实我比你们郁闷,想吹个牛都没人听了。”
华老头侃侃而谈,听得邢猛志和丁灿笑声连连,不同的境遇却是共同的心情,让这一老二少顿生知己之感,聊得有向火热发展的趋势。不多会儿武燕也加入了,这个临时组合在饭桌上,把初步的外围排查方案直接就给定了……
处处碰壁
任明星放下笔时,腰已经酸得展不直了。他竖起画板,抬头,眼神询问着已经看傻了的马宝骏。马宝骏从没见过手绘出来的画像能和照的相片一样,眼前这一张可算让他长见识了,八字胡、酒糟大鼻头、猪肚小眼,活灵活现的“杜总”展现在他眼前了。
“像……太像了。”马宝骏傻怔着,下意识道。
“那就这样了啊,这都几个小时了?”任明星道。
“天亮了。马宝骏,你可以休息一会儿,一会儿给你带点早餐。”席双虎道,嫌疑人交给了警员看管。最后一张画像被另一位警员如获至宝般地捧着,迅速送到外面。任明星揉着腰和席双虎出了审讯室,现在他对任明星要刮目相看,几乎整整一夜,铅笔削两把,愣是画出了十几个主次嫌疑人。在这个特殊的领域,任明星平时的惫懒无影无踪,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明星啊,你歇会儿去吧。”席双虎关切道。
“人累,脑细胞兴奋,睡不着啊。”任明星道,他回头看看一脸疲惫的席双虎道:“你歇会儿吧,你比我累。”
“不累……谢谢你啊。”席双虎道。
“这就见外了,非要逼我接一句‘为人民服务’啊,呵呵。”任明星的贱性在恢复。
席双虎一把揽着他的肩膀道:“还是要谢,你给我们带来的奇迹。上大学时我的教授说,有多少种犯罪的可能,就有多少侦破的可能,你让我见识到了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这本事怎么练出来的?太神奇了,简直和程良的神笔不相上下啊。”
“那能比吗?他是我师父,是他教我的,要把语言的描述先变成脑子里的影像,这样闭上眼睛的时候,你就能清晰地看到人像,才能准确画出来……这是一种意会,不属于艺术范畴,所以我才能做到。”任明星道。
席双虎听得云里雾里,没明白,他问道:“什么意思?不属于艺术才能做到,我怎么觉得这是艺术巅峰啊?”
“别别别,扯不上,我懂艺术就真画画去了,一幅画卖个百八十万,那多滋润。这不是没艺术细胞才沦落到画像的境地?”任明星道。
“有这么惨吗?我怎么觉得你在谦虚啊。”席双虎笑了。
任明星却是实话实说道:“差远了。其实我最擅长是画美女,我身边兄弟不都光棍吗?他们能想象出用语言表达出多么性感、多么火辣的美女,我就能给他们画出来……嘿,这与我师父教的不谋而合啊,就这么误打误撞入门了……呵呵,真的,我不谦虚,我很骄傲,给多少兄弟解决了饥饿呢。”
席双虎脸上的笑成了尴尬苦色,他抿着嘴,快步走着。偏偏任明星还追问道:“别走,嘿,席队,看你也是光棍兄弟,把你脑子里的性幻想告诉我,我给你还原出来个……你别不好意思,长期压抑工作会导致抑郁的……嗯?这是怎么了?”
进了技侦信息中心,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宋支队长、程总队长就站在信息大屏前,任明星进来时,很多人惊得霎时站起来了。任明星看到了大屏上已经反查出来的嫌疑人,照片、画像一一对照,出入完全可以忽略,甚至于画像更精准一点,毕竟有些身份照片失真得厉害。
“哟,速度挺快的啊,都查到了。”任明星惊讶地道。
“没你的神笔,可查不了这么快。”程总队长现在看这个小胖子别提多可爱了,他说着,带头鼓掌,“啪啪啪”几声,然后一室都跟着鼓掌。兴奋袭来,任明星好不羞赧,舔舔嘴唇,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哦,不对,他是对着角落里鼓掌的乔蓉在笑。乔蓉剜了他一眼,那一眼的风情超出任明星的意会领域了,他实在没理解是什么意思……
“神哪,这个白痴天才,风头可算是出尽了啊。”武燕看着手机赞叹道。
后座的丁灿凑上来看,最新的警情发布,嫌疑人的照片、画像同时排列出来了,这对于丁灿可没震撼力,他笑道:“这货留学就干了四件事。”
“哪四件?”武燕问。
“吃饭、睡觉,看美女、画美女。”丁灿爆着料。
武燕哈声大笑,不信地问道:“那画美女和画嫌疑人能一样吗?”
“因为这样的描摹他实践过无数次,在辅警队的时候,那些光棍只要向他描述一下心中幻想的伴侣,他能立马给你还原到纸上。您想想啊,画一幅讹顿饭,他可硬生生靠这吃胖了二十斤。”丁灿道。
武燕哈哈大笑着,问开车的邢猛志:“猛子,真的假的,你们背后这么埋汰明星?”
“绝对真的,他画时明码标价,你要请小摊吃,那就素描,不上色;要下馆子,那就不一样,不但上色,而且不穿衣服那种。”邢猛志道。
正笑着的武燕脸一红,噎住了,邢猛志和丁灿笑得更欢了,脸红的武燕悻悻骂了句:“一群流氓坯子。”
“你看你非要刨根问底,男人的秘密大多数是黄色的,呵呵。”邢猛志笑道。武燕收起手机,赶紧道:“打住,以后禁止开这种男女玩笑啊……火山,听到没?”
“Yes, Madam.”丁灿夸张地道。
“你俩别没个正形,想想怎么问吧,我和茹叶楠已经接触过一天了,我直觉,她不会有什么问题,太单纯了。哎,猛子……”武燕想起什么来,支身问。邢猛志打着预防针道:“你刚说了禁止类似玩笑啊。”
“我没拿你早恋情人开玩笑啊,我是说你现在流里流气,别把人家姑娘吓着。”武燕道。
“不可能,让她知道我是个警察英雄,没准会旧情复燃,我也可以告别单身了。”邢猛志得意道。
武燕脸上一抽,像被刺激到了,嗤鼻不屑斥着:“就你,快算了吧,光棍定了。认命嘛,回头让明星给你多画几个女朋友,啊。”
“嘿,武姐,禁止开这种玩笑,你违规了。”丁灿提醒着。
“闭嘴!我是禁止你们,不包括我,坐好。”武燕吼着,丁灿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大火气,不敢启齿了。
证件亮出来,车畅通无阻地进了山大校园。邢猛志和丁灿相偕下车,武燕懒洋洋地待在车里没理会。这个排查似乎让她有点不爽似的,甚至邢猛志离开时,她都手指戳着数落:“骗人家小姑娘这办法你都想得出来,无耻。”
似乎有什么隐情,邢猛志讪笑未语,两人离车一段距离后,丁灿小声问:“猛哥,我咋看武姐情绪不对啊?”
“别乱猜,没什么不对。”邢猛志搪塞着。
“她可不擅长隐藏情绪,那脸上不写着吗?”丁灿道。
“写着什么?”邢猛志没明白。
“写着她想霸占你。”丁灿咬着嘴唇,坏笑道。
邢猛志二话不说,直接一脚回敬,顺手捏着丁灿的脖子一路拎走了。
两人你推我搡到了约定的教学楼前。在看见茹叶楠时,丁灿一下子僵住了,不但脖子僵硬,好像眼光也僵硬了,直愣愣地看着茹叶楠。似乎在怀疑或者惋惜,这么美的女生和邢猛志同学实在是老天不长眼,于是很鄙夷地剜了邢猛志一眼。
长发、长裙、手里挟着一本书,满身的书卷气像扑面而来的春风,让人有点陶醉。她纤纤玉手和邢猛志轻握,眼眸里蕴着淡淡的哀伤,谁瞅着心里也会泛起我见犹怜的心思,甚至连神经大条的邢猛志也显得有点局促了,语气有点结巴道:“不好意思……嗯,有点堵车,来得有点晚了。”
“没事,跟我走吧。”茹叶楠信步往楼里走,丁灿注意到她修长的玉腿和高跟鞋,纯白的颜色,裙裾随着轻盈的步态摇曳,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
啪唧,邢猛志顺手又在丁灿脖根给了一巴掌,做个凶恶的表情威胁。丁灿给了个不屑的表情回敬。
“你不是说开车的吗?怎么又开始查案了?”茹叶楠轻声问。
“噢,人手不够,又是些外围的细活儿,就派我们来了。”邢猛志道。
顺口就来的瞎话让丁灿心里有点愧疚,不过他没敢吭声,又听茹叶楠轻声问道:“后来,我打听过你,听说你好像上了三十五中。”
“嗯,重点高中考不上,只能去那儿了。”邢猛志道。
丁灿一龇牙,憋住了。上楼的茹叶楠回眸再瞧,和邢猛志目光相触时,像被灼了一下,赶紧扭过头了,她声音更轻地道:“我欠你一个道歉,其实你写的情书我都没来得及看,就被我妈妈发现了,然后……对不起啊,发生那样的事,我知道可能在你心里留下了阴影。”
扑哧,丁灿终于再也憋不住笑了。邢猛志写情书的事早被武燕当笑话讲了,两人差点因为这事红脸。这不,邢猛志又红脸了,恶狠狠一指丁灿,不过嘴里却温柔无比地笑道:“怎么可能?我脸皮这么厚,呵呵。”
茹叶楠第二次回头了,歉意一笑道:“那就好……来吧。”
她上前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传说中的名人教授栖身之地有点出乎想象。两面墙都是书架,放得有点凌乱;靠窗一个电脑桌子,桌上堆着文档、书籍,桌下有台打印机;屋中间放着一堆器材。茹叶楠解释道:“卢教授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所以,我也没敢收拾……这些是我们这次到沁山带的器材,你们……”
丁灿已经拿着一台仪器扫描了,邢猛志拦着茹叶楠解释着:“凶手是偶遇还是蓄意,这个得搞清楚。如果是蓄意的话,那他肯定有渠道知道你们的准确行程和位置,如果要知道位置,那就非常有可能在你们随身物品上捣鬼。”
“啊?!”茹叶楠惊得眼睛睁大了,眼光里露出怀疑和恐惧。
丁灿问道:“电脑和手机能提供一下吗?程序植入追踪也是一种手段,如果方便的话,交给我们分析一下。”
“这得征得家属同意,我做不了主……不过……”茹叶楠像是有点难以启齿。
“怎么了?”邢猛志问。
“电脑就是这台……手机,丢了。”茹叶楠道。
邢猛志和丁灿齐齐“啊?!”了声,那是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前面的都是掩饰,可没想是这个结果。
“当天只顾着救人,从山里到医院,又转院,回来收拾东西才发现手机不在。不知道丢路上了,还是丢哪儿了。我以为丢秦磊车上了,让他找过了,没找着。”茹叶楠歉意道。
“那电脑方便我看一下吗?”丁灿征询道。
茹叶楠点点头,不过接下来她吓了一跳。面前这个人插上电源,直接开机,然后插了个小优盘,明显不是卢教授的开机界面,只见这人运指如飞地输着代码,一眨眼,居然直接进去系统了,似乎是个陌生的系统。茹叶楠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分析软件,我在找是否被入侵过。如果有嵌入程序的话,只要这台电脑联网,也可以达到远程知道位置的目的。”丁灿说着,击键一刻未停,两人怔看了两分钟。电脑关机,合盖,丁灿拔走了优盘,电脑递给了茹叶楠道:“我拷贝走了几个系统文件,原电脑数据一点未动,很快会告诉你分析结果。不过我估计没什么问题,如果有入侵,手机上最有可能。”
“对不起,真丢了。那一两天我整个人都是蒙的,跟傻了一样。”茹叶楠歉意道。邢猛志关切地问道:“卢教授现在怎么样了?”
“没醒过来,病危通知书医院已经下了几次了。秦磊一直在联系国外的脑科医生,只要有一点可能,我们都不会放弃。”茹叶楠道。
“唉,愿好人有好报吧……那我们就准备走了,如果手机有下落一定告诉我。”
“好的。”茹叶楠应了声,和邢猛志相视时,蓦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不知道什么原因,仿佛生怕被那目光灼伤一样。她低着头,前行领着路,中途犹豫了两次,欲言又止那种犹豫。
“你想到了什么?”邢猛志问。
“没……没有,我得去医院了,你们……”
“我们有同事等着,开车来的,要不送送你?”
“不用。”茹叶楠推拒了相送的邀约,匆匆下楼,快步走了。邢猛志怔了半晌,丁灿却是看不过眼了,拽着他道:“嘿,你吓着人家了。”
“什么吓着了?”邢猛志走神了。
“大哥,哪有这样直勾勾盯人的,太下流无耻以及不要脸了吧?”丁灿愤愤道。
“你小子今天胆肥了啊,有段时间没收拾你了。”邢猛志一伸手,丁灿急忙缩脖子,不料还是没逃过魔爪,又被邢猛志拎小鸡一样拎回车边了。邢猛志把他往车里一扔吼着:“赶紧分析,越来越不像话了,哥的早恋情人你也敢想!”
“切。”丁灿嗤鼻,回敬了个大中指,然后把优盘往电脑上一插,就地开始干活儿了。
武燕看两人这表情,估计一无所获了,她挖苦道:“哟?被拒绝了吧?都告诉你了,人家受害人,又不是嫌疑人,事能这么办吗?”
“她没有拒绝,不过我们最想要的卢教授的手机……”
“怎么了?”
“你猜?”
“肯定不能给你啊。”
“她倒愿意给,但给不了了。”
“什么意思?”
“丢了。”
“丢了?!”
武燕一愣,被刺激得一下子坐正了,保持着这个诧异的表情好久都没回过神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无懈可击的理由啊,完全站得住脚。”
“那你们说,会不会是卢教授这两个学生有问题?”邢猛志系着安全带,狐疑道。
“不可能啊,两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我们对背景也调查了,要有问题早该露了。即便假设是他们,那你说说他们如何跟郭三枪这样的人建立联络?”武燕直接问。
后面的丁灿更干脆,直道:“连那么清纯的早恋女友也怀疑,你说你心理该有多阴暗,性格该有多无耻……好吧,给你个结果。”
邢猛志和武燕回头,丁灿拷贝的文件已经分析出来了。他解释着,登录日志没问题,邮箱没问题,也就是说,邢猛志判断的全部不成立,卢教授出事后电脑根本没有人动过。
一无所获,邢猛志驾车驶离学校,快到校门口停下了。武燕问时,他没吭声,抬头示意着远处,一辆牧马人泊在远处,下车的司机快步奔着,再远处,慢慢走来的可不是茹叶楠是谁?两人像拌嘴了,又像置气了,茹叶楠手抹着眼睛,捶打着那男子,那男子怜爱地把茹叶楠揽在怀里。片刻后茹叶楠却挣脱了,不让他抱,两人拉拉扯扯,最终还是被男子拉着上了车,驶出了校门。
丁灿在偷瞄武燕,武燕支着身往前,在偷瞄邢猛志,蓦地被邢猛志发觉了,他做了个咬牙切齿的表情。武燕不屑道:“你吃醋的样子,很像个男人,点赞。”
“没错,武姐你吃醋的样子,终于像个女人了,怒赞。”丁灿后面打趣道。
“小样儿,有段时间没收拾你了。”武燕一仰身,回头揪着丁灿,一手揪领子,一手捏鼻子。丁灿苦着脸求饶道:“姐,你别欺负我,我为你考虑呢,最起码你两人在暴力倾向上很有共同点,我觉得你俩挺合适。”
“滚,你替我表白了,这事多没期待感?燕子,揍他。”邢猛志怒道。
武燕一笑应声:“好嘞。”
车吼着出了校门,夹杂着丁灿夸张的救命声音。此行一无所获,三人驱车回后勤装备处接华师父,准备沁山县一行了……
自今而始
云城市看守所,午后时分。
高墙、电网、持枪巡逻的武警、巡视各监区的狱警,紧张而肃穆的气氛在午后出现了稍许的骚动。
是放人了,这个时候出监仓的一定是幸运儿,提审、开庭或者解押换监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有女嫌疑人凑近窗户看,一眼便认出来了:“司姐要走了,没戴铐子。”
“又有钱又有关系的,能戴才怪。”
“哪个司姐啊?”
“云天苑老板娘,厉害着呢!管教都叫她司姐。”
“……”
艳羡声中,一个长发、白皙、高挑的女人走过,她向铁窗里的姐妹们笑了笑。那一笑的风情花容甚美,月貌如玉,丝毫没有身陷囹圄那种苦困。
过走廊,换上自己的衣服,出监区,一个亭亭玉立的女老板站在管教桌前了。两位送通知的女警把取保候审通知书拍在桌上,程序化地说着注意事项、权利义务,然后这个风华四射的女嫌疑人俯身,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司令婕。
又跟着表情呆板的女警继续前行,出管区。跨过最后一道验证严格的大门,一股扑面而来的自由气息让司令婕忘乎所以地张开双臂,深深呼吸,然后绽开笑容,像兴奋过度一样喊了一声。
“司姐,司姐。”等了很久的杜老板迎上来了。
“就你一个人?”司令婕皱皱眉问。
“闫律师说低调,谁也没让来。您的车我给您开来了,停在外头。”杜老板做着请势,司令婕前行着,这个散发着肃穆和凛冽的地方让她很不舒服,她快步走着,踱出很远脚步才慢下来。老杜点头哈腰跟着,咧咧道:“在外头使了好大劲,现在形势很不好,全国到处扫黑除恶,一些陈谷烂芝麻也被刨出来了,咱们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司令婕听着打断了话问道:“那事办得怎么样?”
“完美,一点纰漏没有。”老杜道,表情严肃。
“嗯,除了那事其他都是小事。”司令婕面无表情道。
“您放心,该拆的我都拆完了。收手了,闹爷给兄弟们都放假了。”老杜说着,开了车门,把司令婕请了进去。
那车呜的一声,消失在监控的屏幕上……
现代科技给办案带来的便利可见一斑,比如今天,省刑侦总队就通过远程完整地看到了司令婕被释放的过程。从出仓到车离开,所有参案人员都眼不眨地看到了全貌。
“这位就是杜攻城,马宝骏交代的‘杜总’就是他。我还得表扬一句啊,任明星同志简直是支神笔啊,画得几乎一模一样。”宋玉河支队长扬扬手里的画像,比对着高清监控的影像,实在太像了,众人不禁莞尔。那位神笔不在场,累了一夜早去睡了。
“这位呢,就是司令婕,云天苑大酒店的经理,因为非法交易野生动物案被刑事拘留。她的事在云城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啊,是个民营企业家,又有政协委员的身份。当地市委领导班子讨论过此事,通过政法委向我们施压啊,反正就是保护民营企业、维持稳定大局那一套……这个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算得上地方手眼通天的人物啊。”宋玉河道。
不同的坏人坏得都各有千秋,其中这种坏人最棘手,他们能把环境、人脉、政治甚至法律都变成自己的保护盾或者保护色。想抓到他们,要比抓普通嫌疑人多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
顿了顿,宋玉河示意着播放视频。一个一个嫌疑人,绰号、姓名、身份证号排上了屏幕,这是根据马宝骏的交代恢复的画像,然后再比对画像反查户籍、案底等信息,最后排查大数据记录得到的身份信息,总算找到了马宝骏交代的这些狐朋狗友。
“第一个,绰号‘宝马’的马宝骏,就不介绍了,司机。
“第二个,绰号‘二米’,此人叫米向军,可以和涉毒案中被捕的嫌疑人董小花的交代印证。此人往省城送了多次气动武器,不排除贩毒团伙的装备也来自他们的可能。
“第三个,绰号‘秃轴’,此人叫田宝来,技工学校毕业,是个车工,学过数控机床,有盗窃案底。
“第四个,绰号‘小顶’,姓名曲波,无正当职业。查到了出入修理厂的监控,应该是拆车混迹的学徒工人,有故意伤害案底。
“第五个,绰号‘油机’,姓名季东顺,是个二手车中介。机动车交易信息里多次查到此人身份信息登记,有诈骗案底。
“第六个,姓名杜攻城,应该是修理厂的实际控制人,也是个二手车中介出身,有嫖娼案底。
“第七个……”
席双虎一个接一个介绍着,有名有姓有绰号的七八个,剩下的信息还在核对中。不过介绍到最后排出这些人能查到的去向时,所有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霾。除了马宝骏和这个杜攻城,几乎都溜了。米向军的身份信息出现在了湖北某市;田宝来的信用卡在海市某县刷过;小顶曲波和油机季东顺更浪,居然在京城,天网查到了他们在ATM机取款的影像。
“是块难啃骨头啊。”宋玉河等着席双虎介绍完,适时地插了进来,他视线不离屏幕,盯着挂在榜首却没有介绍的胡浩道:“这位‘闹爷’胡浩是个人物啊,出境半年未归,现在究竟在新马泰还是哪个小国家窝着都没有明确信息。扫黑除恶以来,这些嗅到风声的老江湖跑得可够快,给我们的工作可带来很大的麻烦啊。”
很简单。所有的事都悬在空里呢,就找不到人了,真要有实锤证据了,恐怕人都不会回来了。可要这棵大树不倒,在云城培养的这些猢狲肯定还要兴风作浪,那对于警方,也就投鼠忌器了。
“其他信息呢?邢猛志那路怎么样?”宋玉河问,转移着话题。
“噢。”席双虎汇报道,“他们走访了茹叶楠,经同意检索了卢教授随身的笔记本电脑。电脑没有被人动过,不过有一个奇怪的信息:卢教授随身的手机丢了。据茹叶楠讲,一天连续转了三次院,匆忙间她和秦磊都找不到手机,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丢的。”
“嗯,这是个可疑线索,跟进下去,其他呢?”宋玉河道。
“离开学校后,他们正在去沁山县的路上,估计晚上才能到,没有最新消息传来。”席双虎道。
“我有个想法。”乔蓉出声了,宋玉河示意直接说,乔蓉拿着本子道:“第一,杜攻城周围,司机、车工、修理工类似的人不少,符合制作枪械的人员条件;第二,根据马宝骏的交代,他们升级的仿制秃鹰,一百米外可以洞穿硬币,那这种改进枪支的出口动能要达到二百焦耳以上,几乎可以媲美小口径步枪了,仿制一支能用的不难,要仿制到这种水平就难了,冲压膛线的技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我怀疑其中有一位熟悉枪械制造的技术人员,而且肯定不是像二米、秃轴这类货色能达到的;第三,大家看,这录像上是卢教授脑部取出的铅弹,这种铅弹不是简单压制的,而是在内部嵌入了一颗像螺丝一样的钢芯,就是这颗六点五毫米像绿豆大的铅弹让卢教授直到现在还在ICU加护病房,它的杀伤力要比气狙大得多,具体没有实物我们没法儿测量。”
“你的意思是……”宋玉河问。
“二十米距离,瞬间出枪,击中眼眶,在座的没几位能办到吧?无论案情进展快慢,我建议把郭向阳列入极度危险嫌疑人优先抓捕。能用枪的嫌疑人就够危险了,这是一个能改装子弹、精准射击的嫌疑人,危险性会超乎我们的想象。”乔蓉道。
宋玉河的眉头皱了皱,点点头:“还有什么?”
“最后一点,米向军既然往省城送过多次武器,那应该优先把省城市面流失的枪支缴清,否则这些都是治安隐患。”乔蓉道。
“嗯,考虑得很周全。我们先这样安排一下,乔蓉,你联络一下各刑侦大队和辖区派出所,近期组织一下缉枪排查。不要有什么顾忌,不管是谁,查到线索先摁了,绝对不能让枪支留在民间。”
“是。”
“双虎,你带两组人,进驻云城,就这些嫌疑人的情况摸摸底,有合适机会就贴靠上去。现在闹爷未归,杜总肯定是办完事把手下人遣散看风向,这个真空时间段,应该有利于我们侦查一下……马宝骏的审讯交给队里其他人……”
“是。”
“赵力奇……把你从重案队抽来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
“你挑几个没露过面的特勤走暗线,尝试接触一下司令婕、杜攻城,以及这个云天苑大酒店。方案自己定,你们和席双虎明暗呼应,不过不要接触。”
“没问题。”
答话的是位胡子拉碴、发型乱糟糟的男子,乔蓉都没见过此人,不过她感觉得出,应该是位暗战高手。
“好,暂时就这样,几条线同时进。各领队给大家做好思想工作啊,这是异地办案,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惊动地方警力。”
“是!”
参案人员齐齐起立,得令告辞,一个接一个出了专案组会议室,有匆匆乘车离开的,有直接奔往宿舍收拾东西给家里打最后一个电话的。席双虎提着简单行李从宿舍出来时,睡了懒觉打着哈欠出来的任明星瞅见他了,追着问道:“去哪儿啊?”
“我去云城。”
“带我吗?哎,不对啊,怎么都不在了?”
“猛子他们去沁山了,你不忙了一夜,让你休息吗?”
“嘿,那也不能把我抛弃了啊……这不行啊,干活儿时叫上我,去玩了就把我扔一边。”
“什么玩呀?异地办案……有危险,你现在是队里的宝贝,你得留家里。”
“嘿,别价,那不得闷死我啊。”
任明星拽着席双虎不放人了,席双虎尴尬回看着,突然间灵机一动道:“支队长给你安排活儿了,跟乔蓉一组。你要跟我去,那我跟乔蓉说一声。”
“啊?”任明星一愣,然后一摆手,“那算了,你们走吧,我找乔蓉去。”
立竿见影,任明星甩着小短腿噌噌奔去找乔蓉了,趁着机会,席双虎带着两组六人,一溜烟驶出总队了。
这一头,任明星又纠缠上乔蓉了,未经授权是不能进入武器库的,乔蓉被任明星不厌其烦地敲门敲烦了,出来撵着人道:“你歇会儿成不?别什么事都当好奇宝宝,这地方你不能进。是违反纪律的。”
“不是啊,席队说把我给你分一组了,我不来报到了吗?”任明星道。
“那是嫌你烦,打发你走呢,我是负责联络各大队和派出所的,我还没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乔蓉烦躁地道。
“那两人一起干啊。”任明星乐了。
乔蓉翻了他一白眼,任明星捂着嘴道:“我是说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
“你的特长就在画像上,暂时用不着你。我得负责省城缉枪,嫌疑人二米往省城送过不止一次,这些个武器留在市面很危险,得想法子找出来。”乔蓉道,推着任明星,意思是自个儿找个地方凉快去。
可不料任明星更兴奋了,一转身道:“你问我呀,我可是缉毒警。虽然是辅警,但不比你见得少啊,光在特巡大队就混了两年呢,啥嫌疑人没抓过?偷车轮的、偷柴油的、偷猪的都抓过。”
“这……这有必然联系吗?”乔蓉听得蒙了。
“你说呢?方法只要对路,一抓一个准。我们缉毒身上藏小包的都能逮着,何况藏杆枪呢?”任明星道。
“你除了画画都不太靠谱啊,能有办法?”乔蓉半信半疑问。
任明星笑道:“两年多前气枪还没有被列入禁止,而我们呢,可是常去二龙山一带,就见也见过不少啊。而且,那些持枪的,其实大部分不是杀人的,大部分都是玩……你说要吃和玩,你们谁能比我更懂?”
“哟,这倒是,你先说说什么办法?”乔蓉好奇心被勾起了。
“过来。”任明星勾着手指,近距离对着乔蓉的耳朵小声嘀咕着,听着听着乔蓉的眼神也变了,惊讶地斜觑着任明星。任明星咬着下嘴唇得意扬扬地笑着,成竹在胸的样子,别提多帅啊,这不,把乔蓉注意力可全吸引过来了,两人干脆钻到了无人操场后,坐下来开始详细谋划了……
接近晚六时的时候,于海大队长终于看到了要接的车下了高速口。来的是熟人,一位认识,三位不认识。除了邢猛志他领教过,其他三位用一个词形容很精准:老弱妇孺。
前车领着后车往县城驶,几小时路程走得可没第一次野了。武燕回头关切问道:“华师父,累了吧,要不咱们明天再去吧?”
“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活受罪,我有那么差吗?”华启凤道。武燕一听惊讶道:“耶?这话怎么听着耳熟?贺支队长常讲啊。”
“嗯,这就对了,当年我教的。”华启凤笑了。
“好吧,冲这句话出自您,我就不关心您啦。”武燕道。
“啊,多关心下自己。小丁啊,你再给我讲讲,这个数据关联和线索关联,如何确定嫌疑的?”华启凤好奇问着。
这个好奇宝宝,不,应该是好奇老头了,明明已经落伍到不太能用智能机,却关心起那些代码构架的技侦设备了。丁灿方要解释,邢猛志前头道:“师父,张飞绣不了花,李逵描不了红,师父您这年龄甭学虚拟追踪了,我都没那底子。”
“我这不是好奇吗?现在条件太好了啊,远程侦讯隔着几千里就能看到。我们那时候苦啊,追捕时候连手机都没有,更早点,连电话都没有,抓到人以后赶紧给队里发个电报,尽量简单,就俩字:落网。”
“哟,这俩字大气。”丁灿赞道。
“大个屁,省钱呢,一个字差不多一块钱呢。”华启凤道。
说得几人又哈哈大笑了,本来以为和这么一位功勋警察相处会有点局促,可没想到一路下来,反倒是华师父给大伙带来的开心最多了。
武燕追问:“那时候工资多少钱?”
“最早十几块钱。知道我为啥当警察吗?当年不光发工资,一年还发好几身衣服,省多大开支呢。”华启凤道,又把几人逗乐了。
丁灿说了:“华师父,您不能这样教育晚辈啊,信仰呢?职责呢?这话以后不能说啊。”
“信仰和职责都是建立在一定物质基础上的。和我同期从警的有一个兄弟,好喝酒,好打架,打架还好吃亏,就为了威风没人敢惹,豁出命来也要当警察。”华启凤道。
“那这动机也太low了。噢,太低端的意思。”武燕道。丁灿笑着说:“您这位兄弟我怎么觉得要犯错误啊?”
“你错了,他叫池兵山,一级英模,烈士。”华启凤道。
众人齐齐“啊!”了声,此时听到的英雄的另一面,让几人不敢相信了。
“英雄始于血性,或者叫冲动,直白点说叫脑瓜不太好使,你们中间可别出现这号人啊。”华启凤像打预防针一样,说的是与身份相悖的话,却似乎另有深意。
“不会,现在这么傻的人不好找啦。正式警察里都难找,何况我们辅警。”邢猛志道。
这话有点不合时宜,破坏了气氛,没人笑,也没有人再说话,直到跟着县大队的车到了要排查的地点:沁山县郭峪乡。
血色往事
被时代抛弃的地方总会留下属于另一个时代的痕迹,土房、夯墙、砂石路、石头围子,像群山中的点缀,古朴得有点可爱,特别有些墙皮上还留下标语,仔细辨认是“把阶级斗争进行到……”字样,让从现代都市来的小警们好奇地看不够。
目的地郭南村就在视线之内了,退休乡警牛法宪还在絮叨着:
“……本来人就不多,林场一撤没几年就都走啦。老郭家这几个人哪,可都不是一般人。郭斗盛比我大差不多一轮,参军去抗美援朝,后来又去大西北修青藏路,回来就三十好几了也说不上媳妇……一直到四十多才撞上桃花运啦,和下乡的一个城里学生结了婚。可也好景不长啊,那城里来的是没办法安心委身的,不是真看上他啊。政策一变,那女的一句话都没吭回城了,别说他啦,连娃也不要……啧,这叫孽缘哪,不出个妖孽都说不过去啊。”
前头听着的邢猛志和武燕相视一眼,忍俊不禁,人老了就爱唠叨,和职业无关。昨晚到乡里时老头喝多早睡了,一早起来问明来意,就一路唠叨这个,不过好在有个耐心且年纪相仿的华启凤陪着,一点也不嫌他唠叨,好奇问道:“老牛啊,你咋一直说郭向阳他爸?”
“我认识啊,绝对是个一等一的好人,要不是老郭啊,这片林地早被老百姓砍了卖了好几遍啦。”牛法宪道。
“嗯,肯定的啊,年轻从军,又修过天路,那一代的信仰是杠杠的……说说他儿子,郭向阳,对了,他有个绰号你知道不?”华启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