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叔叔别太聪明，我便说你也有你不知道的，”洪玉说，“我亲眼撞见他入药窖盗药——叔叔把他的人困在这里，他的心可不在这儿。”
“那我便杀了他，怎样，”洪若谷瞄他，辨不清喜怒，“就像你杀俞医官那样？”
洪玉阴恻不语。
他平日身在高处，连身边的奴仆都是红紫衣服，早将这些颜色看惯。至于一个红衣医官，福郎洪玉是根本没有当回事。哪里知道他眼中的寻常服色放在底下门人眼中都是可望不可及的“贵人”穿着，医官能至红衣，恐怕在洪若谷目下也有一席之地。
然而他更不知道，这位姓俞的医官能够独掌一个药窖，是因为对于洪若谷来说，此人别有他的特殊性。
“你到这儿来告发他，待我一怒之下治了他的罪，便再没有什么人可以挡你了，”洪若谷说，他话音中也带了怒意，却始终是冷冷的平静，“只剩我这把老骨头，枯树枝似的等着死等着埋…”
“看来，叔叔这是决意要这个来路不明的许麟书接你的位子了？”洪玉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听出他话中语气分明向着许麟书。
“这个位子，你这么在意？”洪若谷没有辩解，反而眯起眼睛盯住面前人反问。
“好，很好，”
洪玉也不再分说，双眸中怒气隐约带上恨意，他从小到大未曾在洪若谷这里受过分毫委屈，何曾像这样清楚地感觉到素来偏心他的叔叔已经完全被哄着向了旁人。他腰间的蛇索极阴森，在与洪若谷面对面的半刻中，少年从齿间咬出一点笑意，又道，
“叔叔可要仔细护着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一疏忽，他便死了呢——”
洪若谷浑浊双眼中目光依然如鹰，阴鹜注视着身前不可一世的年轻人，好似雄狼对着自己的幼崽呲牙，恐吓威慑不听话的晚辈，“你可以试试。”
黄木的窗畔隐约听得有粗犷男人的言笑声。这里是那些赌坊的楼上，常有伙计从这边路过，透过虚掩的门窗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主事与教头的半边面孔便感觉身上起了薄薄一层冷汗，更不用说那些死士。
伙计寻常看不到他们，可有时却能听见他们。马鞭惊雷般砸在地上，促然的惨声能在深夜穿透楼板，那些大多是些十来岁的孩子。伙计没在这里见过成年的死士，甚至怀疑大多人能不能活到成年。
笑声渐渐低下去，又顷刻扬起来，嘈杂在一块儿似乎有好几个人，提水的伙计路过时眼睛不经意往里头瞟了一眼，这一眼他却怔住了。
屋中高低围坐在一起玩牌九的汉子确是这里常住的那几个教头，然而侧对着他的地方却坐了了个陌生男子。
说是男子好像总有哪里不甘心，伙计咂一下嘴，街头巷尾哪里看到过这样姿色的脸。
那男子很年轻，削肩软腰，一双极漂亮的眉眼，发间簪花，虽然从窗外的角度只看到一个侧面，但也不难想象从几个教头的视角看到的是怎样一张悦目的脸。
何止是好看的男子，简直是风情万种了。
孟兰山今日唇上甚至带了淡妆。
“哎呀，这一局是我输了，”孟兰山低眉扫了眼骨牌上的点数，带着若有若无的惆怅叹口气说，手上却没犹豫，从袖中拈出几颗碎银推在桌上。旁边两三人放松地调换了个坐姿吹起口哨来，对面汉子伸手来拿银子，粗糙的指腹从年轻男子手背擦过，只觉得微凉又光滑，一时间对那亮闪闪的银子的贪婪也恍惚了几分。
“孟兄弟可仔细着了，”旁边一个满脸胡络的打趣起来，“输多了回去不好交代，好像整得咱们欺负人！”
“不然下一回他坐庄如何？”另一中年教头粗笑着，凶狠长相挤成一团，冲对面人嚷嚷，“别以为今个有钱出去快活了，你那手气银子藏□□里都没用，还不是给老子赢来？”
“就这句话了，下局我坐庄，”孟兰山适时抓住话头道，肩背倚向椅背，几缕发丝拂在襟前，“我输这么多钱，就等你救我呢。”
“得了吧，”众大汉又是一片笑声，有人开口道，“咱孟小兄弟输钱，什么时候皱过眉头啊！”
“那可不，老子和孟弟当时在酒肆可是一见如故，百八十年没碰到过这样对我脾气的兄弟了，”一彪悍教头道，伸手揽过孟兰山肩膀，孟兰山顺势开玩笑靠过去，好像花楼女子投怀送抱，偏他神情又带三四分认真，演得惟妙惟肖。
四周的口哨声更响，之前那中年教头咂嘴，他身上的腥臭马鞭还绕在腰上，眼睛却瞧孟兰山，“哪家的娘们有这样漂亮啊。”
“人家可是个带把的哈哈哈哈——”
“这面皮像个公子爷！”
孟兰山一笑，手腕支着下巴，“公子可算不上，我爹经商，我娘是个外室，我呢，”孟兰山翻过袖子，细布在指尖摩挲几下，“这点薄产也够我玩个十年的了。”
商人本来不入流，外室之子便更轻贱了。他说话时几人面上流露出心领神会的意思，这出身倒是与他行为做派极相称。
“可惜不是个女子，”有粗野声音叹道，后面人的手不怀好意地在他颈侧抚一下，好似没了身份上的顾及，几人更把他接纳为自己人，手脚上也一下放开。
“若我是个女子，”孟兰山也不见愠意，反而挑了桃花眼含笑瞅他，手腕搭在桌上，指尖轻轻点着骨牌，出口话语丝毫不带羞臊，“兄弟几个可便有福了呢……”
喜欢九山方春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九山方春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