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秋(2 / 2)

众商不知谁伸了手,扯住唐珝要拖他下马,唐珝勃然大怒,手起一鞭,抽中那人的脸,又转手一鞭,欲往苏直头上劈来,忽听得一个少女尖叫道:“阿爹!”

唐珝听那声音撕心裂肺,便住了手,谁知稍一犹豫,众商又来拉扯他,险些将他拉下马去,唐珝又气又急,抽出千牛刀凌空一劈,喝道:“谁敢动我!”众商道:“你还要杀人不成!”聚集的行人越来越多,都道:“不知哪里的官家子,如此仗势欺人!”一时间,人叫马嘶,桃影河边乱作一锅粥。

喧哗声惊动了街边一家酒楼的老板朱鱼,他睡眼惺忪,掀一扇窗看动静,只见一匹高头大马被民众堵住不准走,再定睛一看,马上人是熟客唐珝,朱鱼吃了一惊,睡意也没了,慌慌张张奔下楼来,分开众人,一把抱住马头,道:“唐三郎,出了什么事?”

唐珝气道:“我急着进宫,不小心踩碎了他们的东西,说了晚上叫人送钱来,他们只不信,不肯放我走!”

朱鱼道:“三郎忒大意!出门为何不带家奴?”

唐珝道:“只五六里的路程,谁知道会出这种鬼事!”

原来唐珝常来朱鱼的酒楼,挥金如土,朱鱼也有心结交些豪门权贵,便向众商道:“我给这位郎君做个保人,现在放他去,他晚间必叫人送钱来,可好?”

苏直责问:“他若一去不回,我们找你吗?”

朱鱼道:“自然是找我。我瞧你们这几日都在这河里栖身,自然识得我,我就是这酒楼老板,老丈昨日还在我酒楼里讨水喝呢,今日别说不认识我吧!”

众商这几日常在朱鱼这里讨水借凳,知道他是和善人,听他如此说,便犹豫了,朱鱼拍着胸脯道:“纵然这位郎君逃得了,我这房子逃不了,你们担心什么?他若不赔,我赔给诸位!话放在这里,在场的都替我做个见证。”

苏直将信将疑,松开扯住马缰的手。唐珝笑以马鞭指朱鱼,道:“好小子朱鱼,改日我亲自上门致谢。”

朱鱼满面堆笑,道:“不言谢,不言谢,三郎速走,莫耽误了正事。”

唐珝策马要走,苏直在后愤愤道:“从东沅到中焉,几个国家走下来,也没见过如此骄狂的少年郎!”

唐珝忽地又拉住马缰,问:“你们从东沅来?”

众商道:“是又怎样?”

唐珝心中暗道:“唐二居然没听父亲的话!”

他把众商一一看去,大多是风尘仆仆的男子,虽有几个妇人,也是上了年纪的粗俗模样,哪里有什么东沅美人?朱鱼催道:“三郎快去,要迟到了。”唐珝作势叫甜瓜走了两步,却不开奔,眼睛还左瞄右瞄,把岸上众人都看遍了,又看到河里去。

最远处的小船头,站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少女,衣裳虽陈旧,身段却年轻,也正向这边张望,帽纱挡住了她的脸,只看得出惊忧的姿态,唐珝心道:“东沅灾女一定是她了,可惜看不见脸。”河风仿佛听见他的心声,把那帽纱撩了一撩,少女一段白皙的脖颈微现,她慌忙以手按住,似乎是和唐珝的目光对上了,她悄然向乌篷中退去。

众商见唐珝拖沓不走,都道:“你还不走,是还要闹事吗?”苏直把甜瓜一推,道:“快些走,不然我忍不住要打你!”

唐珝“哼”一声,吆喝着甜瓜转身走了。他已决心要把东沅灾女的脸看上一看,不过,不能在此时冒冒失失去掀帷帽,他在玄武大道上飞奔一阵,心中有了更好的主意。

中秋的夜色似乎比往日来得早,此刻月轮圆满地升起了,朗朗清辉照着皇城十万人家。重楼飞檐之上,火树如注,竖街横巷之中,花灯蕴绯,向远道而来的东沅客商呈现天下中都的瑰丽之美,可是苏叶瞧不见,一道灰扑扑的帽纱,把她和红尘隔绝开了。地摊前人来人往,这里的百姓难得见海边风物,每件珠子链子都要拿起来瞧一瞧、问一问,父亲和同伴们忙着应付,苏叶却无所事事,见身边的一丛茉莉开得俏,茉莉花一串儿一串儿飘落及地,便捡了来编花绳,母亲问:“苏叶,咱们从前总听人说起开元城,如今见了,和你想的像不像?”

苏叶的纤巧十指把茉莉串儿绕来编去,道:“人多了些,街宽了些,别的也没什么不同。”停了一停,又道,“马也多了些,从前只见船和牛车,倒难得见马。”

母亲道:“如何不见马?我们沿途过来,许多人都骑马的。”

苏叶道:“别处的马都是垂头丧气的,开元城的马威风凛凛的,气神儿不一样。”

母亲心中一动,把苏叶看了看,苏叶却藏在帽纱里专心结花绳,母亲试探着问:“开元城的少年郎也和别处不一样,是不是?”

苏叶把编好的花绳给母亲看,问:“阿娘,是不是这样编的?”

母亲道:“比阿娘编的好看。”

苏叶开心了,她把花绳挂在地摊的横杆上,又重捡了几串茉莉,道:“我再编一个。”

母亲柔声道:“阿娘盼望早日有个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来,让我的女儿把花绳戴在他腕上,随他去,从此再也不用四处奔波了。”

苏叶道:“为何一定要骑马来呢?高高在上地看人,我可不喜欢。”

母亲笑道:“那你想要划小船的郎君,还是赶牛车的郎君?”

苏叶想了一想,道:“我想要牵马来的郎君,我坐在马上,他牵着绳儿,在前面慢慢地走。”

说话间,苏叶忽觉灰纱一亮,仿佛许多光芒照了过来,她抬头一看,先见十八个卷发黑身的昆仑奴分作两行,手持明盏,步行开路,把行人都拦开了;又见四十多个家奴,骑骏马、佩大刀,扬长过去;再是二三十个仆妇簇拥着一匹白马走来。马上坐了一个同苏叶年纪相仿的少女,头上也戴了一顶帷帽,垂下的却是薄如蝉翼的玉纱,隐隐看见纱中纤尘不染的皓颜明眸,身后还跟着许多婢奴,不知队伍有多长。行人全被挤到街边,一人道:“莫非是公主出巡?”另一人道:“若是公主,阵仗还要大些!只怕是公侯家的。”

那少女一路走马观花地瞧,见苏叶这摊位全是首饰,便驻马瞧了片刻,可那些首饰材质平凡,做工也不精致,是下层女子用的,她便想策马离开,忽见横杆上摇摇曳曳的一串茉莉绳,便问苏叶:“这是什么?”

苏叶起身应道:“是戴在手上玩儿的。”

那少女道:“我能不能瞧瞧?”

苏叶便取下来,一个小婢女下马接了,呈给那少女,少女把花绳看了看,见两条茉莉枝儿在寸许间结出一环环四合如意的花样来,好生精美,便要把花绳戴上手腕,苏叶道:“那个同心结不好扣,当心花瓣儿落了。”

那少女便下马来,走到苏叶面前,伸手笑道:“那你给我戴。”

苏叶便往她腕上系结,果然一瓣花朵也不曾掉落。两个少女都遮着帽纱,虽说一个粉雕玉琢,一个朴实无华,面容却都清澈无邪,二人模糊对望了一眼,各自浅浅一笑,少女道:“这编法和开元城的不一样,你们是哪里人?”

苏叶道:“我们从东沅来,东沅女子都是这样编的。”

少女道:“看起来要繁复许多。”

苏叶道:“是,阿娘们教我们的时候,总在耳边唠叨‘休缠错了,休缠错了’,越唠叨,我们越心急,越容易缠错,所以这叫‘错缠结’。”

少女听了甜甜地笑,苏叶为她系好了结,她举腕一看,淡雅的茉莉衬得手腕更秀气,心中新鲜地欢喜,问:“这个多少价?”

苏叶道:“这是我无聊编的,并不是货物,你若喜欢,我就送你。”

少女笑道:“我如何好白拿你的东西?”

小婢女拿出一个指甲大的金饼,递给苏叶道:“这个给你。”

苏叶摇手婉拒道:“当真是不要钱的。”

那少女转念一想,道:“也好,我买一些别的。”便把首饰摊看了又看,此时她身后上百个奴婢围聚,把一条街堵了大半,民众皆怨道:“要走快走,堵街是什么道理?”仆妇们只好催那少女,少女道:“你们先去,想逛哪里逛哪里,不用跟着我。”

仆妇道:“这如何使得?街上人多,碰着了小娘子……”

少女道:“难道碰一下就碎了?满街的女子,谁像我这样弱不禁风?”

仆妇笑道:“若让夫人知道了,奴婢们要挨骂。”

少女道:“谁让你们回去说呢?我不说,你们不说,他们如何知道?你们快走,我逛一会儿自回去。”仆妇们没有办法,只好留下一个锦儿陪她,和家奴们各自散去。少女和锦儿拣了四五件首饰,依价付钱给了苏直,方和苏叶道谢去了。

少女明幽没了奴婢的约束,格外轻松自在,她把闷气的帷帽也掀了,露出姣好的面容,坦坦荡荡在夜市中逛,那街心有一班童子正在耍百戏,或舞枪吞刀,或走索顶杆,引得百姓重重围观,明幽也挤进去看,和着众人拍手叫好,锦儿道:“这些孩儿小小年纪,耍那花枪大刀,若有个闪失,父母岂不心疼?”

旁边正站着百戏班的老板,一听便笑道:“人前一分技艺,人后十分苦功,哪里会有闪失?”

锦儿道:“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练成这样的身手。”

老板道:“谋生的行当,哪里有不吃苦的?”

明幽听了便问:“小金饼还有没有?都给他们。”

锦儿便拿出几枚小金饼递给老板,那老板道谢收了。明幽又瞧见对街有扶娄人在吐云吞火,忙道:“那边在演幻术,咱们快瞧瞧。”先跑了过去,锦儿牵了两匹马在追,道:“慢些,当心摔了!”明幽回头道:“我才不会摔呢!”正说着,足下也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顿时天旋地转,扑倒在地上。她主仆二人本就引人注目,这一摔,半街人都看见了,一时怜惜声、嬉笑声四起,锦儿吓得丢下两匹马来扶她,又冲明幽身前的人叫道:“你这泼皮浪子,如何绊我家小娘子?”

明幽起了身,见一个公子近在咫尺,目中还满是笑意,显然是他故意把自己绊倒的,她心中气急,道:“你绊我做什么!”

那公子原本要扶明幽的,因见婢女赶过来了,便站住没动,谁知锦儿、明幽一起责怪起自己来,他便转身要走,锦儿一闪身拦在他身前,啐道:“瞧你人模人样的,如何这般坏心眼?你还笑!”

那公子一言不发,要从锦儿身边过去,明幽怒道:“你休逃,把话说清楚!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如何让我出丑?”她看那公子气质文秀,又道,“哪家的读书人,这样无礼无教!”

最后一句显是言重了,那公子回头看了明幽一眼,笑容收敛了,再要走时,锦儿把他重重一推,道:“你等着,我家家奴来收拾你!”又怪明幽,“叫你把家奴都赶走了!这一时去哪里找人?他们若在,谁敢这样欺负咱们!”

明幽道:“没家奴我也不会任人欺负!”说完把手中马鞭向那公子抽去,虽是女子执的细鞭,打人未必痛,却惹得围观的人纷纷起哄,那公子中了一鞭,蓦然回头,似要分辩,却见少女翘睫下隐忍着泪珠,薄肩轻颤,她心中似乎十分惧怕,却又努力昂头,做出倔强的姿态来,公子原本微愠的目光又柔和下去,明幽还作势要打他,边上一个卖炒田螺的阿婆忍不住过来道:“这两个丫头不晓事,分明是那几个淘气童子绊了你,你如何揪住这公子不放?”说完向树下一指,明幽和锦儿顺着看去,几个五六岁的孩童正躲在树后看热闹,见恶作剧被阿婆揭穿,生怕明幽来找自己算账,嘻嘻哈哈一哄而散。阿婆又怪那公子:“你如何不说出来?那些孩儿就该被教训教训,你护着是害他们!”公子点头不语,自袖手往街边酒坊去了。

阿婆拉住明幽的手看,念叨道:“擦了这么多血,也不说收拾,只管冤枉好人!”说完从怀中找出帕子往明幽手上包缠,叮嘱,“快些回家去,叫你阿爹阿娘拿酒洗一洗,上些药,休耽误了。”

明幽道:“谢谢阿婆。”阿婆便推明幽锦儿道:“回家去,两个小丫头,休逛太晚!”

明幽和锦儿面面相觑,走出几步,锦儿道:“咱们还没向人家道歉呢,人家打算来扶你,却挨了你一鞭子。”

明幽道:“还不是你说他绊的我?全是你的错。”

说完回头往酒坊看去,那公子明明已掀帘进去了,却在放下帘布的一瞬也转身看明幽,两人目光乍一相逢,那公子莞尔而笑,明幽的心怦然一动,慌忙回过头,怔怔走出两步,又问:“咱们要不要去道歉?”

锦儿道:“自然要去。”

明幽再回头看时,帘子已垂下来,把那间昏暗的酒坊封闭了,便道:“还是算了。”

锦儿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想找人家道歉,可找不到了。”

明幽有些怅然,上了马沉默地走,又走过一条街,便觉索然无味,向锦儿道:“我们回家吧。”

锦儿应了一声,正要调转马头,忽然指着前面道:“咦,那不是明书吗!”

明幽一看,果然是哥哥明熙的家奴明书,骑着一匹马,怀里抱着个大物件,大剌剌急驰过街。锦儿先叫:“明书!”明书扭头见是明幽主仆,慌忙喝住了马,下马奔过来,招呼道:“小娘子也在逛街呢。”

明幽道:“你在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明书捧起怀里被厚油纸层层包裹的物事,道:“阿郎吩咐我烤了只肥羊,正急着送去。”

明幽问:“他在哪里?”

明书道:“在天问楼和友人赏月饮酒。”

明幽道:“那倒是赏月的好地方。”

明书应了,又道:“天色已晚,小娘子早些回家去吧。”

明幽眼波一转,道:“我也去天问楼赏赏月,如何?”

明书忙尴尬一笑,道:“郎君们一处玩,小娘子去了,彼此都不方便,还是家去吧。”又吩咐锦儿,“好生伺候小娘子到家,莫有闪失!”

明幽道:“让他们不方便才好呢!但凡郎君们觉得方便的时候,准做坏事。”

明书拗不过,只好道:“阿郎若怪我,小娘子可要为我做主。”

明幽道:“有我在,他才不敢怪你。”她看见街边有一家衣帽肆,灵机一动,便下马走了进去,待从衣帽肆里出来时,已是一位头戴皂纱帽、身穿圆领袍的俏公子。明书先赞道:“小娘子这身装扮,比阿郎还俊!”当下领明幽、锦儿往天问楼而去。

沅商的货物不到两个时辰便卖光了,众商坐着空牛车回了桃影河,朱鱼闻声,笑容可掬地从酒楼里走出来,向苏直道:“赔钱的人来了,就在店中,苏老丈与我进店去如何?”

众商都要搬空箱子回船,应允了苏直独去,朱鱼又笑对苏娘子道:“娘子不妨跟我们一起来。”苏娘子知道丈夫耿直急躁,怕他又和人起争执,便叫苏叶先回船,自己跟了去。

朱鱼带着苏家夫妇上了二楼的雅间。推门进去,只见一个清癯的身影负着手,面窗而立,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小奴。那人回过身来,朱鱼躬身笑道:“人已请进来了。今早,三郎就是毁了他家的货物。”

那人点点头,看了看夫妇俩,示意二人坐了,道:“我是宰相府管家李行俭。我家三郎不慎,误了你家生意,差我前来商讨赔偿事宜。”他挥了挥手,那年轻小奴便捧来一只一尺见方的小匣子,放在桌上。李行俭打开木匣,苏家夫妇都吓了一跳:匣子里竟金灿灿排着十一个金锭子。

苏直如实道:“不需这么多,六千文足矣。”

李行俭笑了笑,道:“一百一十两金子,其中十两,用来补老先生货物之损;余下一百两,是给老先生的礼金。”

苏直顿时糊涂了,问:“什么礼金?”

李行俭道:“向老先生道一声喜:我家三郎看中了令千金,欲接她进唐家去。”

苏直先是一愣,转而大怒,向娘子道:“我叫你看好她!”

苏娘子也吃了一惊,叫道:“我怎么没看好了!”

朱鱼忙把夫妻俩隔开,贺道:“苏小娘子进了开元城,正如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你夫妇辛苦半生,今后只等着享清福了。”

苏娘子道:“婚姻大事,不是这样儿戏……”

李行俭伸出右手虚压了压,截住苏娘子的话,道:“夫人误会了。我家三郎纳令千金,非为正妻,是庶妻。”

苏娘子又一愣,道:“做妾?”

苏直道:“不行!”

李行俭被直拒,立时面露不满之色,道:“老先生,有一句实话你听了莫恼:我家世代簪缨,衣冠望族,你家到底是布衣寒门,若说缔结婚姻,没有这个规矩。小娘子能进唐家做庶妻,已是天大的福分,再想往上,却不能了。”

朱鱼劝道:“在唐家做庶妻,比在寻常百姓家做正妻还强十倍哩!你们一家奔波列国,风餐露宿,吃了多少苦?你两个纵然逆来顺受,那小娘子豆蔻年华,做父母亲的怎么忍心她受委屈?小娘子能进唐家,从此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就连你夫妻两个,也可以在皇城落个户,买个有门脸的宅院,开门做些生意,稳稳当当过日子,不比四海行商强?”

苏直沉着脸推开木匣,道:“我家虽然清贫,却从不曾亏待女儿。你家公子先是以权势欺我,现在又以钱财辱我!我们只要六千文的赔偿,多一文不收,少一文不行。这金子太重,我们要不起,你们换了铜钱再给我们!”说完起身便走,苏娘子道了声失礼才出门,楼梯上,朱娘子拦住她,笑道:“苏娘子,你再劝劝你丈夫,明日再与我回话。”苏娘子不应,下楼追丈夫去了。

回了小船,苏直喝命正在收拾船舱的苏叶:“去睡了!”苏叶吓了一跳,慌不迭出舱,苏娘子怨道:“你又吼她做什么?”

苏直气鼓鼓干坐半天,道:“中焉是非多,我们明日启程去别处。”

苏娘子叹了一声,便开始收拾行李,道:“别处是哪里?别处又能待多久?”

苏直道:“你问我?何不问问你自己?”

苏娘子道:“我、我又做什么了?”

苏直道:“你生了一个好女儿!为了你女儿,只好一生东躲西藏!”

苏娘子气结,半晌道:“你嫌我们拖累了你,你就走,我们不走了!”

苏直道:“留下来给人做妾?你心头是这样想的?”

苏娘子道:“做妾怎么了?做妾也比做浮萍强!只要那公子对她好,妾又如何?”

苏直道:“瞧你这点骨气!苏家人再穷,也没有卖女儿去伺候人的道理,你断了这念头。”

苏娘子只好接着收拾,她把一件衣裳打开又叠上,叠上又打开,反反复复,道:“今早她人都没上岸,怎么又被那公子瞧见了?这是什么缘故?”手中不自觉把衣裳又叠了一遍,道,“你说,这是不是她的命?”

苏直问:“什么命?”

苏娘子道:“是老天爷成心叫她这一生不得平静,是不是?”

苏直“哼”了一声。

苏娘子道:“东边待不住,来中原;中原待不住,又去南边?倘若南边又待不住呢?她是藏在帷帽里一辈子,还是关在船舱里一辈子?我知道你心是好的,想替她遮风挡雨,可咱们就是贫贱人,力量小,真遇到强的横的,哪里护得住?我转念想了想,她若能进中焉宰相的家,倒有了坚实的靠山,以后谁还敢欺负她?”

苏直反问:“若宰相家欺负她呢?那少年是怎样秉性,你白日也是亲眼见到的,这样的人,你放心把女儿给他?”

却听外面船桨一响,似乎谁被绊到了,苏娘子忙问:“谁在外面?”苏直掀开篷布看时,却是苏叶站在外面,苏直一惊,问:“怎么还没去睡?”

苏叶的眼睛闪烁不定,道:“就去了。”转身跳上了邻船。苏娘子见女儿神色异样,知道她全听见了,只捶苏直道:“叫你大声吵!”又开始抹泪,苏直呆坐着,再也作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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