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夺旗(2 / 2)

孙牧野转身一看,任杰坐在马上,刚刚放下角弓,在他身后,百里旗领着几十个亲兵驰进宫来。

乔恩宝先笑道:“任杰,你家百里将军早已封了万户侯,不会再和我们争了吧。”

百里旗哼了一声,道:“万户侯易封,后将军之名难求。”他看着离王旗近在咫尺的孙牧野,问,“虎蛮儿,你是要争,还是要让?”亲兵齐刷刷举起弓箭,对准孙牧野,若他敢动一动,便要数箭齐发了。

乔恩宝大怒,道:“难道独你们有箭!”他举起手中连弩,哗啦啦上足了三支铁矢。孙牧野的部下有一半是雍州兵,还犹豫不知该帮哪边,另一半却是卫鸯拨给孙牧野的涅火军,哪里肯对百里旗相让,当即也拉满了弓,对准百里旗。

百里旗向孙牧野道:“虎蛮儿!弓弦一松,你我两败俱伤,传出去岂不让天下笑话?”

王宫广场鸦雀无声,剑拔弩张的众人盯紧了孙牧野,看他如何动作。

孙牧野一边往玉陛下走,一边把头盔、铁衣解了抛在地上,又捡起地上一柄已经残缺的长枪,在地上重重一撅,将那枪头撅断了,空留一支木棍在手。他把木棍在空中虚舞了一个圈,向百里旗道:“前日我曾向将军许诺,破城之后,愿与将军单独一战,给将军一个报仇的机会,此刻正是时候。将军若能还那两剑,孙牧野绝无怨言;将军若刺不中,却再也怪不到孙牧野了。”

众人都纳闷了,彼此细语道:“报什么仇?”

百里旗却会意,道:“无论胜败,从此两清,是吗?”

孙牧野道:“胜者得旗!”

百里旗道:“好!”他转头向亲兵道,“胜负未分之前,谁都不准拔旗。”

孙牧野也向自家亲兵嘱咐:“勿与百里将军的兵动手。”

两边应了,各自放下弓箭,收刀回鞘。

百里旗看孙牧野以木棍为兵器,自己也不愿占便宜,当即扔了陌刀,抽出腰间马鞭,问:“谁先出招?”

孙牧野道:“将军是长辈,自然为先。”

百里旗再不谦让,振臂出手,马鞭如长蛇出洞,向孙牧野袭来,孙牧野俯首躲过了,也不还手,单等百里旗再攻。百里旗的鞭子收放自如,时而柔软似练,时而尖利似锥,孙牧野在心中暗暗叫好,轻闪微挪,一一躲了过去。原来他之前身先士卒,打了一个时辰的攻城战,早已疲乏,百里旗却始终端坐马上指挥,气力依旧充沛,于是孙牧野只消耗百里旗的精力,暂不主动出击。

正斗得入境时,陈纪俞领兵进了宫门,看见百里旗和孙牧野在争缠,众士兵围观,心中诧异,却也不多问,下了马就往玉陛上走,任杰抢上前拦住了,道:“陈将军止步。”

陈纪俞笑道:“我去拔了旗,献给百里将军,有何不可?”

任杰道:“将军有令,胜者之兵才可夺旗,现在谁都不许动。”

陈纪俞道:“若是孙牧野胜了,咱们就将王旗拱手让人吗?”

任杰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陈纪俞道:“百里将军争闲气,着了虎蛮儿的道,你们也跟着蒙在里头!”又径自往玉陛上走。忽然又一个人影拦在前头,道:“请陈将军退下!”却是明光铠的涅火军,陈纪俞见是孙牧野的亲兵,知道言语无用了,便一笑,转身负手,看那两人相斗。

二十招过后,百里旗毕竟年迈,鞭风渐渐弱了下来,擦身之时,孙牧野分明听见他在喘气,便决定出手了。他木棍轻舞,一头往百里旗右肩点去,百里旗举鞭抵御时,他忽地回转,另一头重重打向百里旗的左肩,脚步不停,上前一步往百里旗踢去。三招并下,百里旗便措手不及,孙牧野几乎要踢到百里旗的胸口了,忽然瞥见他一脸的汗水和皱纹,心中恻隐,又收回了脚尖的力道。百里旗虽未受伤,却恼羞成怒,弃了鞭子,以双拳向孙牧野击来,他年轻时就以刚猛著称,拳头如钵,虎虎生风,孙牧野又被迫退了两步。

玉陛下此刻已站满了人,一半在瞧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一半却在偷瞄招展的王旗,百金、晋级、封侯、拜将的诱惑,谁也不能抵御,只是碍于百里旗、孙牧野之兵把守住了玉陛之路,一时奈何不得。

须臾,杨庶民也领着芦州军进了王宫,那些芦州兵见此情状,不由得哂笑:“久闻雍州兵骁勇善战,为大焉各州之冠,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非但打贼兵厉害,打自家兄弟也厉害!”听得三家兵都怒目而视。

杨庶民不好抢百里旗的面子,却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于是芦州兵都挤向玉陛,道:“劳烦让一让,我们要过去。”百里旗的兵站成一堵墙,道:“谁也不准过!”芦州兵哪里买账,道:“王旗是你家的不成!”便伸手来拖,两边推推搡搡,终于动了火气,打了起来。

乔恩宝等人原本只是旁观,谁知芦州兵越聚越多,瞧见不认识的,一概揪住要打。他们挨了几下,忍不住了,心中盘算:“孙牧野只说不准和百里旗的兵动手,又没说不准和杨庶民的兵动手,怪不上我们。”于是挨了一拳的,也还一拳;受了一脚的,也还一脚。你来我往,乱成一团。

陈纪俞见局势越来越失控,便悄悄往玉陛上挪,挪到一半,被任杰发现了,他恼陈纪俞想钻空子,比恼芦州兵更甚,冲上去把陈纪俞一个抱摔,道:“陈将军有异心,当谁不知道!”这下,陈纪俞的亲兵也不依了,叫道:“圣命在上,人人皆可夺旗,凭什么让给你们?”又和任杰殴打在一起。

陈纪俞吃了亏,不找任杰报复,却把气撒在孙牧野的头上,他走到两人的打斗圈外,假意观战,等孙牧野转到自己身前时,忽道:“百里将军,我来助你!”猛然把手中狼牙棒一抡,砸在了孙牧野的背上。

孙牧野正在全神贯注对付百里旗,没想过背后会遭人暗算,这一棒势大力沉,棒头铁钉直直钉入骨肉里,孙牧野盛怒到了顶点,转身一棍砸向陈纪俞,将他掀翻在地,扑身过来压住,左手钳住陈纪俞咽喉,右手举起手中长棍,那撅断的一头尽是尖锐的碎木,若是扎下去,陈纪俞哪里还有命在?

陈纪俞亲兵见状,也冲过来要动手,却被百里旗喝止了,他亲自来拖孙牧野,道:“虎蛮儿,莫酿大错!”孙牧野如铜浇铁铸,拉扯不动,一双血红的双眼盯着陈纪俞,像要把他撕碎一般,紧握木棒的右手扬了一扬,刺在陈纪俞的喉尖半寸处,终于咬牙忍住,厉声道:“我念玉犀川上同舟共济之情,饶你一命!”

他站起身,又向百里旗道:“来!”

百里旗道:“你受伤了。”

孙牧野道:“不须将军怜悯!”他忍着背上的剧痛,将木棍丢了,一掌为刀,一掌为锤,向百里旗攻去。

陈纪俞的脖颈被孙牧野钳出一道血痕,连连咳喘,两名亲兵忙过来扶起他,他瞥见一个亲兵背着弩,便夺过来,拔出一支铁矢安上。乔恩宝眼见陈纪俞在举弩瞄准,知道大事不好,一边急奔过来,一边大喊:“孙牧野小心!”一脚踢在陈纪俞的弩上,却慢了一步,那铁矢已经射了出去。孙牧野幸得乔恩宝提醒,侧身一闪,铁矢没有射中心口,却射到了左肩,穿肩而过,力道将他击倒在地。

百里旗虽有些怜惜,却也顾不上了,他举目环望,四家士兵打成一团,互相牵制着,谁也不能近王旗一步,连忙疾步往玉陛上走,谁知孙牧野又爬起来,站直身子,用长棍挡住去路,向他喝道:“再来!”

百里旗道:“虎蛮儿,你且去休息,你我斗气到此为止。”

孙牧野身受重创,右肩鲜血汩汩直流,几乎站立不稳,却凛然道:“现在岂不是你报仇的最好时机?过了今日,我可再不认账!”

百里旗心中骇然,半晌,点头道:“过去之事,从此不提,是百里旗错怪了你。”

百里旗一示弱,孙牧野反而说不出话来,他再也经不起痛楚和疲累,把长棍一扔,仰面倒在了地上。百里旗的兵终于在玉陛上打出一条路,叫道:“将军!快去拔旗!”

百里旗顾不上别的了,他迈过孙牧野的身体,在亲兵的簇拥下走上玉陛,几家兵都看见了,又是冲撞又是吼叫,如万只疯兽夺食一般暴乱。百里旗在阶上走了十多步,却听“咔嚓”一声响,刀木相撞,那旗杆被人砍断了,王旗猎猎坠落,又被人接住。广场上相斗的士兵都住了手,百里旗呆在台阶上,仰看玉陛尽头,作声不得。

苗车儿的右腿被陌刀砍中,半瘸着,以双手扶住旗杆勉强站立,他用尽气力,朝着下面的数千将士怒吼:“王旗归了孙牧野!谁敢再夺!”

无人应话。所有人都仰视着苗车儿,见他黑面红血,环眼怒睁,魁梧临下,犹如煞神。

大殿中一片死寂,四壁的烛光灭了,青铜方鼎里的黑色浊烟萦绕不去,蝉衣坐在榻上,木然发怔。她听见八方充盈的喊杀声渐渐稀少下去,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北凉兵败如山倒,丈夫宋醇不知去向,国已破,家也亡。

早在北凉出兵坠雁关之前,凉国国君宋麟便崩于病榻。宋麟无子,弟侄为争抢王座相持不下,公推翼国公之子宋醇为代王,代行国政。蝉衣随公子醇进入甘露宫当日,古琉城边冰河横流,半城淹没,仿佛预示了今日的结局。

殿外又响起兵戈相交之声,难道是丈夫回来接自己了?蝉衣站起身,却听见两个字被反复提及:“王旗!王旗!”原来是侵略者为争功而自相残杀。蝉衣又坐了回去。一个粗壮的声音怒吼过后,复归平静。

无处可去的蝉衣等了许久,宫殿的大门铿然打开了,一个身影站在殿门口。他没穿盔甲,只有一身染血的布衫,先将空旷的大殿慢慢扫视了一遍,然后目光锁住蝉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两人相隔五尺时,蝉衣起身行肃拜之礼,入侵者却不是礼仪之人,他看着蝉衣毫无回应,那凶冷的眼神令蝉衣不安,她颦眉低头,要转身向后,却被他一把拉入怀里,蝉衣抓住袖中暗藏匕首,冷不丁向他刺去,却觉手腕一麻,匕首莫名落了地。他的脸色更冷了,粗鲁地将她横抱起来,转身往大殿外去。乍从暗殿出来,正午的日光刺痛了蝉衣的双目,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却炸响了嬉笑声、呼哨声、拍手声。殿前广场上,近万名来自大焉的士兵,看着一个北凉女子被他们的战友抱在怀中,昭示彻底的胜利与征服,齐齐高呼:“后将军!孙将军!”

也许是蝉衣这几个月来常常听见那个名字。她转头看这蛮横的入侵者,他血迹初干的侧脸有倨傲之气,坦坦直直立着,面对万众欢呼毫不怯让。他就是孙牧野。

硝烟散尽,入夜的古琉城静如昨夕。孙字营奉命驻扎在南门之外,星河垂下平野,晚风送来酒气,营帐前燃起了熊熊篝火,肥羊在火上滋滋地冒着油光,溢着肉香。乔恩宝领着百个士兵,披甲持戟,在火堆前跳起秦王破阵舞,十面大鼓声势雄浑,士兵们踏着鼓节,同进同退,跺足引得大地颤,吆喝惊得夜鸟飞,围观的士兵们大力鼓掌喝彩。

孙牧野提着一囊酒出了辕门,到了僻静处,朝着转马关的方向跪地三叩,将酒尽数倾洒了,又坐了许久,在心中说了许多话,才回到营地。

将士们都围着火堆分食羊肉,见孙牧野过来,便给他腾了一个位置。乔恩宝先笑道:“你怎么还有心思喝酒?”

孙牧野问:“我怎么没心思?”

乔恩宝道:“帐中有美人在等你,你却来和我们这些粗汉厮混?”

众士兵便笑着起哄,孙牧野道:“夜还长,我不着急。”

蝉衣坐在草席上,听得见帐外拿她取笑的声音,可最刺痛她的,是远方一缕时断时续的笛声。北地霜笛,最是萧索苍凉,在亡国之夜听来,更引人断肠。不知那在远方彻夜吹奏的,是降卒,还是无家可归的流离人。

半只烧鸡放在矮几上,蝉衣瞧也不瞧,却诱得帐中另外一个生灵坐立难安。蝉衣起先也惧怕那虎,虎却毫无伤她之意,反而活泼得像猫儿,黏着她要玩耍,可她拘谨不理,星官儿只好独自去帐边卧着。见卫兵端来美食,星官儿又馋了嘴,挪过来,挨着蝉衣坐下,眼巴巴地瞧瞧她,又瞧瞧矮几上的烧鸡,若是孙牧野,自然懂它的意思,蝉衣却一直凝神发呆,哪有心情理它?星官儿等了半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将虎头搁在矮几上,几乎凑到了烧鸡前,只是蝉衣不发话,它不敢去咬。

蝉衣终于明白过来,轻声问:“你是要吃吗?”

星官儿呜声更大了,又伸出舌头舔虎口,蝉衣便将烧鸡往它面前推去,道:“你吃吧。”星官儿也不客气,叼起烧鸡,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蝉衣见它通灵如人,又是惊异,又是新鲜,她试探着,轻轻抚摸星官儿的背,星官儿只知进了孙牧野的帐,便是孙牧野的朋友,也由她摸,喉中呼噜作声,当是回应,蝉衣见它憨态可掬,终于忍不住笑了一笑,却在这时,孙牧野掀帐进来了,蝉衣忙收回了手。

孙牧野先看看大快朵颐的星官儿,又看蝉衣,四目相对,蝉衣收敛了笑貌,缓缓起身,凝眉肃拜,道:“妾闻孙将军有仁义之心,未伤古琉百姓一人,妾当向将军道谢。”

孙牧野问:“你是谁?”

蝉衣道:“凉国代王宋醇之妻,蝉衣。”

孙牧野道:“宋醇现在在哪里?”

蝉衣摇头。

孙牧野道:“他逃跑了,没带你。”

蝉衣道:“国难军败,他有他的难处,我不怪他。”

孙牧野盯着她看了半晌,忽道:“换作我,我不会丢下你。”

蝉衣心中一栗,不再答话,侧身以对孙牧野,便是含蓄的拒绝。

孙牧野却不在乎蝉衣的反应。他朝蝉衣走近,蝉衣闻到酒气侵略而来,就要往帐外逃,孙牧野身形一闪,蝉衣恰巧撞在了他的怀里,再想挣脱时,孙牧野身强力壮,哪里挣得脱?蝉衣又气又急,瞥见他右肩有伤,伸手在他伤口处一打,被铁矢洞穿的伤口顿时渗出血来,孙牧野一吃痛便心头上火,他低喝一声,如捉兔儿一般捉起蝉衣,将她抛上了草席。

孙牧野也有过女人。戍守危陀山青杠堡时,边界一家项国猎户的女儿,有一年春夜常常来找孙牧野——月上半崖时来,鸡鸣两遍后去。春季将尽的夜晚,孙牧野说要娶她时,她却眼波一横,翘嘴道:“谁稀罕嫁给总打败仗的焉人!”又笑着挽他的脖子,咬他的耳朵。仲夏来临,她嫁去了百里外的项国小县,出嫁时,她站在山头,泪花了红妆,朝着青杠堡喊:“孙牧野,来世是你做项人,还是我做焉人?”孙牧野那日却和戎卒们进山伐木去了,什么也没听见。

鸾钗落下,蝉衣的长发披落,如黑缎流泻在简陋的草席上。一日之间,天地倾覆,王族女子在日出时描画的瑰雅妆容,已在夜晚褪成怨楚的残妆,再无高不可攀的矜气,只有凭人摆布的怯弱,在摇晃不定的昏黄烛光中,对于男人来说,也许是比万户侯更丰盛的奖赏。

孙牧野俯视着美人,解开衣衫,欺了下来。余存的血腥气引得蝉衣尖叫出声,她伸手去推孙牧野,左手却被牢牢钳制了。孙牧野用身体压住她,把那碍事的披帛扯了,又伸手解她的金缕裙。蝉衣道:“孙将军英名传于四方,却仗势凌弱,何以服人!”孙牧野周身如火烧一般,全然听不进去,凑下来要亲她的脸,蝉衣扭头躲过了,看见那支掉在草席上的长钗,便拾起钗子,刺向孙牧野的心,孙牧野捏住她的手腕向下压,蝉衣顺势反抵住自己的咽喉。

锋利的钗尖嵌进了蝉衣的肌肤,细细的血珠冒了出来,孙牧野停止了动作。蝉衣凛然发誓道:“北凉女子,绝不屈身侍奉焉人,将军若再威迫,蝉衣必以死明志!”

孙牧野无心要她的性命,见她容色决毅,知道不可强夺;可是美人在下,肌肤浮香,弃之可惜,于是他取舍两难,紧紧盯着蝉衣,不知该发狠,还是退让一步。

星官儿不懂人间的情事,它只当两人在打闹玩耍,也热络地跳上草席掺和,蝉衣推孙牧野,它也跟着伸掌去推,推不动时,又将虎头钻进两人之间,要将孙牧野隔开。

孙牧野就势起了身,伸手在虎头上揉了几下,道:“白眼崽子,一只鸡就把你收买了?”从地上捡起衣衫穿了,转身掀帐而出。星官儿没玩够,追了出去,半个虎身刚探出帐外,只听孙牧野道:“我去隔壁睡,你回去陪她。”星官儿肥圆的尾巴一翘,果然缩回来,在蝉衣身边躺下了。

北地夜半,寒意尤甚,湿气从大地渗透上来,一床薄被难以御寒,惊魂未定的蝉衣靠近星官儿,借它的温热,才不再颤抖。她愁思百结,惦记公子醇现在何方,是否受了饥寒。她知道丈夫没有葬身战火,因为与他一齐消失的,还有两千甘露宫禁卫军。星火不灭,势必燎原,蝉衣相信自己与公子醇终将重逢。

孙牧野把蝉衣安顿在一辆马车里,随军离开了北凉,在坠雁关与卫鸯之师会合,一起走过雍州,走过芦州,往开元城而来。十余天的路程,孙牧野夜夜与蝉衣分帐而睡,白天却常来看她。他骑着马,时而在军前,时而在军后,时而在马车的左右,用刀鞘掀开车轿的布帘看轿中人。蝉衣总是蛾眉微颦,转脸冷对,不回看,也不回应,只有星官儿跑累了上车憩息时,她才露出一丝浅笑,喂星官儿吃东西,说些解闷的闲话。

过了芦州,便进了未离原。大军去时,原上枯草倒伏,大军归时,已是绿丛繁盛。走了大半日,焉军一行一行向后传话道:“止狩台到了!”孙牧野听见了,他在马上直身眺望,只见地平线上,一座玄黑高台拔地而起,雄镇之势,望而慑然,台下早已万众盈野,欢声喧天。

四万凯旋之师相继开到止狩台下,列阵完毕,一身戎装的卫鸯昂然向高台上登去,文武百官随行其后,九十九级御阶走过,到了九鼎沸烟的台顶,卫鸯领着百官先拜社稷,后拜宗庙,向天地、向祖先报捷。

这是孙牧野第一次见到止狩台。南疆的戎卒,北方的骑将,都曾对他说起这国家的象征和军人的理想——大焉军人,若被天子拜为前将军,将登台设坛,盛大敕封。孙牧野仰望着高台,那原本遥不可及的地方,似乎已近在咫尺——即将拜后将军的他,离前将军只有两步之遥了。

祭祀完后,千军万马转向东南而行。不多时,马车中的蝉衣听见将士们在欢呼:“入皇城了!到家了!”她悄悄掀开布帘,看见城门如泰山压顶而来,青砖筑成的城垣延向无尽的远方,宽广的护城河映着云影,恢宏的天下中都——开元城,已在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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