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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唐家长子(2 / 2)

唐瑜经过彻夜的身心煎熬,身上倦乏,心中消沉,见到卫鸯,他既不迎,也不拜,空漠漠地等着卫鸯近前。卫鸯心中大异,走到唐瑜面前停下,似乎想说上几句,唐瑜虽不回避卫鸯的眼神,却全无开口的意愿,卫鸯只好错身而过,去了书房。唐瑜在外又站了片刻,渐觉体力不支,便坐在了阶上,一盏茶的工夫后,卫鸯缓缓走出房门,向众人道:“都回避,朕有话同唐二郎说。”众人便退下了。

卫鸯将袍角一撩,与唐瑜并肩而坐,他双肘撑在双膝上,手掌交握,环顾四周,叹道:“这是朕第二次来唐府。去年来时,满庭青翠,今日再来,草木都枯黄了。”

唐瑜道:“陛下初来是新秋,再来是残秋,时令不同,境有分别。”

卫鸯道:“朕终生难忘去年的境遇:父亲病故,幼弟夭折,仓促即位。从皇城到七州,大大小小的官吏,称病的称病,辞官的辞官,痛骂的痛骂,刺杀的刺杀,朕在止狩台上的登基大典,比百姓家的乔迁礼更冷清。那时朕面上虽然刚强,心中却全无底气,也不知在御座上能不能坐足一个月。幸有端木老师提点,说若得唐公辅佐,大位可定,朕便来请唐公出山。走进佩鱼巷时,朕心中有忧虑:若被唐家拒之门外,朕将奈何?若被唐公迎头呵责,又将奈何?然后,朕远远见你站在府门口,还当你是在迎接朕,心中便踏实了一半。后来,就在身后这间书房,朕与唐公秉烛夜话,谈及先帝的遗愿和朕的抱负,终于打动了唐公,他为朕出谋划策,收复坠雁关,稳定了大焉上下的心。朕两次北上,都是唐公镇国家,抚百姓,不绝饷馈,功劳不可不谓至伟。”

卫鸯说到动情处,不免有些怅然:“朕原想与唐公同心协力,革新图强,至多十年,必叫大焉重回列国之巅,谁知才一年,竟变生不测,天人永隔。”他转脸问唐瑜,“事到如今,难道是朕错了?你是否在怨朕?”

唐瑜道:“陛下若念我父旧日鞠躬尽瘁之情,请准唐瑜将父亲以生前品级之礼安葬,身名不受追责。”却将卫鸯的问题略过了。

卫鸯道:“这是自然。”

唐瑜又道:“唐瑜还有一个请求。”

卫鸯道:“二郎只管说。”

唐瑜道:“三郎还关在大理寺狱,请陛下饶他无心之语,将他释放。”

卫鸯却顿了一顿,道:“不是朕要与他计较,是他非要与朕怄气。朕两次派人去牢中传话,只要他肯认错,就既往不咎,他却宣称‘说的话无一字是假,何错之有’,这叫朕如何办?三郎秉性不坏,却着实年少气盛,不知轻重,朕打压打压他的气焰,也是为他将来好。”

唐瑜只好恢复沉默。

两人坐了多时,卫鸯回头看虚掩的房门,道:“去年朕在此处曾许下一愿,唐公有灵,必然记得。”

唐瑜也记得。唐家祖籍在大焉东边的皖州,已沦为洛土,唐之弥有生之年都盼着故里回归,他常常对人言,等国家收复了皖州,他便隐逸家乡,去小竹山下耕读,不问世事。卫鸯当初要打动唐之弥回朝,便许愿收复皖州之时,要宝马千匹、香车百乘,亲自护送唐之弥去小竹山。

想到此节,当日烛影中、书案前三人的言谈笑貌仿如重现,阶上的两人各自无言唏嘘。卫鸯道:“君子有诺,恪守不渝。唐公虽去了,卫鸯却依然要践行承诺。”他站起身,毅然道,“朕不日即将东征洛国。皖、润二州沦陷久矣!两州不光复,百万焉民不回归,有何面目称大焉!”

卫鸯此举突然,唐瑜也意外了,道:“两州广大,不比坠雁独关,兵戈一动,举国牵连,陛下须慎思重虑。”

卫鸯道:“大焉灭北凉如摧枯拉朽,东洛又有何惧?朕是兵家,不打无把握之仗,唐二郎只管等朕的捷报——打下皖州,朕要亲扶唐公之灵柩,葬于小竹山!”

唐之弥的葬礼结束不久,明熙听说了两个消息:唐家抄家在即,崔皇后之弟崔衡继任宰相。他在家中和甄婉说私房话,道:“当初崔如祯对她有意,她面也不给见,一心恋着唐瑜,如今可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唐相公倒台了,崔相公上去了,唐瑜成了平民,崔如祯倒成了宰相公子。”

甄婉道:“你眼里除了官品官禄可还有别的?”

明熙道:“不然呢?”

甄婉道:“她嫁的是人,不是官,只要伉俪心心相印,一品还是九品有什么重要?我只听说有人一生忠贞不渝的,没听说有人一生都做宰相的。你单知道唐相公换成了崔相公,却不知将来崔相公又会换成什么相公!崔如祯很好吗?他娘子前天为他纳扶桑婢的事来找我哭了半天。”

明熙道:“谁家不纳妾?唐瑜一辈子不纳妾?她将来也有找你哭的时候。”

甄婉看了他一眼,道:“我将来还不知找谁哭去。”

明熙道:“你说你,总怨我不陪你,一陪你呢,说了两句就要吵。”将袖子一翻,站起来就往外走,恰好明书匆匆跑来,道:“唐二郎请阿郎去唐府。”

明熙牢骚归牢骚,听说唐瑜找他有事,立刻点了十多个家奴往唐府而来。刚进佩鱼巷,便见着许多布衣的御宪台法吏;进了府门,又见唐家众奴神色仓皇,往来穿梭。

一路到了后庭,但见唐瑜和明幽都站在庭中,似乎起了争执,唐瑜在急切地讲话,明幽却一个劲儿摇头不肯听,见到明熙来,唐瑜先道:“稍后有官军来查抄家产,你带明幽回家去住几日。”

明幽道:“这里就是我家,我今日就在这里,半步也不离。”

唐瑜道:“龙朔宫、御宪台、刑部聚了两三百的人来,府中混乱,我不能照看你,你随你哥哥回家,不过十日半月,事态平息了,我就接你回来。”

明熙也劝道:“你又帮不上忙,在这里也无用,先回家去,父亲母亲还有嫂嫂都在念你。”

明幽恼道:“我怎么无用了?你们都当我是累赘,我却当我是唐瑜的妻子,是唐家的主人,若我此刻不与你分担患难,我还算妻子吗?”

唐瑜心疼了,遂轻轻拥住明幽,明熙只好讪讪退开几步,背手转身,假意看天色。

唐瑜在妻子耳边轻声道:“若你是累赘,也是唐瑜甘愿背负一生的累赘。”

明幽的眼泪夺眶而出,道:“那你不要赶我走,我一时也不和你分开。”

唐瑜道:“不是赶你走,是不愿置你于险地。唐家倾覆至此,我已对你心有愧疚,娶你进门之时,我自信会给你一世幸福美满,未曾料到会有今日,幽儿,希望你没有懊悔嫁给我。”

明幽在他怀里摇头,道:“不悔,不悔。”

唐瑜道:“那就别让我的内疚更加深些。眼下将是侵夺劫掠的局面,若你有半点闪失,我该怎么办?你回明家安安稳稳住着,我就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明幽哭道:“我走了,你再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我要留下陪你。你心疼我,却不知道我更心疼你。”

唐瑜替她擦泪,道:“幽儿,对我笑一笑。”

明幽却哭得更厉害了,跺足道:“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

唐瑜道:“我想见你笑,你笑了,任多苦多难,我都撑得下去。”

明幽哪里笑得出来,只哭得鬓乱妆残。两个正缠绵悱恻间,家奴跑过来叫道:“官军快到巷口了!”

唐瑜一狠心将明幽推开,明幽不依不饶地哭闹,要拉他的手,明熙却也过来,半拖半抱,将明幽带出唐府,把她托上马背,又给了马重重一鞭,明府家奴们护着马儿出巷去了。

明熙转身回府,向唐瑜道:“我留下吧?”

唐瑜道:“别把明家牵扯进来。”

明熙道:“我在这里站一站,薛獠牙也要治罪不成!”

唐瑜道:“别使意气,你有父母妻小,你若被牵连了,他们怎么办?”

明熙问:“你一个人行不行?”

唐瑜道:“我没事,你去。”于是明熙也去了。

明熙在巷中和抄家的官军擦身而过,内侍少监郭怀忠领着两百骁禁卫、一百御宪台和刑部的官吏,鱼贯进了唐府大门,唐瑜孤身站在正庭,迎接来人。郭怀忠拿出圣旨诵读了一遍,道:“唐二公子,今日要得罪了。”唐瑜一笑拱手,侧身让开了路,郭怀忠便领着三百官军去了后庭。

唐瑜没有跟去,他在正庭之中往来踱步,见唐晋侍立一旁,便道:“去吩咐家中诸奴,勿与官军争执,他们要搜哪间屋子,尽让他们搜;要拿什么东西,尽让他们拿。婢子们都待在房里,不要出来。”唐晋得令去了。

唐瑜的脚步极缓,从庭西走到庭东,又从庭东走到庭西,两次往复之后,便见官军抬着许多物什往府外走,金玉器皿,珠宝盘箸,字画,屏风,蟒衣,纻丝纱罗绫,既豪奢富丽,也触目惊心。官军起初还拘谨,渐渐就粗手放脚起来,花梨盆跌破了,白玉琵琶断成两截,一面珍珠帘被扯断,珠子滚得满园都是。唐瑜遥知后庭乱成了一锅粥,只听得摔打声、咂舌声、吆喝声一路不息。

在御宪台的重压之下,羊皮纸上所记的行贿人全部招供,又牵扯出许多并未记载的人来,最后查出的行贿总数,也大大超出了薛让的预料。从日出至日落,郭怀忠终于在唐府中抄足了数目:金九万两千四百二十七两,绢三万八千五百八十一匹,各色金玉珠宝一千五百八十八箱,椒九百担,屏风三十六座,字画一百零五幅,名琴七张,宝剑三柄。

官军们将财物一一装在车上,接二连三去了,郭怀忠又来和唐瑜告别,拱手道:“唐二公子,叨扰了一日,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唐瑜微笑道:“诸君奉公行事,何谈失礼?唐家失德,却连累了诸君往返劳碌。”他亲自将郭怀忠送出唐府门外,道,“郭少监慢去。烦请转告圣上和薛台令:唐家事已毕,可以安心矣。”

郭怀忠便告辞。他领着骁禁卫转出佩鱼巷,方对左右叹道:“我做内侍少监二十年,大大小小抄过十几家,各色人等都见过了:发指眦裂者有之,哭天抢地者有之,战战兢兢者有之,独没见过唐二公子这般从容自若的。世人都说唐瑜雅性谦素,果然不是虚传。”

唐瑜眼见一行牛车、百匹大马相继消失在巷口,却仍站在檐下回不过神,李行俭过来道:“二郎,都过去了。”

唐瑜问:“李管家,唐府有奴仆多少?”

李行俭回:“奴九百,婢两百。”

唐瑜道:“如今用不着这么多人了,奴留三十,婢留二十,其余皆放良任去。”

李行俭应了,唐瑜转身往府内走,他微一抬头,却又僵住了脚步。

正门上方的“唐府”匾额已摇摇欲坠,想是屏风出门时撞上了,斜斜吊在门楣上,匾额的一角裂缺了,像在昭示一个姓氏的衰败。唐瑜被穿堂晚风吹得一凛,终于泛起萧条之意,问李行俭:“哪里有木梯?”

李行俭忙朝府内叫:“快取木梯来。”

不等家奴来,唐瑜自行走入府内,去耳房中一间一间寻,在马厩右边的屋子里寻到了木梯,又在柜子里翻到了木钉、钳、锤。几个家奴赶来道:“二郎莫动,让我们几个来。”唐瑜却径自搬起木梯去了门下,搭上门楣,登上去,李行俭和唐晋在下面扶着木梯,连声道:“小心些!”

唐瑜爬上梯顶,将那块积了沙尘的匾额抱了下来,李行俭伸手去接时,他依旧不应,兀自将匾额在地上放平,再捡起钉和锤,去修缮损坏的一角。

李行俭道:“这块匾额历经多年风霜,外头老旧了,里面也腐坏了,二郎,不如另做一块,亦是辞旧迎新之意。”

唐瑜不抬头,却道:“李管家,我家这块匾额在府前挂了一百三十年,今日若毁弃在唐瑜手里,将来唐瑜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先祖先父?”

天色已暗,唐府门前一如既往红了灯笼。唐瑜敲打了许久,将裂绽之处都钉合了,又转身去阍室,唐晋想跟去,唐瑜道:“你们去做自己的事,不必管我。”他去阍室拿了一个木盆,到侧院的水缸中舀满了水,端回门口,拿出自己的手绢,浸上水,开始擦拭匾额上的积尘。

唐晋道:“二郎,我们要取匾修匾,你不让,我们只当你是怕我们手脚粗笨,弄坏了匾额,现在洗匾,我们都可以做,你何必劳累自己?”

唐瑜道:“这不是你们的事情。这是唐瑜一人的事情。”

一盆水很快染浑了,唐瑜把浊水倒入沟渠,返身打了清水来,继续跪在牌匾边上擦洗。李行俭自小看着唐瑜长大,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冷漠断然,他知道唐瑜的意志在一碰即断和一触即发之间游移,不能被打扰,也不能被阻止,他只好向家奴们使了使眼色,一个个静悄悄进府去了。

唐瑜独自在灯笼下洗着唐家的匾额,不知是十遍,还是百遍。他总觉得这匾额怎么也洗不干净,不是这条缝隙还有灰迹,就是那个角落还有脏渍,只好一遍遍打水,一遍遍来回,唐府里里外外的水缸都被他寻尽,一双手从青漂成白,从白磨成红,还不停歇。当灯笼红烛熄灭,东方将白,唐瑜最后一次细看匾额,终于找不出一粒尘垢,仿佛洁净如新了,才抱起匾额,爬上木梯,将它端端正正地钉在门楣上方。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下木梯,一阵眩晕险些让他站立不住,只好将眼闭了,倚在门上,不许自己颓倒下去,昏沉之时,他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在渺渺地叫:“二郎!”

唐瑜一个醒转,急忙睁开眼,转身去看。将白犹墨的曙光中,唐府正门的石阶下,孤孤单单站着明幽。

唐瑜看着她的脸,神思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与她在纪叟门前重逢定情的夜晚:也是这般朦胧的天色;也是这般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身后;也是这般不梳头、不化妆,穿着单薄的衣衫和睡鞋;也是这般怯生生、哀戚戚的神情。明幽又从明府里逃出来寻自己了,她眼中的悲伤不比自己少,脸上却有青涩的笑容绽放,和着彻夜的泪痕。

唐瑜看得痴了,他徐徐走下台阶向明幽去,柔声笑问:“唐家小娘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幽本是还他一个欠下的笑容,听他如此开玩笑,倒真真不好意思地笑了,她道:“我……我只是出来逛逛……”

一句话未说完,唐瑜已将她揽入怀中,把她脸上的泪埋在了自己的胸膛。

时隔半年,薛让回到了竹林幽谷。这是他到沧山的第一年无意中发现的隐秘之处,他自己在幽谷中伐竹造屋,当作避世的净地,命名“无蠹斋”。每当他疲劳公务、厌倦俗事的时候,便来谷中读书钓鱼,养花种田。接纳杜若以后,薛让将竹屋让给她住,每隔两三个月,才来探望一次。

景色还是旧模样,竹林清郁,秋瀑高渺,屋前的半亩菘田、一块葱地都没有荒废,青翠地要成熟了,唯一多出来的,是杜若怀中的婴儿。时值正午,或许是秋将归去的最后一次放晴,日色朗净,杜若抱着婴儿站在桥上,将水中鱼儿指给婴儿看,婴儿睁着懵懂的双眼,好奇地看那些陌生的游弋的生灵。

薛让向木桥走过去,杜若发觉有人来,先一惊,抱紧了婴儿,再转头,看清是薛让,她笑了,搂着婴儿走下木桥,迎向薛让,道:“薛台令多时不来了。”

薛让点点头,盯着她怀中的婴儿看,杜若逗婴儿,道:“薛台令来看咱们了!”又问薛让,“台令这些时日去了哪里?”

薛让道:“去了湘州办事。”

杜若道:“这一去大半年,孩儿都出世了。”

薛让端详那婴儿,眉梢眼角非但有些像先帝,和卫鸯卫佑都有几分相似。杜若向婴儿道:“让台令抱抱咱们好不好?”婴儿自是不懂母亲的话,那本是说给薛让听的,薛让蒙了一下,杜若却已将婴儿托到他的面前。

婴儿还不会认生,只歪头好奇地瞧薛让,薛让无法,勉强伸手接了,问:“是男孩女孩?”

杜若道:“男孩。我给他取名‘修’,谢这一片修竹庇护了他,愿他一生在此修学修行,安身安心。”

修儿刚满半岁,骨肉绵软,他仰脸探看薛让,无邪地笑,气息中溢着酸甜的奶香,薛让觉得自己抱着一团面球,稍一用力便会揉碎,只觉浑身不自在。他低头看婴儿的时刻,杜若却在看他,薛让要将婴儿递回杜若,猛一抬头,两个人眼神一碰,又各自移开。杜若接过婴儿,道:“湘州离开元城是三千里的路程,想来奔波劳累,台令比先前消瘦了许多。”

薛让另起话题道:“这段时日,你母子的衣食周全不周全?”

杜若道:“自给自足,我们真成逍遥山人了。”

薛让道:“那就好。”便要离开。杜若挽留道:“台令用了晚饭再去,我熬了鸡汤在屋里。”

薛让道:“还有公事。”转身便走。杜若无奈,朝怀中的婴儿道:“咱们和薛台令说再见。”她举起婴儿的小手轻扬,薛让只好回过头,对那婴儿笑了一笑。

薛让走到直辨堂门口,遇见了沧山狱头李昱,李昱道:“台令,国家又将有大事,你可听说?”

薛让道:“讲。”

李昱道:“圣上密令各州军队加紧战备,又命丰、章、湘三州节度使抽调精兵强将待命,面上说是军事演习。”

薛让道:“什么演习?是要打东洛了。”

李昱道:“圣上请唐之弥出山时,许诺要收复皖州,送唐之弥回乡养老,如今唐之弥死了,圣上还信守诺言,实在义气。”

薛让“吱”了一声,一冷笑便露出一排尖细如兽的牙:“为唐之弥收皖州,这话你信?”

李昱道:“台令怎么看?”

薛让道:“昔年大焉势微,北有凉占坠雁,东有洛占皖润,南有荆占檀州,西有项占燕云朔,一国十三州,沦丧尽半。圣上立誓要恢复山河,四面出击是迟早的事。凉已灭了,向洛宣战是意料之中,和唐之弥有多少关系?唐之弥助圣上稳定御座,如今却被逼得自尽,圣上怕天下人指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又要安抚一班随唐之弥回朝的臣子之心,便说是为报答唐之弥而战,这是帝王心术,只可听,不可信。”

李昱又笑道:“还有件事,说给台令当笑话听。”

薛让问:“什么?”

李昱道:“我刚听说,唐之弥死后,圣上原本想让董从律做宰相的,谁知董从律跪在地上又哭又求,宁死不肯,非但宰相不做,连吏部尚书的官也一并辞去,带着妻小到乡下做平民去了。董从律当年醉心官场,一心攀附向上,这次弃得如此干脆,想是被台令吓破了胆。”

薛让道:“一介书生,七尺之躯,有何可怕?他怕的不是我,是我身后的御宪台。”

薛让站定了,俯视晴空之下的大地,而后目光越过开元城,看向未离原的尽头,问:“沈歆流放去芦州,到了没有?”

李昱道:“去了快大半年,早到了。”

薛让讶异地问:“已大半年了吗?”默了半晌,又道,“你去将他母亲接上沧山来,我替他赡养。”

转眼又是腊月,苏叶在荔枝巷已住了半年。这条街本是皇城繁华之地,巷中也有许多店面商铺,临近岁末,一半的店铺堆满了红红绿绿的年货,另一半的店铺却关了门,那是外乡来做生意的商人回乡过团圆年去了。

这日,大雪落了两个时辰,阁楼上的苏叶半卧暖榻,拥着白铜袖炉,倚窗看小巷。天色暗得早,到了夕食时分,行人匿迹了,店面都在吱吱呀呀地关门,一辆用雁羽织幔围着的马车经过小巷,在地上辗出两道深深的雪痕。涟儿端了一盘小肴上来道:“该用晚饭了。”

苏叶还在看从窗下过去的马车,落寞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涟儿把盘子啪地一放,道:“苏娘子下次不想吃,就早些说,我们也不用费力做半天。”

苏叶回过神,只好道:“我吃就是了。”

涟儿摆好盘子,苏叶刚拿起筷,却听阁楼下的小院中,一个甜软的声音在叫:“苏叶!苏叶!”苏叶慌忙放下筷子,连鞋也不穿,赤足跳下榻,跑去掀开窗户,探头往下看。

明幽正在窗下仰头等着自己,她穿着石榴色的斗篷,站在一地碎玉之上,一树琼瑶之下,煞是娇媚好看,见了自己,她笑吟吟道:“苏叶,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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