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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冠礼(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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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声衬得盛夏午后越发静谧,荷香溢出了清池,世间纷争似已远离了孙府。凉亭中有两个女子在轻喃细语:端坐绣团扇的是蝉衣,凭栏出神的却是明幽。蝉衣一边用金线刺满月,一边见明幽慵慵懒懒,心不在焉,遂笑道:“平日叽叽喳喳多少话都说不完,今日倒像有心事了?”

池光在明幽白皙的脸上流转,她轻轻道:“姐姐,我和二郎生气了。”

蝉衣问:“怎么?”

明幽道:“他如今做了开元府尹,又做了帝师,白日在开元府,夜间在龙朔宫,我想见他一面也难。昨夜他回家时,我已睡了,他掀床帐把我惊醒,我便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他说:‘我是你的夫君,你怎么不认识?’你猜我怎么说的?”

蝉衣莞尔,道:“你的心思精灵,我可猜不到。”

明幽道:“我说:‘我的记性不好,若三五日不见一个人,就容易把他忘了,我已七八日不见你了。’他说:‘我夜夜都回家来,怎么会没见我?’我说:‘你来时我已睡了,走时我还没醒,真真是一面没见着,哪里记得你是谁?’说完我就把他推下床去了。”

蝉衣忍不住笑,道:“好吧,堂堂帝师,被明娘子罚睡地板了。”

明幽轻怨道:“堂堂帝师,这才醒悟过来,把自家娘子冷落了,我不说,他还不知道。他便跟我说:‘明儿旬假,我在家陪你一天好不好?’可是今日一大早,端木相公请他去凤阁,他又去了。”

蝉衣道:“宰相有请,他哪里能不去?从政之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明幽翘嘴道:“可他答应陪我呢!君子岂能食言?今晚别说进纱帐,房间也别想进了。”

蝉衣悠然道:“只怕他睡了两晚书房,明娘子就要主动请他回去呢。”

明幽道:“谁稀罕请他,他不来烦我才好呢。”

蝉衣道:“一会儿嫌他不陪你,一会儿请他不烦你,你这小性儿,也只有唐二郎容得下。”

明幽懒懒地倚在栏边,目中说不清是哀怨还是甜蜜,道:“我心中何尝不知道,要做一个懂事稳重的唐夫人,不闹不吵,安安静静等他回家。可我偏偏做不来,我偏要他知道,我会想他、黏他,也会怨他、气他,好像我不这样做,他就不会在意我似的。”

蝉衣安慰道:“他初任开元府尹,执掌开元城一百五十万民众的人事,多少千头万绪的政务压在他身上?开元城又是天子眼下,权贵云集,上上下下错综复杂,一个错误,便能一败涂地,他现在比逆水行舟还艰难呢。再者,太后和唐之盈约期两年,若二郎不任事,便要罢官去职,他能不尽心竭力,给自己争气,给唐家争气?”

明幽道:“这样说来,倒是我不近情理了。”

蝉衣温言道:“你也没错,年轻女儿家,谁不想和心上人日夜厮守?我想,等唐二郎忙过初初上任的时候,一切熟练了,顺遂了,陪你的时候就多了。既为夫妻,是要一世相伴的,你何必计较一朝一暮?”

明幽得到开解,复又开心起来,道:“蝉衣姐姐,我就爱和你说话,任我有什么烦难,和你一说,都烟消云散了。”

蝉衣心中暗道:“我的烦难,又有谁能说,谁能解呢?”她低头飞针走线,怅然道,“幽儿,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明幽奇道:“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蝉衣道:“你和夫君闹小性儿,就是我羡慕的事。我和我夫君十年婚姻,有时也会因些小事吵闹,我也会怨他醉酒晚归,气他不懂温存,如今想想,那些细枝末节的家常事,竟已一去不返。我多希望他此刻就从那边走来,再和我吵一吵,闹一闹,却大概永远也不能了。”

明幽道:“姐姐,你想公子醇了?”

蝉衣道:“怎能不想?你虽见不到二郎,还知道他是在开元府,在龙朔宫,我却不知道公子醇现在何处,是生是死。”

明幽道:“我隐隐听说,焉军还在搜寻公子醇的踪迹,他似乎还在北凉境内,可是北凉地广人稀,北方有雪山,西方有大漠,找一个人谈何容易?焉军找了两年也没结果。”

蝉衣道:“他们找十年,我也等十年;找一百年,我也等一百年。”

明幽道:“若是寻到了公子醇的下落,姐姐你……你怎么做?”

蝉衣道:“若焉许他生,我也生;若焉要他死,我也死。”

明幽道:“那……那孙将军怎么办?他喜欢你,对你好,我们都知道。”

蝉衣道:“现在追捕公子醇的焉军,就是他的部下,奉他的命令。”

明幽倒吸一口气,不知该怎样接口,许久又道:“假如找到了公子醇,也许大焉会以礼相待,或许封公,或许封侯——古时许多战败国君,都是受战胜国礼遇的。到时候,你们就在开元城住下,咱们还是可以常常见面。只是,只是我担心孙将军不肯放你。”

蝉衣往扇面走了两针,忽然一笑,放下团扇,道:“这些事越说越烦心,打住。”

明幽一吐舌头,便不再说话。

蝉衣柔声道:“酷暑炎热,我做雪酪给你吃,好不好?”

明幽嫣然拍手,道:“好。”

蝉衣便牵了明幽的手,离了凉亭,在花园中穿行。明幽一路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人影,偌大的孙府似只有她二人,问:“姐姐,你怎么不多买几个奴婢来陪你?”

蝉衣道:“我喜欢一个人清清静静的。”

明幽道:“我还以为你喜欢热闹。”

蝉衣笑道:“是吗?”

到了花园左角,只见几棵绿树环抱之中,有一间小小的雕砖屋,不过一丈见方,门锁未闭,蝉衣近前,取了锁,推开房门,顿时一阵凉风扑面而来,明幽一激灵,道:“这是你家冰窖吗?”

蝉衣笑嗔道:“这是孙家冰窖。”

原来这雕砖屋如同一个盖子,将冰窖盖住了,屋中一道木梯往地底伸了下去,三丈深的冰窖中,隐约可见冰雪晶莹之光,蝉衣先走下木梯,问:“你要不要随我来?”

明幽穿着单薄的藕丝裙,冷得直抖,笑道:“我不去,怕被冻成雪人儿。”

蝉衣道:“冷吗?我却觉得不冷不热。”说完独自下冰窖去了。

明幽在冰窖口陪蝉衣说话,道:“姐姐,我家冰窖也有许多冰,却不及这里一半冷。”

蝉衣在下面遥遥相应:“这些冰是从北地极寒的冰川采来的,烈日下三个时辰不化,你生在中原,是经不起这样冷的。”

明幽道:“从万里之外的北凉采冰来?他对你真用心。”

蝉衣不说话,明幽等了半天不见回应,又道:“好吧,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蝉衣道:“这才乖乖的。”

又聊了几句,蝉衣便提了一桶冰块上来,两个人出了雕砖屋,蝉衣又去厨下,取了零零碎碎许多吃的用的,然后两人重回凉亭,蝉衣悦然道:“坐好了,我变戏法儿给你看。”

她先往柳木碗里放了五勺酥酪,六勺牛奶,一勺蜂蜜,一勺荔枝水,再打碎两枚鸡蛋,把蛋黄挑进柳木碗,一并搅匀了;又将木桶中的冰块敲碎、凿细,倒入白盐,把一桶冰屑和盐末混合,再把柳木碗放入木桶正中。

明幽坐在边上呆呆地看,问:“然后呢?”

蝉衣道:“你细瞧碗里。”

过不多时,只见桶中寒雾萦起,碎冰遇盐便开始悄悄融化,柳木碗中的稠汤却渐渐冻结起来,成了半流半凝的浓粥,蝉衣轻轻地搅和翻动木桶中的冰屑,让木碗受冷更匀。

明幽好奇地一会儿看木碗,一会儿看蝉衣,见蝉衣素颜清净,眉目如画,不由得有些痴了。蝉衣虽在搅冰,却知道明幽在盯着自己看,笑问:“你看我做什么?”

明幽道:“你长得美,我喜欢看。”

蝉衣失笑道:“我已是半老徐娘,哪里美了?”她腾出右手,大大方方把自己眼角的皱纹指给明幽看,“古人云‘妇人年三十而美色衰’,我三十一岁了,再不敢谈‘美’字。”

明幽托着下巴看她,道:“任你在哪个年纪,我若是郎君,都要把你抢回家藏着。”

蝉衣听了,便半笑半气地摇头,和着冰碎子不说话。

明幽又道:“可是,我还有一些好奇。”

蝉衣问:“好奇什么?”

明幽道:“我说出来,你不许生气。”

蝉衣道:“好。”

明幽道:“我觉得你的容貌,是……”她思索着措辞,“是‘风情’。一颦一笑,都妩媚极了。我不敢看你的眼睛,你眼中好像有许多情丝要缠绕住我一般。姐姐,我以为你这样的女子,应该喜欢穿金戴玉,珠光宝气才对。就是……就是那种又矜持,又高傲,在盛筵绮席中最受瞩目,郎君们都爱、娘子们都妒的佳人。”

蝉衣听得出神,手中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明幽犹道:“可你偏偏这样朴实,耐得住寂寞,对人和善可亲。姐姐,你是从来如此,还是来了大焉以后变的?”

蝉衣淡淡笑道:“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变的。”

明幽道:“那是遇见公子醇以后吗?”

蝉衣却指着柳木碗道:“你看看,戏法儿变好了没有?”

明幽便看柳木碗,那一碗黏稠的奶粥,已凝成了松松绵绵的冰糕。灿黄的糕儿,间杂着洁白剔透的冰砂,煞是香甜诱人,明幽欢喜道:“咦,雪酪做好了。”

蝉衣取过一只琉璃碗,盛满雪酪,又撒上切得细细的荔枝末,再点缀两枚新鲜的樱桃,递给明幽。明幽轻轻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只觉一面甜腻,一面酸爽,雪酪是糯糯的柔软,冰砂是凉凉的清脆,夏光刹那间化作春风,明幽开心地转了一圈,裙袂如蝴蝶翻飞一般,道:“姐姐,我吃过许多雪酪,都不及你的手艺。可惜苏叶今天没来,改天我叫她一起,向你学做雪酪,好不好?”

蝉衣笑道:“苏叶每日和唐三郎缠绵缱绻,已经把我们忘了。”

明幽小巧的鼻子皱成一团,道:“是了,我许多天没见到她了。姐姐,明日是三郎的冠礼,二郎说要请孙将军观礼,你也一起去,就能见到苏叶了。”

桃影河未流进开元城之时,在未离原上一个叫浣纱津的地方转了弯。河面漂荡着浮云的倒影,苏叶轻盈盈潜入水中,逐浪而游,长长的薄荷色披帛环绕着她,随身形舒卷,水波流洒,正如仙子凌飞于云霄。唐珝坐在岸边一块圆石上,眼光追随了苏叶许久,最后道:“苏叶,别游累了,过来休息一会儿。”

苏叶如鱼儿般灵活回转,双足微蹬,便滑游到了唐珝的面前,她从水中探出身来,手臂搭上唐珝的膝盖,仰看他,笑道:“我哪里会累?我是东沅的女儿,生在松隐江岸,长在松隐江上,白鸢江和浊沙河我都不怕,桃影河我能从头游到尾。”

唐珝道:“太阳就要落山,水很快就凉了。”

苏叶道:“不凉,我还觉得热乎乎的呢。”她用手捂耳朵,“我耳朵这样烫,是谁在念叨我?一定是幽儿和蝉衣姐姐。”说完,伸手一推圆石,一个反身又往河心去了。

唐珝便提高声音道:“苏叶,我有话和你说。”

苏叶在河中央回头望,道:“你说,我在听。”

唐珝道:“我也许会离家一段时日。”

苏叶吃了一惊,问:“离家?你要去哪儿?”

唐珝道:“还不知道,大概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苏叶再问:“为什么要走?”

唐珝道:“开元城的人都知道,唐珝先前是纨绔子弟,现在是获释囚徒,万事都依赖父亲,依赖兄长。我想离开开元城,等我回来之后,就再也不是过去的唐珝了。”

苏叶倩然道:“三郎忽然懂事了,真真意外。”

唐珝泄气道:“看,你也瞧不起我。”

苏叶向他游近一些,道:“我没有瞧不起你,你纨绔也罢,囚徒也罢,我不在乎。”

唐珝道:“可我在乎。明日冠礼之后,我就是成人了,我现在有你,将来还会有孩子,有咱们的小家,我们不能一生仰仗哥哥,要哥哥养活我们。”

苏叶道:“你可曾想好了,去做什么事?”

唐珝抬起头,眯眼看阳光,缓缓道:“做一些可以找回尊严的事。你曾和我说,嫂嫂每次说起二郎,眉宇间都是夸耀,我想以后你对人说起三郎,也可以夸耀。苏叶,我想做你的骄傲。”顿了一顿,又道,“我还想做哥哥的骄傲。”

苏叶不说话了,她悄悄沉入河中,随水流往下游去。唐珝看着她身上漂荡的轻锦长绸,像要做她的羽翼,将她托去远方一般,忽然心中担忧起来。

苏叶不再是从前的苏叶了,唐珝感觉得到。她不再连日连夜坐在轩窗边,等候自己回家;也不再温柔顺从地伏在自己怀里,任凭自己亲狎。唐珝有时读苏叶的眼神,发现她的眼神不再怯弱,不再伶仃,她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已不再为取悦自己而活。

唐珝明白自己不是苏叶离不开的人了,却不明白苏叶因何而变化,他不愿问,不敢问,他只是从圆石上站起,游入河中,向苏叶追去。

苏叶在河中自在翻滚,忽然一双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出水面,她笑着去扳唐珝的手,唐珝却凑近了,吻她的鼻,她的唇,她的脸,她的脖和肩。

苏叶不拒绝,她微仰起脸,任唐珝品尝自己的容颜,但也不迎合,她一动不动,目光越过唐珝的肩膀,似乎在看五彩斑斓的水光,又似乎在看一片虚无,她轻轻道:“你要去很远很久,就不怕我爱上别人吗?”

唐珝吻她的发鬓,在她耳边道:“怕。”

苏叶道:“那你还要走?”

唐珝道:“我若永远留在原地,永远这样平庸,你迟早也会爱上别人。”他将苏叶越抱越紧,乞求道,“苏叶,你要等我,等我回家。我蹉跎了许多光阴,一定要弥补回来。”

苏叶终于回抱唐珝,安抚道:“去吧,去吧,我等你。”

入夜之后,唐瑜在书房中将请柬一一签上自己的名字,命家奴逐家送去;又将冠礼所需的服饰、陈设、牲醴全部盘点过目;最后将行礼的次序写在纸上,检视哪个环节还有疏漏。父母已逝,他便成了唐家的家长,因是弟弟的成年礼,他不能不谨小慎微,唯恐出错留憾。

门边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唐瑜抬头一看,只见唐珝站在门口,遂问:“怎么不进来?”

唐珝便走进屋来,坐在唐瑜左下首的榻上。

若是从前,唐珝必是风风火火闯进门,满屋子听他一人闹腾,如今却萎靡不振,唐瑜看在眼里,不免暗自忧心,问:“在浣纱津玩得开心吗?”

唐珝道:“还好。”

唐瑜将手中纸递给他,道:“明天冠礼有这些事要做,你看看。”

唐珝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道:“我,我来是想聊点别的。”

唐瑜道:“你说。”

唐珝道:“大概是你不想和我聊的事。”

唐瑜道:“一家人没有不能聊的。”

唐珝道:“一家人才不好聊,我也觉得挺尴尬。”

唐瑜道:“尴尬吗?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唐珝道:“你……你觉得嫂嫂喜不喜欢你?”

唐瑜先是一怔,瞬时又笑了,果然略有尴尬的神色,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珝道:“你就说喜不喜欢你吧。”

唐瑜笑着低头,微咬下唇顿了半晌,道:“自然是喜欢的。”

唐珝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唐瑜道:“点点滴滴都看得出来。”他想到这两天的事,便道,“我若有一两天不能陪她,她就要黏,要闹。”

唐珝道:“就是说,女子喜欢一个人,就会黏他?”

唐瑜道:“是。”

唐珝便失落了,道:“我以前以为苏叶喜欢我,可是从狱中出来以后,她好像变了。若说黏人才叫喜欢,那她应该真的不喜欢我了。”

唐瑜道:“那是你多心了。”

唐珝道:“我没有。以前我每次回家,都会看见她坐在窗边等我,现在她不等我了,她做她自己的事,我什么时候回来,她不在意,我说我要走,她也不在意。我不清楚入狱的一年半,她都发生了什么。”

唐瑜道:“她为你在云阶寺做了一年蓄发比丘尼,若我们不接她回来,她便要在寺中度过余生,情义深重,世人罕见,你何必疑她?”

唐珝道:“那时……那时她也许是喜欢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变了。”

唐瑜道:“兴许变的是你。你不自信了,所以疑心重了。”

唐珝道:“是吗?”

唐瑜道:“是。牢狱把少年郎困成了老病叟,畏首畏尾。”

唐珝顿时不服了,挺起胸膛道:“哪里有?我还是我。”

唐瑜道:“我也希望你还是你,还像以前一样无忧无畏。”

唐珝道:“那就算我想多了。”

唐瑜道:“本来就是。”

唐珝道:“那我以后想娶她,你许不许?父亲在时,准不许我娶贫家女儿。”

唐瑜道:“明幽说,你若不娶,她绝不依。我敢阻拦吗?当真要在书房住一辈子了。”

唐珝听了也笑,道:“她们两个倒像亲姐妹。”

唐瑜道:“妯娌亲睦,是兄弟的福气。”

唐珝揉了揉鼻尖,道:“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唐瑜道:“说。”

唐珝道:“我不想再这样游手好闲地过。”

唐瑜笑道:“好,你想做什么?”

唐珝道:“我想把家的责任分担一半。不要你养我,要我们两个一起养家。”

唐瑜欣然道:“那你认真读书,我请先生来教你,明年考取功名。”

唐珝道:“我不会写文章,考不上的,你心里清楚。”

唐瑜想了想,又问:“莫非你想从商?”

唐珝道:“商人要会算计,会省钱,我也不会。”

唐瑜道:“那我不明白了。”

唐珝坐直了身子,道:“我想参军。”

唐瑜陡然凝神,追问:“什么?”

唐珝一字字道:“我要参军。”

唐瑜摇头道:“胡闹。”

唐珝道:“我哪里胡闹了?我最擅长的不就是武艺吗?刀枪剑戟,我什么不会?你的箭法还不如我呢。”

唐瑜道:“你武艺高强,那就还进宫做骁禁卫中郎将,护卫圣上。”

唐珝道:“谁爱跟在那童子身后转!侍奉别人,不如自己征战沙场。宫里的中郎将,哪里比得上边关的大将军。”

唐瑜道:“你生长在皇城,不知从军立功的艰辛,十败未必搏一胜,百死未必换一生,什么人能做大将军?万骨盈野,余他存活。你相信自己是活下的那一个?”

唐珝道:“我相信!我的武艺,早在洪武围场证明过了,只是你不信。”

唐瑜道:“战场和围场不一样,战争和围猎也不一样。你想打猎,尽管去;想参军,我不允许。”

唐珝道:“那宇文四呢?从前他比我还顽逆,也总是被父亲和先生骂,后来他参军入伍,去湘州平叛回来,谁不对他另眼相看?他父亲现在说起他,何等自豪。”

唐瑜还没说话,唐珝又道:“还有孙牧野,他也大不了我几岁,伐凉之后就做了后将军。他们都做得到,你怎么不信我做得到?”

唐瑜道:“父亲临终前,把你托付给了我,我不能自己留在开元城,却把你送到战火中去。”

唐珝道:“父亲要我们守望相助,可我若是没出息,就永远是你助我,不能是我助你。我……我也想助你,你不明白。我不想将来遇见灾难,你又去为我求人。”

唐瑜道:“最难的时候已过去了。我现在做了帝师,做了开元府尹,我能保护你,也能保护家。”

唐珝道:“父亲是宰相,尚且被人逼得自尽;崔衡也是宰相,一纸圣旨说免就免。你的帝师和开元府尹,就能一世做得安稳吗?”

唐瑜一凛,默然不语。

唐珝道:“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一件事:孙牧野为何能解救我?叔父为何能让你复职?”

唐瑜沉默,唐珝自己答:“因为他们有兵权!手握重兵,谁不忌惮?等我也建功立业,封疆列侯,你在开元城才能平安,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们家了。”

唐瑜被震住了,他没想到唐珝在数日的沉闷颓废之中,酝酿着如此惊人的志向。他一半为唐珝的成长欣慰,另一半却隐隐担忧:唐珝似已决心要挣脱自己的羽翼,去迎接风雨了。他妥协道:“你要参军,就去宁州,和叔父在一起。”

唐珝愤愤道:“先前是父亲,现在是你,将来是叔父,你们就想永远把我绑在身边,因为你们不信我能独立!你觉得这是爱护我吗?你这是瞧不起我!”

唐瑜叹了口气,道:“那你想去哪里?”

唐珝道:“国家马上要发兵收复润州了,我去能参战的军队,等润州回归,我就不再是现在的唐珝了。”

唐瑜摇了摇头,双肘撑上书案,双掌抚眉,看着书案上的纹路沉思不语。

唐珝从唐瑜的手掌缝隙揣摩他的脸色,试探道:“咱们说定了没有?”

唐瑜不答。

唐珝大声道:“你准不准,我都要去。我今日来和你谈心,不是望你允许,是望你理解。”

唐瑜的手放下了,看了看穿着家常服的唐珝,道:“去换一身衣服,我带你去拜访一个人。”

月影探花窗的时候,蝉衣解了罗裙要入睡,却听有人叩了两下门,叫她:“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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