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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崔太后(2 / 2)

那村妇看了看两个戎装禁卫,迟疑不答。

崔太后微笑道:“这位大娘若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直说给端木先生。”

那村妇便道:“端木先生,你家夫人和小公子被一群武士硬扶上马,往村外去了。”她指着骁禁卫道,“就是这般装束的武士!”

端木拙闻言,瞳孔大睁,长须抖动,怒道:“先帝也不曾以臣老妻幼孙为质!”

崔太后一边做出强人所难的事,一边却又显出谦卑的姿态来,她徐徐肃拜,两名骁禁卫忙劝道:“太后尊贵,勿让泥尘玷污衣裳。”

崔太后坦然道:“先生为先帝之师,等同先帝之父,亦是崔昀之父,崔昀拜父,理所当然。如今崔昀擅自请夫人和小公子去开元城,实属不情之请。道路险长,倘若在路上有半分差池不幸,崔昀只好偿命以谢先生!”

五月初一,龙朔宫中连发三道圣旨:升崔衡为正一品太傅,改任尚书令;任命端木拙为宰相;任命唐瑜为开元府尹。举国讶然。正月初五,唐瑜又接到一道圣旨:即刻进宫面圣。

唐瑜在龙朔宫前下马后,走进正仪侧门,随两名宫人徒步往章和殿去。章和殿在龙朔宫之西,是天子读书和小憩的地方,与集贤殿只一墙之隔。唐瑜曾在集贤殿做校理官,却从未进过章和殿。夏深日照,唐瑜走过影壁,只见两株国槐树荫浓郁,染绿了一个方正小巧的院落,慈眉善目的端木拙正袖手站在槐树下等着他。

唐瑜上前行大礼,道:“端木老师。”

端木拙笑眯眯地扶起唐瑜,道:“唐鸣玉,我许多年不曾见你了。”

唐瑜道:“有五年了。”

端木拙道:“上一次见面是在集贤殿吧?我为学士,你为校理官。”

唐瑜道:“是。后来唐瑜调任开元府,老师又辞官回乡,从此没能再见。”

端木拙道:“集贤殿一百六十士子,唐鸣玉最少年。时人皆赞你才俊,我却常常为难你,但凡你校勘的典籍,我定逐行过目,有一句出错必责,有一字疏忽必罚,你会不会心中还在怨我?”

唐瑜道:“现在不怨了。”

端木拙笑道:“言下之意,当时确是怨的。”

唐瑜道:“老师对众人皆慈爱,独对唐瑜严词厉色,唐瑜心中有过委屈。”

端木拙道:“我当时不对你说明,如今却可以直说了,我对你严厉,实是受人之托。”

唐瑜惑道:“受谁之托?”

端木拙道:“受你父亲。”

唐瑜一凛,怔在当地。

端木拙道:“你十七岁进士及第,十八岁入大焉史馆为国家修书,你父亲担心你年少得志,沾染骄傲自满的习气,所以私下嘱托我,要时常敲打你,磨你的心性。”

唐瑜如梦初醒,这才明白了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回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心情便低落了下去。

端木拙以手抚唐瑜的背,引着他往殿中走,安慰道:“如今回头看,你父亲却低估了你。你始终谦和虚心,又勤勉聪明,正是国家需要的栋梁之材。我等已是钟鸣漏尽,现在是你们年轻人挥洒施展的时候了。”

说罢,他领着唐瑜走进正堂。崔太后坐于御榻之右,正端着茶杯凝神思索,见二人进来,转头低声向侍女道:“圣上午睡醒了没有?若醒了,就请他来。”侍女去了。

唐瑜向崔太后行君臣礼,崔太后颔首应了,端木拙和唐瑜分而坐定。

崔太后向唐瑜道:“多日不见二郎,向来可好?”

唐瑜道:“谢太后惦念,唐瑜无恙。”

崔太后又问:“三郎出狱了,他身体也还好?”

唐瑜道:“瘦了一些,精神还不太足。”

崔太后面露歉意,道:“三郎是小孩子脾性,谁想到先帝竟也似小孩子一般,两头牛犊儿赌气,平白生了这许多事。”转头命侍女,“昨日东瑶进贡的荔枝,给唐三郎送一篮去;今儿中午吃的金栗糕和五生盘滋味极好,叫御厨依样再做了,一起送去。”侍女应了,唐瑜再致谢。

崔太后又笑道:“三郎还不曾娶妻,我倒知道有家女儿,家世和相貌都配得上,要不要我做一回媒?”

唐瑜谢绝道:“三郎早有意中人了。”

崔太后便转向端木拙道:“可见我没有做媒人的命。先前想给二郎说卫家女儿,被回绝了;眼下想给三郎说崔家女儿,又被婉拒了。”

端木拙应和而笑,道:“如今的年轻人,都爱自主觅良偶,不愿尊长牵红线。”

崔太后又向唐瑜道:“唐二郎,我还有一个人要交给你,你再推辞,我可不依了。”

唐瑜问:“是谁?”

崔太后便向殿外一指,道:“我的孩儿,大焉的天子。”唐瑜向殿外一看,宫人们簇拥着卫熹来了。

卫熹进了殿门,端木拙和唐瑜要拜,崔太后却止道:“二卿先慢行礼。”端木拙和唐瑜站住了。

崔太后道:“大焉自古先尊师,后尊君。端木先生是先帝之师,先帝每见,必行见师礼,少帝当从之。”

于是卫熹先向端木拙行了师生礼,端木拙再向卫熹行君臣礼。

崔太后又向卫熹道:“我还为陛下请了一位老师,请陛下再行拜师大礼。”说罢,向唐瑜一指。

唐瑜这才明白崔太后为何召自己进宫,忙止住要行礼的卫熹,向崔太后道:“禀太后:凡帝师者,无不鸿儒硕学,器识显于当世,名望彰于四海。唐瑜才德疏,资历浅,文无著作,政无成就,不值得以天子托付。”

崔太后道:“可我向端木先生咨问,谁能为帝师,端木先生言:唐瑜能任。”

端木先生有心鼓励唐瑜,遂道:“唐鸣玉出身藏书之家,十七岁殿试名列一甲,又曾在集贤殿修国史,士子们一生求索的成就,鸣玉都已做到了,何必自谦?我深知鸣玉真才实学,品端性和,可为天子良师。”

崔太后亦道:“不但可为良师,更可为益友。二郎比圣上只年长几岁,更懂他的心思,更合他的天性,我找遍全焉,再找不出比二郎更适合的帝师人选了。”转向卫熹道,“陛下,愿不愿唐瑜做陛下的老师?”

卫熹看唐瑜,和自己先前见过的人都不像——既不像父亲的部将们粗犷,也不像朝中的大臣们老成,更不像家中的侍奴仆婢们卑恭——他的目光温文不迫人,风度娴静如君子,就像亲切的兄长一般,于是道:“愿意。”

崔太后与端木拙齐笑,崔太后道:“那陛下该行拜师礼了。”

平常人拜师当稽首,但卫熹是天子,于是只长揖,唐瑜无法,只能长揖回礼,道:“陛下、太后、宰相器重唐瑜,唐瑜敢不尽心竭力,以报殊遇。”

崔太后道:“从今往后,请唐先生为圣上讲读经典,传授圣贤之道。首要炼心性,其次正德行,再次通晓古今兴亡,最后熟谙治国理政。先生不能一日免教,陛下不能一日弃学。唐先生,我今日把孩儿托付与你,十年之后,你要还我一个明君!”

不日,唐瑜敕封为帝师的公文传遍了大焉各部各州,御宪台也收到了。薛让把那卷竹简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眉头越拧越紧。唐瑜和自己有杀父之仇,崔太后扶持唐瑜匡佐天子,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连月来,薛让未下沧山一步,却仿佛和崔衡、唐瑜、孙牧野、唐之盈都过了一遍招。唐珝最终没有上沧山,薛让无疑输了这一局,他原先以为只消对付崔衡,而意外杀出的孙牧野、唐之盈和崔太后,却把局面搅得失了控。薛让大意失算了,他决定蛰伏于草,静观其变。

薛让将竹简卷成筒,放入保存公文的木柜,负着双手走出门去,直辨堂内法官进进出出,都向他打招呼:“台令去哪里?”

薛让道:“天气不错,我去山顶晒晒太阳。”他离了直辨堂,却并未往山顶去,而是半道折去了山后。

无蠹斋前,杂花生树,杜若在溪边浣衣,却时时回头看草地上的修儿。修儿会走路了,却走不稳,他穿着浅黄的短衣,像只小鸭儿,摇摇摆摆撵一群鸡仔玩耍,双手一拍一拍,咿咿呀呀地出声,杜若教他念:“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修儿不会念,只含糊地和:“归、归、归。”忽然看见了溪对岸的薛让,顿时笑逐颜开,张开双臂,踉跄着向薛让奔去。

薛让走上了小竹桥,修儿也到了桥下,他想上桥,却左足绊到右足,摔趴在地上,他立刻抬头看薛让,以为薛让会和母亲一样,过来将自己抱起,薛让却一动不动。

修儿趴在地上不起身,转头看母亲。杜若要过来抱他,薛让却朝杜若摆了摆手,杜若不解地站住了。

薛让居高临下俯视幼儿,道:“自己站起来。”

修儿听不懂。

薛让继续道:“自己站起来。”

修儿见薛让不抱自己,母亲也不来抱,他便自己尝试用力,先颤颤巍巍蹲住了,再晃晃悠悠站直身子,虽说跄了两步,但总算立定了。修儿看薛让,薛让对他一笑,他复开心起来,又向薛让走去,然而竹桥的斜坡对幼儿而言还太陡,他再次摔倒了。

修儿再仰看近在咫尺的薛让,用眼神向他求助。

薛让依旧道:“自己站起来。”

修儿渐渐听懂了这五个字的意思。

他知道不会有人上前相助,只好自己双手撑地,拱起身子,想径直站起,谁知手一松,腰未挺直,又扑在地上,他急得冒汗,带着哭腔道:“阿娘!”

杜若心疼,小跑过来,薛让却再次伸手止她,道:“不要抱。”

杜若无奈地摇摇头,看修儿。修儿险些要哭,却听见薛让提高声音道:“自己站起来!”

修儿在两人的注视下,努力摸索怎样站起来:先撑地,再屈膝,蹲实了,两手张开,稳住身子,慢慢站直双腿。

薛让笑了,修儿却不敢动了,薛让走下桥,俯身向修儿伸出双臂,修儿却后退一步,躲开了,杜若跑过来抱起修儿,修儿将头枕在母亲的肩上,再不看薛让一眼。

薛让收回了双臂,见桥边的长命菜长得茂盛,便随手折了几枝。杜若一边哄儿子,一边向薛让道:“台令有一个月没来看修儿了。”

薛让将长命菜的叶子摘在手里,问:“有篮子没有?”

杜若道:“在厨下,我去拿来。”

薛让自去厨下拿出一个篮子来,坐在无蠹斋前的木梯上,将菜叶一一摘下,放进篮子,问:“蛋还有没有?”

杜若道:“还剩四五个。”

薛让道:“我改天去山下买些来。”

杜若应了,又道:“台令几时去皇城?”

薛让问:“什么事?”

杜若道:“修儿上月满两岁了,我却没给他做新衣裳。”

薛让道:“我明天去。要几尺布,什么色,还要别的什么东西,一并写在纸上给我。”

杜若便将修儿放在薛让身边,并排坐了,自己去了书房。薛让一边择菜,一边看修儿,修儿看了看薛让,却垂下头。

薛让见他睫毛疏长,脸颊圆鼓,遂找话问:“你叫什么名字?”

修儿奶声奶气道:“修儿。”

薛让问:“我叫什么?”

修儿道:“薛台令。”

薛让道:“薛台令凶不凶?”

修儿道:“凶。”

薛让问:“薛台令坏不坏?”

修儿道:“坏。”

薛让再问:“薛台令烦不烦?”

修儿道:“烦。”

修儿似乎并不明白问话的含义,总捡最后一字回答,薛让试探问:“薛台令好不好?”

修儿道:“好。”

薛让又问:“薛台令和气不和气?”

修儿道:“和气。”

薛让再也掩不住嘴边的笑意。杜若拿了一张纸出门,薛让把一篮菜交给杜若去洗,自己看那单子,要了四尺蓝布,三尺白布,一只布老虎,薛让见那笔落有方,因问:“你读过书?”

杜若微笑道:“薛台令,杜若在宫中是封贤妃的,从前上呈平帝的奏章,常常是我批复呢。”

薛让道:“那修儿不愁先生了。”

杜若道:“是,待他长大一些,我便教他念书写字。”

薛让道:“四岁《千字文》,五岁《三苍》,六岁《字林》,七岁《尔雅》,八岁学礼,九岁学诗,十岁学史。”

杜若笑着咂舌,抱起懵懂的修儿,问道:“那十岁以后呢?”她看修儿的目中又是怜爱,又是期盼,玩笑道,“十岁以后,咱们去考状元!”她仿佛已见到了儿子长大成人的时刻,憔悴的脸上有了光彩。

薛让道:“太阳落山,我先回去了。”

杜若每次留他用饭都被拒,也就不挽留他了,只道:“台令自去,得空时,常来看看修儿,台令总是十天半月不来一次,修儿都快忘记你了。”

薛让道:“知道了。”看着修儿问,“会不会说再见?”

修儿便朝他扬小手,道:“再见。”

薛让一笑,转身走了。他平日步伐慢条斯理,今日却健步如飞。他比杜若更迫不及待地盼着修儿长大,而他对修儿的期望绝不是状元。薛让已拿定主意,在修儿懂事以后,要亲自做修儿之师,教他一门更高深、更显赫的学问。

帝王之道。

翌日,薛让去开元城买了东西,傍晚才回山,李昱早在直辨堂门口站着了,见到薛让,便迎了过来。

薛让下马问:“什么事?”

李昱道:“中狱甘怀恩求见台令,说有惊天的机密,只对台令一人说。”

薛让便拴了马,往中狱而去。

甘怀恩已在中狱关了半年。薛让当初气他和唐之弥站队,扣留自己的上疏,以致卫鸯被蒙蔽,自己险些命丧大理寺,便将他打进沧山中狱。既已入狱,薛让的气也就消了,从此对甘怀恩不闻不问,生死随意。甘怀恩从皇帝亲信沦为阶下囚徒,日日粗衣粝食,夜夜担惊受怕,狱卒们并未对他动大刑,他却已经半死不活了。这日上午,他忽然求生欲望迸发,便扒着牢房的木栏大呼大叫,说有惊天秘密要供述,狱卒来问时,他道:“事关重大,只能说与薛台令,台令不来,便让这秘密随我进棺材!”狱卒一边冷笑“你还指望有棺材躺?”一边走了。

甘怀恩抱着一线希望等待薛让出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知是狱卒没有禀报薛让,还是薛让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一天过去,牢房暗了,甘怀恩失望地探看牢房外,木栏看不清了,走道也看不清了。

可是晦暗的走道远处,仿佛有两点红红的微光,射进房来。甘怀恩盯着那微光辨别,不知为何物,他揉了揉眼,爬过去,头挤进木栏缝隙细看。似乎,那里有一个人形影子。

甘怀恩忽然醒悟过来,两点微光竟是人影的眼睛!他吓得血冲头顶,尖叫一声,躲进牢房深处,急速喘了两口气,冷静下来后,想了想,又爬到门边,再对上那双眼睛,轻声问道:“是、是薛台令来了吗?”

薛让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便阴森森走了过来。一个狱卒打开牢门,一个狱卒点燃火把,一个狱卒搬进椅子,薛让进门坐了,左腿跷在右腿上,看着甘怀恩不开口。

甘怀恩鸡皮疙瘩吓了一身,脸上犹讨好道:“台令在暗地看老奴做什么?”

薛让似答非答:“我有时奇怪,你们这些阉人是怎么活的。”

甘怀恩赔笑道:“大多数时候,也和常人差不多。”

薛让道:“可与常人差得远。你在宫中衣蟒腰玉,家中肉山脯林,何等穷奢极欲?常人哪里比得上?”

甘怀恩慌忙磕头道:“老奴认罪!老奴的家财悉数上交了,一文都不曾留。”

薛让道:“你那时当真舒心吗?”

甘怀恩止住磕头,不解道:“台令的意思是?”

薛让道:“我说你们这样的废人,到底过得舒不舒心?我往常冷眼瞧你们,一个个吆东喝西,好不威风,可是仔细想想,你们又做不成男人,想睡个女人都不行,常人都能享受的,你们偏享受不到,到底活得有没有意思?你晚上如何过的?”

甘怀恩一张脸全僵了,他揣摩薛让的脸色,见薛让一本正经,不似开涮,遂嗫嚅道:“所以……所以我们晚上只好滥杯贪乐,聊以慰藉……别人看我们穷奢极欲,殊不知……不知我们心里也苦。”

薛让道:“醉了就能排解了?”

甘怀恩道:“……稍作排解……”

薛让道:“醒来不还愁?”

甘怀恩崩溃了,近似哀求道:“薛台令,老奴请你来,是有正经话要说。”

薛让换了右腿跷左腿,道:“说来听听。”

甘怀恩道:“只能和台令一人说。”

薛让向几名狱卒道:“你们先出去。”于是狱卒们都走了。

甘怀恩道:“这是老奴原本万死不敢说的大事,实在因为逼入绝境……”

薛让不耐烦道:“要说快说。”

甘怀恩道:“老奴想用这个秘密,换一个自由身,薛台令答不答应?”

薛让道:“先说秘密。”

甘怀恩道:“此秘密和先帝有关!”

薛让道:“直讲来!”

甘怀恩问:“大焉发兵灭北凉的起因,台令知不知道?”

薛让想了想,道:“北凉屠杀焉军五千降卒,所以复仇。”

甘怀恩跪行到薛让的椅前,身子贴近薛让,降低声音道:“老奴却知,这五千降卒不是凉军杀的!”

薛让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甘怀恩。

甘怀恩道:“台令莫用这眼神看老奴,老奴没疯。”

薛让问:“那你说,是谁杀的?”

甘怀恩道:“是先帝!”

薛让又开始打量甘怀恩。

甘怀恩急赤白脸地辩白:“这是老奴亲耳听见的!白鸢江一役,先帝重伤,他半夜做噩梦,梦见五千降卒来索命!老奴当时就在先帝的榻边,听得清清楚楚,先帝口口声声道:‘我不但要收复旧土,还要征服列国,只有借你们之命,打复仇之旗,才能师出有名,覆灭北凉!’”

薛让的脊背开始发寒,一把拎起甘怀恩的领口,道:“是先帝烧糊涂了,还是你烧糊涂了?”

甘怀恩颤抖道:“老奴赌咒发誓!当日尚药局何司医说了,先帝的伤不打紧,九十日后便能痊愈,可先帝做了此梦之后,醒来便自哭命不长久,急召端木拙和孙牧野来嘱咐后事!台令不信,去找何司医旁敲侧击问一问。”

薛让放开了甘怀恩,问:“先帝做梦时,还有谁在场?”

甘怀恩道:“只有老奴在场。”

薛让在椅子上坐了半晌,道:“知道了。”便起身要走。甘怀恩急了,一把抱住薛让的腿,求道:“老奴出卖先帝,只求台令给一条活命,放老奴出狱!”

薛让顺手从腰间抽出鞭子,朝甘怀恩脑门打下,喝道:“放开手!我看不得阉人这奴颜婢膝的样!”

甘怀恩哭着放开了,道:“老奴曾得罪台令,是老奴该死,求台令宽宏大量,放过老奴,老奴若能出去,必定远远找个穷乡僻壤苟活余生,绝不碍台令的眼。”

薛让冷笑道:“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是假?胡乱捏造几句话就能出狱,你想把我当猴耍?”说完鞭子在臂上一缠,径自出了牢门。

甘怀恩绝望地喊道:“有一人能证明我的话!”

牢门口身影一闪,薛让转了回来,问:“谁?”

甘怀恩道:“本朝重臣!”

薛让回到牢房,把牢门关上了,重在椅子上坐好,道:“你最好不要唬我。”

甘怀恩道:“此人非但知道先帝杀降之事,他、他还亲自参与了!”

薛让俯身低喝道:“名字!”

甘怀恩咬咬牙,吐出了三个字:“孙牧野!”

薛让紧问:“哦?”

甘怀恩道:“先帝帐中托孤之时,对他说了一句话,老奴半个字也没听漏。”

薛让道:“讲。”

甘怀恩道:“先帝说‘坠雁关外,是我负你,我自赎罪,你自释怀!’”

薛让有些喘不过气,遂长长地深呼吸,他盯着甘怀恩,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工夫,最后道:“好好好,好一个甘怀恩!”说完在甘怀恩肩上拍了一拍,再次起身走了出去。

甘怀恩又开始哭天抢地,求道:“台令饶命!台令饶命!”

薛让在走道上大声吩咐狱卒:“好生招待甘怀恩,莫让他出半点差池!”话音未落,人已走远了。

十日之后,薛让和两名亲信纵马到了坠雁关。灭凉以后,北凉四州划入焉的版图,雄关已形同虚设,薛让一行悄无声息出了关门,再往北走十余里,到了当年凉军驻扎的营寨,他向附近的乡民打听,寻到了营寨后方的俘虏营。

四面斜坡,中间一个半里方圆的平地,便是大焉雍州兵投降之后被杀的地方。两年过去了,营地已长满青草,兴许因为五千人命埋葬于此,那草地格外生机盎然,只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依旧凄厉,好像试图揭发草地之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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