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谈连夜进宫,在紫宸殿外候了半个多时辰,中宗才接见。
中宗的表情离和颜悦色远的很,想来刚才那半个时辰是他故意叫裴谈在闷热的夜风里活受罪。
“每次你来见朕,都没有好事。”
裴谈跪在紫宸殿中,面君自是要穿着得体,厚重的官服裹在他的身上,偏他清白的脸上毫无汗色。
“臣无意打扰陛下晚休。”
中宗说道:“有什么事快点说,客套话就免了。”
裴谈其实没有想到中宗只字不提赐婚的事,他抬起头,目光正好和中宗相对。
“臣想知道,陛下……为何要突然给臣赐婚?”过了良久裴谈才把这句疑问说出来。
中宗神色淡淡,看着他,“大晚上特意用朕给你的特赐令牌进宫,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裴谈垂下了眼眸,“臣不解。”
中宗背着身踱了几步,片刻看向裴谈:“光禄寺卿之女年方妙龄,与你也正当相配,况且长安子弟到你这个年龄,谁还孤家寡人,没有娶妻的?”
娶妻对大多数男子来说是喜事,哪有裴谈这样还特意进宫来问。
半晌之后,裴谈开口:“臣并没有做好成家的准备。”
中宗目光锐利:“你进宫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裴谈凝视中宗,说了出来:“臣请求陛下收回旨意。”
紫宸殿内一时沉寂,中宗冷笑了一下:“满朝文武,你可知道只有你敢对朕这样说话。”
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更何况还是写在了圣旨上的,居然敢要求收回成命。
裴谈声音沉顿,“微臣还有更重要的事,陛下明白。”
中宗的神情冷了冷,他就这样看着裴谈,然后才说:“成亲耽误不了你要做的事,何况这门婚事是皇后向朕提起的,朕不会拂了皇后的面子。”
裴谈眼中有一丝错愕,“皇后娘娘?”显然这是他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
中宗道:“前段时间光禄寺卿进宫,皇后见他年事已高,膝下又只有一个爱女,便动了恻隐之心。女儿家唯一重要的便是终身大事,朕也觉得皇后考虑的没错。”
裴谈半晌只能说:“臣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臣。”
中宗眼中多了一丝讥削之色,看着裴谈缓缓道:“皇后看中你温润端方,又是朕的得力助手,加上你屡破大案,能力卓绝,是’数一数二的好郎君’。”
这句夸赞的话可真是呛得人无法反驳,特别是夸裴谈能力那些话,恐怕长安城里最摒弃的就是裴谈的破案能力。
每破一个案,不是死人,就是有人遭殃,牵扯大帮当朝权贵,皇后说裴谈能力卓绝,才把光禄寺卿之女赐婚给他,这样的说法让人没法从心底取信。
“裴谈,”中宗忽然道,神色幽幽,“光禄寺卿之女,也是朕的侄孙女,你知道吧?”
裴谈慢慢垂下了眼睛,身为章怀太子之子,光禄寺卿李守礼,正是当今中宗的亲侄子。也正是因为中宗在腥风血雨里成功登基为帝,李守礼才得以结束他悲惨的经历,晋封为三品光禄寺卿。
“臣知道。”
中宗慢慢地道:“知道就好,这桩婚事,于你并没有什么损失,奴奴那孩子……我见过她,品性温顺纯良,会是个好妻子。”
话说到这里,基本已经盖棺定论,裴谈心中也知道赐婚之事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更改了。
事及深夜,中宗也已经疲乏,在这大唐权位血雨中生存到今日已经几十年,他其实已经是个垂暮老人了,至少从心里上,他已经十分苍老。
裴谈缓缓朝中宗叩了一个头,退出了紫宸殿外。
——
韦后对中宗的影响力是十分深刻的,从赐婚这件事只不过是窥之一角罢了。
裴谈回大理寺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言,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往事,外表依然光线的大唐皇室,早就不堪重负。
裴谈推开大理寺的大门,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书房里一盏孤灯如豆,居然亮灯,让裴谈诧异。
推开门,少女在书桌旁打盹儿,听见声音一下惊醒。
“大人你回来了?”荆婉儿揉了揉眼睛,看到果然是裴谈。
裴谈看着荆婉儿,她身后的书桌上,还有一壶茶,正在袅袅冒着白烟。
裴谈目光幽微:“你为何还没睡?”
这夜深人静,连裴侍卫都去梦乡了。
荆婉儿一笑:“我在等大人回来。”
裴谈走进书房里,荆婉儿看着他,慢慢地站到一侧。她就像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从不做僭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