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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只影向谁去(1 / 1)

日子是缝纫机上的布料,一片片滑下,又一片片接上,慢慢地向前滑动着。日子也如蝴蝶,每天从墙壁飘荡幻化成粉,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岁月的鞭子越抽越紧,医院的人行色匆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凝重的,不是愁病就是愁钱,无论是哪一种忧愁,都让人无法快乐。 西西烧成了肺炎,小鱼不敢大意,连夜从杨医生的诊所转诊到了湘城医院。玉山变得忙碌起来,纵使西西生病,他也只是到医院晃了一下,小鱼常常几天见不到他的人影,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守着西西。 林素听说西西生病住院,立马赶来湘城,本来想帮助小鱼照顾西西。西西认生,生病了更是黏人,几乎不离小鱼怀抱。林素只能在旁边陪着小鱼焦急。 “姆妈,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西西一刻离不开我,我同样离不开她。倒是你,年龄大了不能熬夜,端阳的铺子也需要你照应。” “你是姆妈的女儿,姆妈肯定担心你,和你担心西西是一样的。小鱼,自从你爸去世后,再大的困难咱们娘儿几个都扛过来了,你一定要撑住,西西只是普通的肺炎,小孩子抵抗力差,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就会没事。” “当了姆妈才明白你的苦心,你为了我们可是吃足了苦头。我真是佩服你,一个人带大了我们三个。你看,我现在只有一个西西都弄得手忙脚乱。” “孩子生病,大人心焦。有一年,你们三个孩子同时生病,我把端阳带去看了,回来又照顾你。你还没好,云霞又病了。几股麻绳一齐紧,我那时才真是焦头烂额。” “说起过去,又把过去的岁月走了一遭。姆妈,您一会便回去吧,您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若是再把您累病了,我还得腾出精力照顾您。” 林素还是在医院住下了,她实在放心不下小鱼。西西慢慢和林素熟悉起来,白天她开始要林素抱了。小鱼便趁着空隙收洗着西西的衣物。有了母亲的帮衬,她确实轻松了不少。晚上,偶尔也能睡个饱觉。 小花来到医院看望杨秀,她好久没有来医院了。自从上次受伤后,刻意地,她不想踏进医院。钟子期和她一起来的,临到杨秀的病房时,她让钟子期站在外面等候。她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将他带到杨秀面前。 杨秀坐在轮椅上,脸朝着窗户,背对着门。她又消瘦了不少,从背影看,瘦小得像个孩子。因为化疗,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了,头上戴了一顶帽子。窗户开着,微风拂过,带来一阵药香。小玉在旁边守着,近段时间一直在医院照顾杨秀,她同样消瘦了不少。看到小花到来,本能地站起来,张嘴想与她打招呼。小花摆了摆手,轻轻地走过来,双手抚在杨秀肩膀上。 杨秀微微怔了一下,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小花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杨秀,她的肩膀如一片削尖的叶子,深深地咯痛了小花。她从没有想过,一个人竟会瘦削得剩下骨头,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只有一张皮包着。 杨秀的生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虽然近一年来,她尽了最大努力想要挽救她的生命,想让她恢复生机,像以往那样抡起巴掌打在她脸上。 “你来了。”杨秀没有回头,“记得刚来时还是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整个世界都覆盖着白色,下了雪的湘城真是漂亮得紧。那时,我以为我会倒在冬天,很多老人都挺不过严冬。我虽然不老,这架身体已经严重透支了,支撑不了多少时间。” “杨....”小花习惯性想叫杨秀,又觉得不妥。 “你还是叫我杨秀吧,我习惯你叫我杨秀。我本也不是你姆妈。”杨秀似有些疲惫,断断续续道,“你推我到楼下走走吧,小玉那孩子胆小,从来不让我下楼,我在这房间里荒得都要长草了。” “好。”小花将轮椅转过来,朝着门口走去。小玉将一条毯子盖在杨秀腿上。 “我推着你去转转湘城吧,来了这么久,不到处看看,总归会留下遗憾。”小花推着杨秀下到楼下,走出医院。 深秋的湘城另有一番风情,临近医院的这条道路种满了枫树,叶子红得似霞,一直铺陈到了天边,地上同样覆盖着厚厚一层黄叶。黄色的叶子点缀着这个季节,点缀着这个城市。轮椅在叶子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周围都是拍照的人,三五成群,举着相机摆着不同造型。 “杨秀,我给你照张相吧。”小花蹲下身子问道。 杨秀点了点头,旁边就有照相馆,小花走过去与摄影师交流了几句。小伙子举着相机跑过来,只见白影翻飞,他已经给杨秀拍摄了几张相片。 “还是和你爸结婚时,我们在南溪找了一家相馆,照了一张双人相,算是结婚照吧。”杨秀喃喃道,目光有些散淡,似是勾起了遥远的回忆。 “你和我爸是怎么认识的?”小花有些好奇。 “还能怎么认识,媒婆介绍的呗。南溪赶集时,约定在集镇见面,我那时脸皮很薄,不好意思单独来见他,就约上了表姐。我们在南溪茶馆喝茶,他没看上我,倒瞄上了表姐,只是表姐当时已经定亲。”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只能娶了你?”小花惊道,他们居然有这些她不了解的过去。 “我看上了你爸,死乞白赖缠着他,他被缠得没法,家里又催得急,逼不得已娶了我。你爸从一开始对我就没有感情,是我的执念害了大家。”杨秀望着湘江,河流里飘浮着黄叶,星星点点,随水飘零。“生下小兰不久,我发现他在外面有人。可我不甘心,总觉得男人就像放出去的牛,看见外面的野草难免会啃几口,等他吃饱了浪够了总会回家。” “他并没有回心转意,甚至根本没有在意过你的存在。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既然对你没有感情,为什么还和你生了几个孩子?”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他对我没有感情,可还是馋我的身子。我以为只要我给他生了儿子,就能拴住他的心。直到他将你带回来,我才知道,他已经肆无忌惮到完全不顾及我的脸面和尊严。” “杨秀,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咱们别提了。你看,湘城虽然是秋天了,到处层林尽染,还是很美丽。那边有个广场,我推你过去看看。” 广场上面人很多,坝子上摆放着充气城堡,几个孩子在里面上窜下跳,旁边围着的父母伸长脖子观察着孩子的动静。另一边还有沙子池,里面放置了诸如挖机、铁铲、塑料桶等工具,提供给孩子们游玩。广场侧面还有一群老太太在跳广场舞,喇叭里播放着时下流行的音乐。杨秀还不到跳广场舞的年龄,却只能坐在轮椅上观看。 “这是什么舞?我们以前跳的是迪斯科,工厂里有一个小型舞厅,每到周末会对外开放。附近会跳舞的男女青年都会涌到舞厅。那时我的舞跳得可棒了,一大帮小伙子围着我要联系方式,可惜我一心系在张生身上。” “我从不知道你还会跳舞?”小花惊异地望着杨秀,“你现在还能跳吗?” 杨秀站起来,“好多年没运动了,我也想试试。” 她丢掉腿上的薄毯,慢慢扭动腰身。许是在轮椅上坐得太久,身子有些麻木,站起来时差点滑倒。小花赶紧去扶她,她摆手示意。慢慢地,她在深秋的广场上舞起来。 她的手并不灵活,步子也很蹒跚,甚至有些笨拙和难堪,但她仍是自由自在地舞了起来。没有音乐,拂来的风声就是音乐,她迎风而舞。随着舞动,脸上有了光泽,那是小花从未见过的光泽。 这一刻的杨秀,不是死气沉沉,而是有了明媚而张扬的色彩。她身上穿着素白的衣衫,在周围黄的红的色彩下,竟如秋叶般静美。她不停地舞着,恍若回到了很多年前,她还是那个明媚的少女,在舞厅里自由飞翔,宣洒着肆意而张扬的青春。 她并不特别美丽,可她张扬的脸上带着明媚的气息,青春飞扬着,那热烈的香气溢满了整个舞厅。周围的人停下来,全都静静地看着她。她如同一只飞扬在深秋的叶子,在不停地旋转,最后跌落在地面上。 小花飞快地跑过去扶住了杨秀。她的脸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整张脸还笼罩着明媚的光泽,只是喘息声如同水牛的呼吸声,急促地喘着,红润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如同一片树叶从枝头坠落。 “杨秀,你没事吧。我马上送你回医院。”小花轻轻地拍着杨秀的肩膀。 缓了好一会,杨秀轻轻吐出一口气,“小花,我想回家了。” “好,我这就送你回九庄。我也好久没有回去了,特别想念呢。”小花轻轻推着杨秀往医院走,“咱们把东西收拾好就回去。” 这天下午,小花和杨秀回到了阔别很久的九庄。看着熟悉的屋子,杨秀的眼睛模糊了。曾经,这座房子像一座牢笼,困住了她的一生。她以为,她已经像绣在屏风上的鸟,即使笼子打开,她也飞不出这个笼子。因为,这里有她想要守护的东西,是她累了想要回来的地方,也是她的生命终结的地方。 离开将近一年,院子有些荒芜,到处都是散落的枯枝和败叶,院角上的杂草倒伏下来遮挡住了围墙,颇有些破败和颓废。她是爱干净的人,站在这无处下脚的院落,内心里满是挥之不去的惆怅,弯腰拿起扫帚准备打扫。小玉拦住她,将她扶到院墙的椅子上,转身和小花清理着院子。 小鱼不放心玉山,趁着林素帮忙照顾西西,她跟踪玉山来到了天上人间。门口站着的人见到玉山立马点头哈腰,这让小鱼越发不安。玉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人为什么对他如此恭敬? 她准备跟进去一探究竟,门口的人将她拦下来,“小姐,你有会员吗?” “会员?”小鱼楞住,“什么会员?” “没有会员不能进入,请小姐离开。”门卫露出职业笑容,语气却不容拒绝。 “我找人,刚才进去那个人是我老公。”小鱼又道。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小姐还是请回吧。”门卫还是礼貌地拦着。 小鱼没有办法只得退到旁边,她坐在台阶上等着,心里想着玉山肯定会从这里出来。她一直等到天黑都没有等来玉山,心里担忧着医院的西西,只得站进来准备离开。 却见玉山和一群人走了出来,她赶紧跑过去抓住玉山的胳膊,”玉山,你终于出来了。” “小鱼,你怎么在这里?”玉山看到面前的小鱼吃了一惊。一直以来,他都隐藏得很好,不让小鱼察觉一丝一毫。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陈玉山,你怎么在这里?”小鱼注视着玉山,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我们去哪边谈。你们先去别处等着我。”玉山拉着小鱼的手,走到僻静处。“你怎么不看着西西,跑到这里来了。你走了,西西谁来照看?” “你还记得西西?陈玉山,你有多久没去看过西西了,你还能想起她是什么样子吗?她一直在找爸爸,醒着睡着都在叫着爸爸。你呢,躲到哪里去了?” “小鱼,我知道这段时间忽略了你和西西,你照顾西西也很辛苦。但我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庭,为了你和西西。” “别打着为了我和西西的幌子。我问你,你是不是去干老本行了。陈玉山,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去沾非法的事。” “小鱼,你相信我,我只是和几个朋友在这里谈生意,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我还有你和西西要照顾,怎么可能重操旧业。你先回去照顾西西,我一会就回来。” 小鱼相信了玉山的话,等她回去等了几天几夜还是没有等来玉山。她发觉玉山再一次欺骗了她。这一次,她直接闯进了天上人间。夜幕降临后的湘城,夜生活开始拉开序幕,天上人间门前灯火辉煌,金色的大楼在灯光映照下恍若宫殿,穿着清凉的女子鱼贯而入,大堂里灯影焯焯,烟雾缭绕。 陈玉山盘膝坐在真皮沙发上,正在吞云吐雾,烟雾笼罩在脸上,看不太真切。小鱼进到大厅就有人注意到了她,并将情况报告给了龙九。对于这样一张陡然出现在天上人间的陌生面孔,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人们将探寻的目光掠到小鱼身上,她视作无睹,径自走到了陈玉山面前,一把拽掉他手上的香烟,满目含怒地盯着她。 “小鱼....”玉山站起来,下意识去扶她。 小鱼猛地甩开他的手,“陈玉山,我今天到这里来只想听你一句真话,你跟不跟我走?” “小鱼,你回去照顾好西西,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 “陈玉山,西西是你的女儿,现在还生着病,她想见你这个爸爸,你有什么事情比去看她还重要?”小鱼愤然,嘴唇哆嗦着。 “小鱼,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听话,回去照顾好西西。”玉山仍是好声劝道。 “你是铁了心不回去吗?”小鱼骤然高声道,“好,我让你呆在这里。” 她突然转过身子,提起吧台上的瓶子猛地摔到地上,只听啪的一声,玻璃声脆,惊得周围的人都停下来,楞楞地望着这边。小鱼犹不在意,发了疯地抓扯着桌子上的东西,抓到什么都往地上摔,叮叮当当的声音响彻大堂,大理石地板上全是玻璃碎渣。玻璃渣子反射出来的光芒映照在玉山身上,他的脸色变得僵硬,神色冷了起来,猛地扬起手腕打在小鱼脸上。 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盖过玻璃的脆响,如一声惊雷炸裂在所有人耳朵里。小鱼只觉得眼前星光闪烁,麻木感盖过了疼痛感。她楞楞地,完全不敢相信地望着玉山,望得眼睛生生地疼。这个男人,青少年时期就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陪伴她走过了很多灰暗的时光。在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误入歧途。她以为自己很了解他,现在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幻像,狗改得了吃屎的本性吗? 她只是想将迷途的他带回去,他却用行动给予了最有力的回击。玉山同样懵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伤害小鱼。一直以来,他把她当爱人当亲人,他宁愿伤害自己都舍不得伤害她分毫。那天下午,他从罗闽河路过时,看见一个女孩坐在废弃的沥青桶下哭泣,他就发誓要好好保护她疼爱她,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他看着自己的手因为用力而有些酸麻,恨不得立即将这只手剁下来。 “陈玉山,从这一刻起,我和你恩断义绝。”小鱼的泪滴落下来,一滴一滴掉落到玻璃上,反衬出琦丽的光芒。 她后退着,一步一步退出玉山的世界,边上没有一个人阻拦。玉山想追上来,脚步却似生了根,怎么都迈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鱼一步一步退出他的视线,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仍然呆站着,脑海里全是昔日与小鱼在一起的情形,翻涌着,跳跃着,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 走出天上人间,小鱼漫无目的在街道游走着,完全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天空飘起了雨,细雨洒落在树叶上,街道上,行人的身上,淋湿了湘城的夜晚,也淋湿了小鱼的心。 细雨如丝,纷纷扬扬,在灯光映照下有了些许朦胧,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地面上积满了水,看着亮晶晶的,一脚踩下去全是水坑。小时候,小鱼喜欢下雨天,因为下雨天父母不会出门干活,而是围坐在炉子旁边品茶聊天,父亲端出酿造的青梅酒,母亲则会端出花生瓜子等果品,一家人边吃边聊,喝到兴起,父亲还会给他们讲故事。 父亲的故事都是听来的民间鬼怪故事,不是孤仙就是鬼怪。听得多了,心里就对这些鬼怪产生了敬畏,走在路上看见红色的痕迹,脑海里会联想到是不是血光鬼留下的痕迹。 她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小鱼胡乱抹了一把脸,坐在石墩上望着细雨微湿的湘城,头发早已经淋湿了,衣服上同样氤氲着一层水汽,而眼睛里同样是朦胧的。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湘城是和母亲一起来卖菜。城里人看见她是孩子,出于同情心理都会围过来购买她的菜,结果挡住了固定摊主的菜摊,那摊主对她恶语相向。她回了一句嘴,摊主冲过来甩了她一耳光,那酸痛的感觉跟刚才玉山打她时一模一样。 而她当初给玉山讲述这段经历时,她记得他的回答。“小鱼,我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她的泪蜿蜒着,如蚯蚓划过脸庞,以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翻涌,哪个玉山才是真正的他?她认识他时,他蓄着长发,留着纹身,叨着香烟,这样的一个男人放在任何时代都是社会青年,她怎么能够期盼他浪子回头? “妹妹,你怎么啦?”她的头上出现了一把雨伞,“我看着你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透过朦胧的泪眼,翻过记忆的蕃蓠,也有一个声音问她,“妹妹,你怎么啦?”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女人脸上透着关切,“下这么大的雨,你坐在这里淋下去会生病的。” 小鱼仍是木木地,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脸上的泪更急促地滚落下来,滴落进雨水里。 “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女人递给小鱼几张纸巾,“没有迈不过的坎,回去冲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小鱼接过纸巾,胡乱擦了一把脸。坐的时间太久,才发现全身都淋湿了,身上的温度伴随着雨水融进夜色里,她和石头一样冰凉,散乱的思绪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脑袋仍然很沉重。她想什么都不想,哪些思绪全都长出了獠牙将她整个儿包裹起来,她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向女人鞠躬致谢,然后蹒跚着离开。 她这个样子肯定不敢直接回家,林素会起疑的。旁边的店铺还亮着灯,小鱼走过去购买了几件衣服将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换下来才回去。 西西睡着了,林素见她神色不对,将她扯到卫生间,小声问道,“你走路回来的吗,头发都淋湿了。” “没事,姆妈,我就想抱抱你。”小鱼扑进母亲怀里。 小时候,受了委屈她就会扑进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自父亲去世后,她很少与母亲近距离接触,闻着林素身上的温馨,她只想将身子紧紧地缩在母亲怀里,汲取母亲身上的温暖。 “小鱼,姆妈知道你照顾西西很辛苦,不仅身体累,精神也累,姆妈也心疼你。”林素轻轻拍着小鱼,时光恍如回到了多年前,她还是那个在她怀里撒娇的女儿。 “姆妈...”小鱼的声音有些哽咽。如今,只有母亲是她最坚实的依靠了。 “别怕,有姆妈在,天塌不下来。”林素将小鱼紧拥在怀里,细雨敲击着窗户,一滴两滴,嘀嘀嗒嗒。 端阳出现时,若男还在上课。她离开南溪时并没有想好去哪里,至于朋友邀请她去广州发展的话更是子虚乌有。客车将她带到了湘城,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于她而言,湘城虽然距离南溪不远,却是陌生的地方。 走在街道,陌生的高楼,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面孔。她以为人来人往中,不经意抬起头,会遇上那张熟悉的面孔。她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端阳。这些年,她和端阳一起生活,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她以为离开了,她就能摆脱掉关于他的一切。登上客车时,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南溪离得越远,她的心揪得越紧。 下了车,她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走着,湘城的街道名称很简单,都是诸如上海路,广州路,长沙路这类的地名,就像把全中国的城市都搬到了湘城。而南溪却不是这样,每一条街道都有历史都有典故都有韵味。比如米筛井,就是位于南溪粮店的一口井,因状似米筛而得名,当年播州土司杨应龙经过时,当地人用这口井里的水煮米酒给他喝。马家巷子并不是马家人的巷子,而是古时背盐的马帮常年驻扎于此,人们便将马店聚集的巷子称作马家巷子。 走到浣衣桥时,她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这里有一所私立学校,校门敞开着,她看到了校门口的招聘启事。很多年前,若男曾经想过成为一名教师。大抵因为父亲也是一名教师,她从小耳濡目染,便认为教师是天底下最有文化的人。不然,人们怎么会称呼老师为先生或是夫子呢?若是好好读书的话,可能早就圆了教师梦。若男在招聘启事前站了很久,值班门卫将她带到学校办公室。她喜欢听孩子们读书的声音,她觉得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动听最美妙的声音。 她正在教室里教孩子们唱歌,窗外出现一个人影。她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学校的老师。孩子们的注意力分散了,目光移到了窗外。她随着孩子们的目光便看到站在窗外的端阳。离开的这几个月,她一直没有和家里联系,刻意切断了与亲人朋友的联系。 那时,她想,或许,端阳并不会在意她的离开。那么,她又何必让他找到呢?手上的书停止了翻动,她定在了原地。隔着数米距离,端阳有些瘦了,衣服穿在身上明显像晾在竹杆上。他1.8米的身高,目测体重不到120斤。肤色同样较之前黑了很多,嘴唇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胡须,神色中带着疲惫。 只一眼,她的心便动摇了,她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 “陈老师,叔叔是来找你的吗?他在窗前站了老半天。”孩子叽叽喳喳叫着。她稳了稳心神,走出教室对着端阳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当然。”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若男,我不会说华丽的词藻。我只想说,我不是空心人,感觉不到你的付出和情意。这些年,习惯了你的陪伴,有时可能会忽略你的感受。那天晚上,我并不知道你去找过我。或者应该这样说,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而忽略了你,我真诚向你道歉。但我今天来不完全是为了道歉。我想问你,你还愿意继续陪伴在我身边吗?我是说,永远。” “你....”若男笑起来,“李端阳,当着孩子们的面,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陈老师,我们什么都没有听见。”学生们纷纷转过身,“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回到罗闽河当老师是白如雪的心愿。那天我走了很远,最终走到这间学校门口,看到墙壁上的招聘启事就移不动脚步。端阳,我并不是要取代如雪在你心里的位置。而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些孩子。” “过来。”端阳张开双臂,“我已经把如雪弄丢了,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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