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铺开了满地白霜,将中庭映照得如同白昼。
外头传来动静时,房内的少妇已经将襁褓里的小崽哄睡了,她一身青衣白裙,面色正呈现不正常的煞白,目光一度很冷漠,触及怀里的小崽时,又化作了无限温柔。
她打开房间,便看见蓝衣少女急步朝她走来。
少女个头不够,恐怕只及她的肩膀,身着深蓝的衣裙,依旧披着深蓝斗篷,宽大的衣帽遮着半张脸,将她略带邪气的双眼遮了个全。
少女抬起头,就对上了温近月的双眼,她将衣帽掀开,露出一张纯真的女孩面容,开口却格外淡漠:“最迟明早,温掌门就会赶到这里。”
温近月面容淡然,轻轻“嗯”了一声,怀里的小崽像是察觉了动静,微弱地哼唧了两声。
巫厌满脸嫌弃,皱眉问道:“他怎么老哭?”
温近月淡然一笑,并不作答,只是不厌其烦地哄了哄。
巫厌又问:“另一个呢?”
温近月轻声回答:“睡了。”
巫厌没再问下去,似乎对那俩崽子并没有多大兴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温近月将小崽哄睡了,才将他递给巫厌,温声请求道:“厌儿,你帮我把他抱给清冉哥哥吧。”
“那你呢?”
“再怎么说,温谨也是为清冉哥哥而死,我不想欠他什么。”
巫厌嘲讽道:“哪有你们这样的夫妻,夫妻之实都没有,困着对方有什么意思?”
温近月的话音忽然冷淡下来,“他已经死了,恩怨就这样结束也好。”
巫厌没吭声了。
温近月又看向小崽,轻声道:“他爱哭,总得有个耐心的人包容庇护,我不想他活成我们这一辈的样子。”
巫厌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眼脸挂满泪痕的小崽,后者哭累了,鼻头正一抽一抽的,她面上虽然还很嫌弃,但心里多少有了一点点雀跃,就问:“给他起名字了没有?”
温近月看着小崽安静的面容沉思了片刻,遂抬头看向夜空里的皎白,余光透入了满地寒霜,她伸手挡了下月光,呢喃道:“有光。”
巫厌皱眉道:“哪里有光?”
温近月再次看向小崽的脸,轻声回答道:“昱。”
巫厌道:“哪个昱?”
温近月伸手抚上小崽的脸,轻笑着回道:“日以昱乎昼,月以昱乎夜。”
巫厌又道:“昱日的昱?”
温近月纠正道:“昱者,顶天立地,也是一束照亮别人路的光。”
巫厌只好“哦”一声,又问道:“姓温?”
温近月却摇头道:“他跟清冉哥哥姓,叫任昱。”
巫厌点了点头,“那里面的小崽留下么?”
“对。”
“他叫什么?”
温近月垂下眼眸,仿佛陷入了一段的很长回忆里,忘却了身侧的所有人和事,沉吟道:“近思。”
她的声音很低,巫厌没听清,就追问道:“你说什么?”
温近月从遥远的回忆里被唤醒,开口道:“温近思。”
巫厌欲言又止,她很想转身就走,但犹豫片刻,仿佛内心做了很大的挣扎,才试着把口气放轻了,“你保重。”
“多谢。”温近月微微笑道。
“再见,”巫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声,“近月姐姐。”
“走吧。”
巫厌离开后,温近月回到房间,见床上的小崽已经睡熟了,便走到桌案前写了封信,然后塞在襁褓里,又叫来小侍女替她守着。
后来外面有了敲门声,她便将小崽抱给小侍女,嘱咐了小侍女一些话后,便足尖一点,轻功上了房顶。
温册和十几个弟子跟进来后,小侍女将小崽抱给了温册,还跟他说了温近月一应的交代。
温近月瞧见温册的面容似乎更老了,严厉却憔悴的眉眼如刀刻在了面上,仿佛这辈子操了太多心,怎么也抚不平了。
她目送一行人远离院落,才轻轻叹息一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
接下来的画面是残破不堪的战场,偌大的空地里尸横遍野,血从四面八方汇流到低洼处,形成了大大小小的血洼。然而双方仍在奋力厮杀,所有的人面容蹭了不少血泥,加上长久的力量消耗,早已狼狈不堪。
战场的某一处,周遭一片混乱,而十几个护卫却拼命地护在文帝身侧,由于只顾着周遭的险境,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半里开外,有一支长箭正对准了方瑜的后心。
箭一经击发,便“嗖”的一声掀残风、击破长空,直指方瑜后心。
可惜就在箭要射中的一瞬间,一把剑横空飞来,一击将其劈成了两半,又一剑扎进了旁边的树身上。
射箭的人震惊地皱了皱眉,就看见混乱的人群里出现一抹突兀的青白色,后者正好侧身看过来,目光如刀。
他没再犹豫,转身入了林中。
周遭的护卫看到青衣白裙的女子,才察觉危机,将方瑜护卫得更严实了。方瑜有些惊讶,正待追问来人为何来此,却见对方漠然地一拱手,微微行了一礼。
她目光扫见一个护卫手里的秦弓时,二话不说就劈手夺过,再顺手一挽弓箭,正对准了黑衣人的方向,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不过眨眼之间,箭已离弦。
黑衣人被精准地扎个正着,箭穿胸而过,刹不住力道,又射向了林子的尽头。
温近月将秦弓还给原主人,又扭头朝着一个方向离去了,没打算解释点什么,神情仍旧很冷漠。
她走的每一步都很稳当,还带起了一阵轻微的风,丝毫不为周遭的事物停驻目光,却目的明确地朝着远处的宁哲而去。
宁哲正在观察周遭局势,身边的郸越人也在奋力厮杀,并没有注意到她,所以当她近前时,有两个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剑封了喉。
宁哲敏锐地察觉时,温近月的剑已经冲着他的咽喉刺来,他眼疾手快地抽刀格挡住,温近月也不慌,运力往下压,刀剑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隐隐带起了一点火花。
宁哲有点招架不住,论武力,他远不如温近月,论恶毒,估计温近月也远不如他,但这时候温近月下手快准狠,他根本来不及耍心眼,很快就落了下风。
若非有周遭郸越兵一起拖住温近月,他恐怕已经死好几回了。他终究没躲过对方的剑,手臂就被划了几道,血流如注,便气急败坏地直用郸越语骂:“疯女人!”
可惜温近月听不懂,但觉得他没好话,就皱了皱眉,挥剑又狠了几分,令宁哲几乎无法招架。
温近月跟他对打的同时,没忘顺手宰了几个郸越人,又飞速挥剑将宁哲逼至死路,对方嘴里用郸越语骂骂咧咧的,看样子也算急了。
若观察仔细可以发现,温近月下手虽然狠厉,但总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宁哲要害,专挑着他胳膊和腿砍,或者往身上划个几道。就仿佛不想对方死那么痛快似的。
但最终输的人却不是宁哲,一把剑突然出现,剑尖直指温近月后心时,她的余光分明看见了那抹青白色,但要应对宁哲,对来人也没防备,就被刺中了。
对方将剑抽出的一瞬间,温近月一个旋身,右手拇指与食指已经掐抵在了对方喉间,只要稍微运力,对方就能在顷刻毙命。但看见对方背后那个瑟瑟缩缩又满脸傲气的少年时,她忽然犹豫了。
青年吓得一剑指着她,哆哆嗦嗦地道:“师姐,对不起……”
他唯恐温近月一个手抖,就把他脖子拧了,竟忍不住发抖得更厉害了。而温近月却面不改色地腾手抓住了剑刃,他一慌,下意识想将剑抽回去,然而用尽全力,却丝毫动弹不得。
一股强劲的内力从她掌心流出,迅速攀了上去,柔和地将剑身包裹在其中,带得剑身有些微震颤,青年吓得正准备松手,沾满血的剑身就应声而裂了。
温近月凭着内力推了一掌,内力顺着剑身传递到了剑柄,对方根本来不及应对,就被击中了胸口,连连倒退的同时,跟着呕了口血。
也是这个空挡,暴怒的宁哲恢复一点体力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夺过身边人的刀便要一刀砍过来。跟在青年身侧的少年惊恐地提醒道:“小心!”
温近月飞速回过身,探手抓住了,内力相争,宁哲动弹不得,张口又骂:“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