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砍掉院子里的樫树是之后一个月的十天前。樫树的树梢生长得过长,树枝也多出了太多,已经妨碍到赏月了。这是去年就想到的事情,只是心里总是有些不忍便拖到了现在。把这事和伊助说了后,“要不然我来伐木吧。”伊助这么说着,便马上去城里买斧头去了。
樫树的树根部分大约有五尺。伊助做做歇歇挥舞着斧头忙活了一整天,第二天的下午才砍入了一半左右。……真沙去看了一下以后,便回到房间在书桌面前坐了下来准备写信。对方是已经过世的菊江的朋友,在城里开了一家叫本传商店的大商人的妻子,是真沙最近交往最亲密的朋友。真沙打算下个月请她过来一起赏月。------磨墨,摊纸,拿起笔来开始思考开头部分的时候,不知是怎么联想的,突然真沙的脑海里涌现出奇妙的怀疑。那就是伊助不会就是自己丈夫的昌藏这个想法。这个奇妙的疑问是以什么为依据的并不清楚,但就是忽然想起来了,而且马上以十分确定的确信占据了真沙的头脑。可以说是那八年中,那些在毫不刻意意识之下积累起来的印象断片,在适当的时机自然地结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形状。
“啊啊。”真沙不由地发出低声的【呻】吟放下了笔。
应该是樫树倒下了吧,哒,哒哒哒,外面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地面在震荡。
真沙浑身发抖了。石榴,------刚嫁到松室家的时候,昌藏曾经破开石榴的果实,将其中的美丽果粒比作妻子的身躯。伊助在柴房前手掌上拿着同样的石榴果实,连有人走近了都察觉不到,一直专注地痴看。那时那种过度吃惊的样子,那不会单单只是没注意到而吃惊的。 ……从真沙的潜在意识中,她回想起各种各样的记忆。他的动作,语言,笑容的口角,观看时的眼角,然后还是石榴。
“但是,怎么了?”真沙忽然看向院子。“------只听到樫树倒下,之后怎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呢?”
确实,樫树倒下后的巨响声和大地的震荡后,就什么都消失,变得无声无息了。……真沙站起,来到屋檐下的走廊边缘。庭院那面一片难以相信地变得亮堂了,以前看不见的城堡东南方的箭塔正耸立在正面。樫树向斜坡下方倒下,刚被砍断崭新的断面朝向这边。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人影。……这异常的冷清让真沙发毛。直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异常。她赤着脚跳下了庭院。
伊助被压倒在樫树下。腰骨都被压溃了……。他的嘴唇像白纸一般虚白,咬紧着牙。真沙惊叫起来,呼唤着侍女和婢女的名字,跪倒在伊助的身边。------真沙在慌乱中训斥惊慌失措的侍女和婢女,她让侍女去请医生,并让婢女去喊四,五个人来。
“坚持住啊,马上会有人来了。医生也会马上过来,能明白我是谁吗?”
“不用管我------”伊助用几乎不成声音的喉咙响声,紧皱着眉头挤出话来。 “老了,脚下滑了一下,……不中用了。”
真沙伸手握住伊助的肩膀。然后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告诉我真的,------你是昌藏大人吧,你就是松室昌藏大人吧,是吗?”
伊助张嘴,睁大了眼睛。在睁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真沙双手紧握他的肩膀,几乎脸贴着脸叫喊,“告诉我。伤势很重。也许这是最后机会了,告诉我一句真实的话,你就是真沙的丈夫吧------”
伊助注视着真沙。沉默着,很长时间看着真沙的眼,终于静静地左右摇了摇头。然后,用十分低微,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给了我美好的余生。”
下一个月的赏月宴中止了。伊助的遗体被埋葬在庭院的一角,灌木丛中一处阳光明媚的地方。经常会有野鸟过来欢叫,随后没过多久天上飘下了雪花,银雪将所有都隐藏到一片白茫茫之中。
……在底层冻结的冰雪上,铺上的又一层新雪也开始冻结后,真沙还是没有停止来到伊助墓前沉思的习惯。
伊助否定了自己就是昌藏,即可以那样接受,也可以解释为只是假作否定的肯定。真沙已经六十三岁了,她已经到达了可以理解那些语言和物体所表现的东西以外,在其深处暗藏的真实内容的年龄,已经可以理解人心深处隐秘的心思。八年中的生活里,真沙之后一直单身渡过的事也曾说起过,伊助也“曾娶过一位妻子,没处好离别了。之后就既没有再娶妻也没有孩子。”这么说过。------于是不管伊助是否是昌藏,他最后时刻所说的话,用以安慰真沙便充分足够了。
“------谢谢给了我美好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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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