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张玉忽地想到了任礼,心中一动。反正现在爬犁车里就坐着他们两人,索性直问道:“大人,之前你送来的那个……”
忽地,车子停了下来。
拉着爬犁雪橇的骡马住步原地,一个个呼呼地哼着鼻子。车外的亲信用手肘敲了敲门板,张玉开窗一望,只见狭窄小路上横着一段粗木,约摸七八人合力才能抬得起。看上面的积雪,放在这里该段时间了。这位果娘娘还真是个乌鸦嘴!张玉心中哀叹,回头对天晴道:“大人,看样子是……”
“哎怪我怪我,好的不灵坏的灵。”天晴一听马嘶骡叫,都不用探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她今天的力气,要把这么一根圆木搬开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就像他说的,人家可能只是放着试试钩呢?毕竟外面二人身高马大,已抽刀执枪站上了车辕环视戒备,看着就很不好惹的样子。他们这车驾又破破烂烂,土匪再穷,也没意思为了几缸子腌咸菜来拼命吧?
正想着,张玉已推开车门,跳下了车辕,朝着东南西北四方囫囵一拱手,大声喊道:“未知哪路英雄,还请留下万儿来!在下风子万儿(姓马),原是陕西徽州军户,受了调令往定辽卫去,未到任上,黄草窑子一座(穷人家),没挂的老居米子(没多少钱财),线上的朋友灯笼扯了高(眼光放远些),省了条子扫片子咬(刀砍枪扎),还望抬抬贵手,让出条线儿来!”
四周空旷一片,只几座雪丘。张玉声音回荡未歇,果然有十来个土匪模样的人从雪堆里抖落着钻了出来,上上下下在那横木的边沿站了个满。
为首的戴着顶狗皮毡帽,又一卷黄狗皮子围住了大半张脸,声音倒是隆隆沉沉清楚得很:“兄弟看似也在道上淌过,老话说贼不走空,俺们并肩子(兄弟)新上跳板(刚上道),候了三天,饿得都直了眼,好容易来了盘子,便是个鹰爪孙(官府的人),也得留下兰头(财物)!海不海(多不多)就是个意思。”
天晴听了个大概明白,低声对张玉道:“他们人不少,没必要硬拼。给点腌肉风鸡打发也就是了。”
张玉声音比她还低:“怕这山上还不止他们一路,要这么简单服了软,他们跟其他土匪通了风报了信,我们可别想走到地方了。”转头对着那伙土匪喊道:“朋友要兰头,马前点(赶紧)来拿就是!”
天晴暗道,他们的身份不能暴露,张玉这是想要留下这伙人的命了。
“嘿!”那领头的“黄狗”笑了一声,“这是要亮青子(兵刃)了?”
“玱——”张玉拔刀一半,天晴两指一拍,已将刀柄退回了鞘里,声音朗朗传出:“早知道山路十八弯,必定不好走,可兄弟几个被点名发配,也是没的办法。往定辽那苦窑去当兵,能带什么红货?要不嫌弃的,车上半扇猪腌肉,再加兄弟家传的一点小物事,就当跟各位买个好了!兄弟这就拿来,大家伙儿几个一齐把合着,要招子不亮,乱动了青子,我家大哥可不能答应。”
张玉见天晴也探出车来,听话音似是要跟土匪谈判,心中一惊,开口要拦。天晴却快速拉了下他的手腕,提了几条腊肉,径直下车。
有元宝失魂散在,区区几个土匪还撂不倒?看你们是新上道的,手上应该还来不及沾血,我也不做太绝,就罚你们多啃几天的雪好了。
天晴从从容容从“黄狗”身边经过,直走到他们之前藏身的一座小丘后才停下,将腊肉丢在雪地上。十五个土匪,除了“黄狗”外,还有七个围拢了过来,另外几人都站在原地,拿刀执棍盯着张玉等人。
“朋友肯给面子,兄弟也识时务,只是这后头就别声张了。兄弟统共就这点家当,没那么多油水好分各山头的顶天梁。”
“黄狗”却按住了天晴摸进衣襟的手:“盗亦有道。何大侠的东西,兄弟不取。”
天晴一呆。
“灵峰按云头,平定人间多少事?”“黄狗”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清楚。
“神川汇水流,荡尽天下古今愁。”
天晴脱口而出,随即傻眼——兄弟是本教中人?
“在下慈无堂上香二柱,包兴。”
二柱,那就是掌管行纪的执杖了。“好说,兄弟舍无堂上香三柱,何普言。”
“果然是舍无堂何副堂主!我们是受彭香主之令,特地来寻何副堂主的!”
“特地?”天晴隐隐有了预感,“莫非是北平那里有什么变故?”
“何副堂主高瞻!彭香主已经查出,几个月前管伍副堂主失踪,原来是燕王所为!”包兴道,“因唐王还未就藩,云台山一带原属晋王所辖,但晋王这两年身体似乎一直不好,就把辖内对付本教的事交给了燕王。也不知管副堂主哪里露出了马脚,给燕王的手下盯上了,趁管副堂主家小出城的半路上,把他们劫了,想拿妻小作挟,要管副堂主供出教中密会地点和彭大护法的下落!”
管伍是七月失踪的,正是她刚刚回到王府、还没去卢家村的时候。原来当时他在忙这件事……彭师父至今安然,以朱棣一贯的手段,管伍最终恐怕没有说。“那管副堂主如今怎么样了?”
“他……”包兴忽而哽咽,“管家大嫂也是个刚强的,知道自己一被捉住,定然无幸,竟抱着独子从崖上跳了下去!燕王手下找人假扮了他们,管副堂主应是看出来了,也没有声张,骗他们说了个假处所,趁他们出动去找看守松懈,硬是自己拿心口撞上了刀尖,就这么……这么去了……”
怎么这样……怎么这么惨……
天晴虽然没见过管伍其人,也觉得心底一阵恻然。
“就这样燕王还摸到了云台山,可见他定有其他办法。彭香主知道何副堂主要去燕王府找人,想提醒副堂主小心,可带着中坛的兄弟们在北平守了几天,都没见到副堂主出现,便猜想或者副堂主已经走了?给咱们也都信鹰传了消息。兄弟几个恰好一直在附近瞭哨,看到车子里何副堂主的模样,和画像上很像,就来试一试运气。没想到还真的中了!”
“呵呵……包兄弟好眼力。”
“何副堂主,跟你在一起的几位是?”
“他们正是燕王府的人。”
“呃?”包兴大惊。他早就知道何普言即何足言,一个在北平劫富济贫的侠盗,怎么会和王府的人为伍?可如果他是本教的奸细,现在又怎会告诉他听?就是想趁他不备杀了他,那也不必说啊……
包兴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本能地后退半步,摆出了防御姿势。
“包兄弟,你忘了?”天晴苦笑,“彭香主说过的,我要去燕王府找人。”
“哦!”包兴大悟,原来何普言是乔装改扮,混进王府图谋大事的!想到管伍一家惨死,包兴又悲从中来,“我等毕生大愿,就是掀翻这朱家朝廷,还天下大治,世道清明,为此殒身不惜!可管副堂主死得实在……实在太冤枉!何副堂主这次忍辱负重,必要替管副堂主、替教中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天晴面上点头,心中Say No——怎么报?啊?我还能干掉朱棣吗!很快把话题转过。“舍无堂兄弟的那些家眷妇孺呢?有把他们救出来么?”
“有!”难得提到好事,包兴语气也稍微欢快起来,“祝堂主和乐德堂的魏副堂主领着兄弟们大干了一场,居然三十三个一个不少,把他们都劫了出来!那帮狗官将他们关着小半年,秋后问斩犯人时也没处置了,多亏老天有眼,佛祖保佑啊!”
这和老天佛祖有什么关系?你该谢的是那帮狗官和朱棣吧!管伍一死,朱棣后来又离了北平多时,定然没顾上这件事。这群人放不能放,留着没用,狗官们又不敢擅自做主,这才拖到了如今。还好朱棣把他们忘了!
天……这朱棣都没做什么好事,只因为没做更坏的事,她就已经想跪下谢他了!她现在是有多贱?
“还有,兄弟们发现宁王最近似乎也在积极动作,要对付本教。何副堂主一路北上,务须多提防些!”包兴又道。
天晴一听,立刻明白——当时朱权也和朱棣一样,是皇帝眼中“勾结妖教”的嫌疑人,要想办法剿匪有获,自证清白,也是自然。
石络的“病故”,果然不是病故么?
“包兄弟好意,何某记下了!不过……大护法曾提过,咱们的人极少在北边动作,怎么对宁王他们的动向知道得这么清楚?”天晴有意沉了沉口气,“要想在北塞边陲生事,大护法恐怕要动怒了。”
“回何副堂主,兄弟们没有生事。大护法的教诲,咱们时时都记着!在大宁,大家也只看守着动静,从来不会起义闹事。这次是因为发现宁王有古怪,才多留意了些。上次朝鲜商队的事,咱们的人就盯着他了。之前他时不时要去大宁都司衙门和几个卫所转转,这阵子却一直没出现。要说是病了,他的王妃却一直穿了男装在城里闲晃,实在是不像。兄弟们合了下探到的消息,这才发现他是悄么声出城往北去了。宁王杀了那么多鞑子,要说他是去私会蒙古人,那不大可能。可……想必何副堂主也知道,叛徒陈善的老巢就在北边,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报仇对付本教。说不好,宁王会不会去找陈善呢?”
张玉一直立在原地观望,见天晴和“黄狗”在雪丘后许久不出,心中惴惴不止,皮手套摸了摸腰侧。
说不得,真要亮青子上了!
“你这是——”“黄狗”一声惊呼,雪丘后随之“咿呀嘿啦”一片叫喊。原本还看着张玉的几人当即变了脸色,统统退步过去查看首领的情况。张玉再不多等,一甩头,带着两名亲信立刻奔上,到了丘后,却看见那十几个土匪已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或仰或俯,一动不动。唯一站着的——
就是天晴。
“大人?”三人都有点懵。
“这是我们苗部的秘法。十二个时辰之内,他们不会醒的。”天晴拍了拍手道。
“那,要不要……”张玉往脖子上虚抹一下。
“要什么要啊!”天晴一脸不耐地打断了他的意图,“他们在这里冻死也是死,被狼群咬死也是死。就算活下来,还能跑去报官,到广宁找咱们报仇么?你现在把他们十几个人砍死了,要不要毁尸?要不要灭迹?嫌时间太多,还是怕别人注意不到我们这几个燕王府的人,跑到辽王的地盘来为民除害了?快从车里麻溜儿取了麻绳来,拉木头啊!”
闻言,张玉原本就不白的脸更黑了,默了一息,只得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亲随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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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