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骤然低落。张昺看着他一身山文战甲,手中拐木飞旋迸裂,变成了寒锋如霜的宝剑。抬手之间,香案已被劈成两段。紧接玱昂之声破空而来,直递到他的喉头。
然后是朱棣居高临下如冰川流泻的冷冷嗓音。“本王又想了一想。阖府安泰,本王自能保全。下属不力,本王自会管教。张大人一番美意,本王心领了!”
那群待罪之徒此时已刷刷起立,原该反绑的手中各握刀兵。四周长剑如林,密密簇簇将他们包围。
他扭头,谢贵平平倒卧血泊之中,一动不动。他手中的火箭也已拉开,可却无力般冒着残薄的黑烟。众人中,唯有张信依旧昂首站立,有些慨然地看着不远处他的断肢、和那枚同样注定哑无声息的花火。
“张信!你……”
“我的主上,唯燕王爷一人。”
这,便是张昺在世间听到的最后声音。
……
天晴回到王府时,见四周兵卫都已撤去,便知朱棣之举已经奏功。现在张信应该控制住了张昺、谢贵两人,城内军权悉由朱棣把持,心中顿时大定。
从广智门进府,一直走到内廷三宫崇信门外,却见花姣和闵海珠正一脸凝肃地等着她。天晴不由一阵慌乱:“怎么了?”她们既然能好好在这里,证明王府中人都安然无事,那就只能是……
“娘娘……妾身好害怕啊!前面、前面……”闵海珠指指外朝方向,话不成句,说着就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娘娘,要做好准备。”花姣有些鄙薄地看了闵海珠一眼,又转向天晴,“记得,这一切都与娘娘无关,错的不是你。”又轻声道,“她未见得好心,但我想……你总要知道的。”
一时间,天晴心头狂跳,飞奔往前廷而去。花姣正要跟上,天晴已止了脚步,回头大喊一声“别跟着我!不能连你也卷进去!”
待跑到承运殿前,天晴只觉脑中“轰隆”一声,脚下不由一滞。
高阶低台撒落着滩滩殷红,或集或散,绘制成一大幅狰狞可怖的图案,兀自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她无法去计数这样的失血量到底是多少人的,五十、六十、还是一百?
恍惚间抬起眼,他们的人头正高挂于三丈竿头,压压而垂。背对日光,仍能看见他们暴突眼珠,虽死犹恨的痛苦表情。天晴只觉一阵目眩,伸手想扶住凭栏却不得,竟一跤坐倒于地。
“娘娘?你怎么过来这种地方!”马三保以为她是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到了,急忙奔来探看,一边张望四周,抱怨花侍女就算拦不住,起码也该陪在她身边才是。天晴却陡然来了力气,大声问道:“朱棣人呢?他人在哪里?怎么就任由王府这个样子!难道他也卷进了恶斗,受了什么重伤不成?!”
马三保只道她是关心则乱,却不知为何语带愤怒,只得支吾回道:“殿下、殿下已经回了存心殿了,并没和他们动过手,也没受伤,娘娘别挂心……”
天晴冷笑一声:“哼,当然了!殿下金尊玉贵,怎么会自己动手,料理这些小喽罗?”他当然更不会收拾,要的就是旗下将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顺我者昌,逆我者是什么下场!
存心殿中。
“殿下,葛诚已经抓到!他扮成庄稼人,跟儿子葛思雄逃到了齐化门,被我们的人识破拿下了。”
朱棣点点头:“带他们上来。”
葛家父子两人皆被绑成了粽子,给推搡着跌撞进殿。朱能大喝一声“跪下!”抬脚重重踢进葛诚膝窝,迫得他狼狈栽倒。
朱棣俯视向他,惋惜般叹了一声:“葛长史,你可真对得起我。”
葛诚已知无幸,索性昂然抬头,呲牙骂道:“朱棣!你狼子野心,逆谋篡位,人人得而诛之!要对得起你,便对不起这大明江山,对不起天下黎民!你要杀便杀,我葛诚死则死矣,绝不向你这逆贼磕头求饶!”
朱棣往后一靠,居然笑了出来:“好一个‘狼子野心’。”目光转瞬一凝,“你不必求饶。你对本王不敬,本王可以不计较。但辱骂先帝,就如何都饶你不得了!
“将这两人拖下去,凌迟千刀。务必记得,让葛诚亲眼看着葛思雄剐满百刀,再对他用刑。”他吩咐朱能道。
“领命!”
葛思雄此时早已肝胆俱裂,失声喊叫:“爹——爹啊——殿下饶命、饶命啊!不关我的事,都是我爹的错、他不听我的,我对殿下一直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殿下——殿下——”
葛诚先前已被城门卫打得受了内伤,见此情状,一时气急攻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咬牙恨骂:“畜生!孽障!就为了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多少年卑躬屈膝?早知如此,你生下来时就该扼死了你!”又转向高座上的朱棣,高声道,“燕贼朱棣!你莫得意太早,百万王师朝发夕至,你必败无疑,且看如何下场!你杀我,我有何惧?我死了,那是尽忠殉节,自有后人为我树碑立传;你死了,却要受百世唾骂,遗臭万年!遗臭万年——”
朱棣嫌厌地皱了皱眉:“先堵住他的嘴,免得行刑未毕,他先咬了自己舌头。”
天晴进来时,恰好撞见二人被连拖带拽拉走的一幕。
看见她的表情,朱棣心里喟了一声,对剩下的张玉等人道:“都先下去做事吧。”
天晴将写着他名字的缉捕敕令朝地上一扔,一言不发。
朱棣看了一眼:“你有什么高见,就说。”
“我能有什么高见,低见也不配有。殿下把我支开,不就是为了杀得痛快尽兴,没人出来多嘴多舌么!”让她趁夜偷了文书还不够,说什么冯嬷嬷可能会被发现泄密,有生命危险,把她打发去了澄清坊,傻乎乎地在那边守了一天。
“你气我耍了你,害你白跑一趟?”
天晴早已浑身战栗,强自忍住,脸色发白:“你耍我就罢了,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可,葛诚同你总算多年相识,主从一场。你要立威,一刀砍了他头就是,何必要他受尽折磨羞辱?这么昭告天下,说王府里出了个叛徒,很威风?很光彩吗?”
“笑话!要不是多年相识、主从一场,对王府的事知根知底,他拿什么背叛我?拿什么去和你的张之焕交易?”明明想反呛她一句,不知为何,说到“你的张之焕”五个字,朱棣自己却是胸中一窒。
天晴伸手朝外一指:“那前院里的六十二人呢?他们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拿朝廷俸禄,奉命办差,难道还能抗旨吗?我都已经替你偷了密诏,又有张信做你内应,他们决计拿不下你,你根本不必理会,把他们关起来就是了。可你——非要杀得干干净净,弄得屍山血河,才觉得舒服、觉得过瘾是吗?!”
“徐天晴!这里不是你的卢家村,靠藏靠躲就能换一世太平!如今皇帝用心已是昭昭,嘴上仁明孝友,下手赶尽杀绝。于我,要么赢,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今天我不破釜沉舟、以血祭旗,极刑处置叛徒,其他人便会以为我意志不坚,心存侥幸思寻退路,未战,已先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我就是不懂!你说皇帝赶尽杀绝,心狠手辣,那你现在做的,和他有什么分别?说到底,恩恩怨怨都是你们朱家的事,你不服,找他去算啊!杀那么多不相干的人立威,你就比他强、比他英雄了?”
“还敢跟我说风凉话!你不得罪了葛思雄父子,他不向皇帝告密,我何至于走到这一步?这些人又怎么会死!”
“好!好!我是罪魁祸首,人都是我害死的。怎么样?要不要我也认罪伏诛,脑袋送你一起砍了祭旗啊!”
“你——”朱棣此刻终于理解了常遇春当时的心情,简直快被她气出血来,“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殿下是谁,有什么不敢的??索性把天下人都杀光,你就抱着全是死鬼的江山做皇帝好了!!”
“臭丫头!你爹杀过的人多我十倍百倍一千倍,你怎么不说他?!”
“那是我爹!你又算……”她仿佛忽然被自己哽住,声音突兀而停。明明已经截断的话音,朱棣却清清楚楚听到了下半句:你又算——
什么东西?
眉头倏地一紧,又电光火石般松开。他对她就是这样无足轻重的存在,他早就习惯了,这回纯粹自取其辱,怪得了谁。只是,既然早已习惯……
为什么还会心痛?
天晴只道是自己出言冒犯了他,让他不忿语塞,可心下纠结再三,仍旧气愤难消,不愿让步。“我爹他早就知错悔改,自从隐居元宝山,一直反省往事,更立下重誓,此生再不杀戮一人。我自知人微言轻,不可能更改殿下的决定。只希望殿下功成之后,也能同我爹一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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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七月四真是一个宜搞事的良辰吉日 #- o -/~喜欢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