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焱陇想叫人奉上笔墨来,沈书说不用,可以默记,且当即复述一遍给卫焱陇听。
卫焱陇神色复杂地看沈书。
沈书似乎压根不知道卫焱陇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反倒提及卫家在和阳久居,对本城风土自然十分熟悉,同卫焱陇聊了一会和阳风物,说要找机会带朱家的小少爷四处走走。
聊了半晌,沈书兜来绕去,不时发问,听着毫无章法,实则全在给卫焱陇挖坑。少顷,他便确认了两件事:一是卫焱陇知道自己派人打听卫济修的行踪了,要私下结交卫济修怕是走不通;二是卫焱陇一肚子小九九,不打算言明,而且卫焱陇只知道有都元帅府的人混在了船师里,却不知道有人跟着他家里的管事北上直奔大都去了。沈书心想,卫焱陇既然误以为混在船师里的是都元帅府的人,那就意味着穆玄苍把消息控死了没让内奸得知,内奸确实已经被穆玄苍捏在了手心里犹不自知。
“前不久太平府传来消息,不少富商献出财帛,支持左副元帅攻打集庆,雪中送炭,足感盛情。家主说的几人,竟有四五位是晚辈知道的。”沈书感慨道,“左副元帅是重情重义之人,所到之处,严格约束军队,如今起义军虽多,也少有这样的……”沈书特意将声音放得很低,神秘地看了一眼卫焱陇,食指在桌面上戳,“我也不瞒卫家主了,几家的底都元帅府都摸得差不多了,北方固然还坐着龙廷,已有倾颓之势,怕是扛不了多久。人逢微末之时,点滴之恩也会铭感于心,若是将来从者如云,就连站的地儿都腾挪不出来了。”
这话已说得不能再明白,卫焱陇天庭饱满,皮肤焦黄油亮,举袖拭去脑门上的细汗,讷讷称是。
沈书揣起手,往后拉开同卫焱陇的距离,轻叹了口气,说:“眼下脱脱落了架,听说哈麻同他有宿仇。”沈书当然没地方听说去,他眼角余光留意卫焱陇。
卫焱陇抖着手端起茶,喝了一口,前襟便沾了不少茶水。
沈书心里已有判断,挪开眼神,慢条斯理地换了个话题:“大都城内近来重兴象舍,哈麻花重金为天子打造了四架象舆。不出一个月,庚申君便要回京师,想必更有一番封赏。就不知道哈麻会乘着蒙古皇帝的兴头,请什么恩赏。”
“哎,这都是大人物的事,与咱们这等人自是无干。”卫焱陇道。
“这都是蒙古人的事,卫家兴旺百年,家主看这等事,自是觉得有如稚童嬉戏。”沈书放下茶碗,起身告辞。
卫焱陇将人送出内院,说改日让儿子登门拜访。
眼见着人已经走远,卫焱陇脸上笑意全无,走进院内的第一间房,推门而入,与凤娘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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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里凭空弄丢了少爷,陆约急得不行,四处找沈书,沈书回到车上后,叫林浩去茶坊里看看,果然陆约以为沈书在茶坊内等卫济修,而卫济修一直没有露面,陆约正在里头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被林浩叫回车上。
于是到家之后,沈书让厨房单独给陆约做了顿他想吃的压惊。他自己还没吃上晚饭,都元帅府有人来叫,沈书赶了过去,朱文忠才见到他的面,当即神色不好,焦急地问:“下午去找你却不在,出大事了。”
马氏的婢女香红也在场,沈书皱了皱眉,顾不得避嫌,朝香红脱口而出:“夫人有事?”
香红嫩白的脸蛋罩着一层阴郁,眸光浮动,有些迟疑。
“说呀!”朱文忠催促道。
“夫人这几日的饮食和汤药都让人动了手脚,今日午后突然说腹痛,有些……有些出血。”
沈书呼吸一促,背上隐隐冒出冷汗。
“没查出是何人所为?”沈书定了定神。
“夫人不事声张,上午来都元帅府内的外客虽然许多,通往后院的各处门上都有人值守。左不过就是那几家。”香红为难地说,“说起来都是亲眷,我们夫人只说躺躺就好,可是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奴家细想,觉着还有二少爷可以求援,这才自作主张。”
“你是个忠心机智的。”
香红听沈书这么说,面上微微一红,将头埋得更低。
沈书想了想,对朱文忠说:“我有个想法。”
“你说,我听。”朱文忠挥了挥手。
“香红留下,不用出去,这事要她去说。”沈书看着香红,说的是正事,沈书没觉着尴尬,想清楚之后才开口,“我记得前次本来要你扮作夫人于屏风后坐堂,小张夫人过来发难,当时便发落了不少夫人院里的人。现在小张夫人掌管内院,要换几个厨房用的人,或是粗使的下人,防不胜防,发落也发落不完,还不好追问。这一件事,你要捋给夫人听。其二,夫人这一胎,极有可能是左副元帅的长子,对元帅而言,意义不同,切不可大意。其三,不日间左副元帅要再次发兵攻打集庆,胜负虽是兵家常事,设若夫人平安生下孩子,无论这一战成败,必会给予元帅莫大安慰。”
“说这么多,你到底想做什么?”朱文忠问。
沈书起身,将袍襟一掀,朝着朱文忠跪了下去。
“你这是……”朱文忠吓了一跳,忙站起来,伸手去扶。
沈书却不起身,拱手朝朱文忠请命:“都元帅府里不能呆,卑职愿护送夫人到太平府,有元帅庇护,夫人一定能平安产下孩儿。”
“哪里就到了这一步?”朱文忠哭笑不得,让沈书先起来。
沈书起身,面色凝重,朝朱文忠说:“元帅认定金陵是龙兴之地,若再攻不下,不仅士气受挫,恐怕有损元帅之志。”剩下的话沈书没有再说,用不着说朱文忠和香红应当都能领会。
朱元璋同马氏感情甚笃,这一胎朱元璋显然不仅重视,而且担忧,送信回来同时,还让人把稳婆也带来。集庆还没打下来,要是马氏在后院生孩子生出个三长两短来,朱元璋必然志气受挫。
朱文忠想了半晌,吩咐香红回去伺候,让她找准时机对马氏分说。
“明日我去向舅母问安时会再说,若是舅母还不答应,等我走了之后,你再多劝劝。”顿了顿,朱文忠又道,“拿大局劝。”
香红领命退了出去。
已经快要入夜,屋子里光线甚是昏暗,朱文忠引燃火媒去点灯。
“我怎么觉着,你是有私心呢?”朱文忠说完,挥灭火媒,转过头来看沈书。
沈书笑了起来:“知我者,文忠兄。”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