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沈书带着明显没睡好的困顿,坐车去卫家的路上,竟端坐不住,东倒西歪。舒原只得伸出一臂让沈书靠在他的肩前盹一会,直至马车停下,舒原把沈书叫醒,沈书用力伸了个懒腰,强打起精神下车。
昨夜郑奇五便使了人前去报信,卫济修知道沈书今日来,一应账本、地图,下矿勘查的工匠都整整齐齐备着。
沈书捧了杯茶在手里,侧坐在卫济修的左下方位,他仍有些困,哈欠牵扯得眼角都渗出泪来。
“你们说,我听一听,当我不存在就是。”
工匠们摸不清楚沈书的来头,但看他穿得像是个官儿,又不像朝廷的官员,横竖是不能得罪的人,个个有问必答。郑四问话,工人们当中的一个头儿俱如实回答,沈书在纸上勾了几个数字,待郑四问完,沈书才向那工头询问,年产这个数还能不能再多。
那工头与几个工匠匆匆一对视。
看情形沈书心里就有数了,产量报上的是一个可商榷的数字,这得看肯给多少工钱,不过想来也提高不了多少。
“沈书。”卫济修出言叫道。
沈书使劲一揉脸。
卫济修语带关切:“怎么,昨夜睡得不好?”
“骑马骑久了,腿疼,心里揣着许多事情,夜深人静,难免不受控制都冒出来。一顿乱想到天快亮时才入睡,睡了不多一会,这不就来见你吗?”沈书揶揄道,捏了一下鼻子,“我看产量还能提。”
“这我也看出来了。”卫济修道,“不止这一波人,他们不愿意干,找旁人做便是。”
沈书没有就同意,只说先放着不管,等回应天府以后他找人商量。
“说定以后我让郑四送信给你,看看怎么办吧。”沈书喝了一口热茶。
卫济修似有犹豫。
沈书道:“有话你就说。”
“议定的这个价,已比官府给的工钱高了三成,我还管吃管住。你来之前差不多都已说好了,而且,今日报给你的产量比我们口头说定的要低,他几个在你跟前耍滑头,这事你就交给我。你这个人呢,心头软和,人家有什么难处,别人还未说,你反想到他们前头去。买卖不是这么做,得不断试探对方可以接受的底线,他们不做我们可以出价让旁人做,只要能找得到人替代,就不算是盘剥。要是我给的工钱真不厚道,自然我也找不到旁人来接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能加钱了?”沈书问。
“再不能了。”卫济修摇头,“放心,这工钱绝对不算低的,你要不信我,回头你仔细问问郑四,他是从头到尾都跟下来的。”
沈书一笑:“我当然是信你,那就照你的意思办。”
“爽快,我就爱同你这样人说话,把嘴皮功夫省下来吃酒听戏岂不妙哉?”卫济修就要招呼人进来。
沈书把他的手一按,忙道:“等等,有事要清藻兄帮忙。”
卫济修双眉微微一扬,坐了回去。
“给我匹好马,再给我找几个好手。”
“家里的?”
“身手越高越好,不拘你家里还是现在出去给我找几个回来也成。”
一听这话,卫济修眉毛皱了起来,问沈书:“是什么犯险的事情?”
“不算,我心里没底,多几个人给我撑撑场面,话就好说了。”沈书道,“马也要好的,两天就回。”
卫济修把沈书看着,没有答话。
“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我要去滁阳找个老朋友,如今到了应天,亲自去一趟的机会难得,和阳过去近,都到你这了,顺道去看一眼,吩咐几句。”再多的沈书也不肯透露。
卫济修道:“成,你们红巾军的事,我就不多问。”
沈书微微一笑,朝卫济修作了个揖。待卫济修出门去找人交代,沈书靠在椅背上打盹,短促地做了个梦,睡梦中沈书的脚跟托在地上,靴尖一点一点,突然他右腿一抽,猛地醒了过来。
卫济修恰在这时进来,正看见沈书一头是汗,唤人拿了热毛巾来。
沈书用擦过脸的毛巾擦手,听见卫济修说:“都妥当,你吃个午饭,在我这里歇一觉再走,我看你困得随时都能厥过去。到时候骑在马背上睡着了,滚下去白折一条命,你哥非得找我拼命。”
沈书也自觉太困了,便不推辞。午饭就在卫济修家里吃,沈书本以为有一堆人要应付,孰料上了桌就他们三个,卫济修是个极好热闹的人,显然是看沈书精神不济,舍了这场热闹。
一顿酒吃得沈书心里颇有暖意,吃完到客房歇得一个时辰,无人来叫,沈书自己就起来了,觉得浑身轻便,这就把郑四叫过来。
“确实一早是说定的,少爷问的时候,那工头突然变的卦。”郑四毕恭毕敬地答。
沈书想了想,说:“工钱给得合理?”
“比官府用人每人每天多给三十文,饭菜也不错,晚上还有酒。”
听了这话,沈书彻底放心下来,又道:“你看卫济修如何?”
郑四正色道:“卫家主年纪虽小,但从小耳濡目染,用人很有一套。他家里几个管事的也各有特点,手段老辣,颇能理事管人,少爷尽管放心。”
沈书点头道:“我要离开两天,你陪舒原在这边等,等我回来之后,一起回应天府。”说完,沈书去辞了卫济修,一番絮叨,这才出府。
只见两队一共十二名好手早已在侧门外等候,各自牵着马,等沈书上了马,这十二人才翻身上马,护着沈书启程。
沈书接近傍晚才出发,夜里不停,一直赶路到天亮时,便到了滁阳城外。
朝阳方出,暖融融的金光照在人脸上,沈书两根手指从腰上解下牙牌给守军看过,带了人进城。通街的店铺只开一半,城里的人也不比沈书初到滁州时所见那样多,时不时有巡城的军队经过。
一行人找了个铺子吃早饭,一碗热气扑面的青菜丸子汤,就几个馒头。沈书朝手下一个唤作刘青的人吩咐,叫他的弟兄都敞开吃,顿时这方逼仄的早点摊子上热闹起来。
沈书嘴角含笑,朝街面上看了一眼,还得好好找找地方,他有些记不得那间客店具体在哪儿了,得先去胡人巷,从胡人巷出去怎么走沈书大概记得。
然而等到了胡人巷,沈书才发觉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沈公子,怎么了?”刘青见沈书半晌不动,将马并过来。
“你们在这等等,我下去看看。”沈书在巷子口的大树前住马,把缰绳交给手下,整条巷子空荡荡的,地面落着潮湿软烂的霉黄色叶子,大概是昨夜新下过雨。沈书一直往里走,一个响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