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时,城中行人寥寥,于是大路中央一高一矮的两人也就格外显眼。
项诀眉头耷拉,提着自己那心爱的重剑上了街,惹得东方勉一路上不住往他剑上瞟。
项诀察觉到他的目光,眉毛一竖:“看什么?不认得你大爷的希夷剑么?”
他声若洪钟,一时间街角的小贩们纷纷回头,都朝他二人看来。
东方勉哼了一声,骄傲道:“希夷剑了不起吗?我覃水派的宝贝才多呢!”
“小小年纪,胡吹大气。”项诀撇了撇嘴,大是不信,“你们东方家有什么宝贝,敢跟大爷的剑相提并论?江湖上倒是一口一个豪富,到头来连我朋友每顿必吃的竹笋都没有,累得我亲自跑这一趟,有什么可得意的?”
“我爹都说了让底下人去买,是你自个儿抢着要出门——这不,害得我顶着太阳出来作陪,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东方勉恼道,“哪有人这个季节吃笋的?还不是你朋友嘴刁!”
“嘴刁怎么着啦?他又不是吃不起。”项诀横了身旁的小子一眼,护短道,“倒是你这样的纨绔,到底知不知道哪里的笋子好吃啊?”
东方勉哪肯服输,正要反唇相讥,却见街角有个小贩怯生生道:“听说风采楼的竹笋炒三丝是一绝,小人可以替两位少侠跑一趟,只、只要十文钱路费……”
“哦?楼上的厨子做饭怎么样?”项诀来了精神,正想打听,一旁却有人探过头来,点头哈腰道:“淮南城里哪个厨子的手艺敢跟贵府叫板?倒不如去城东买些新鲜竹笋,小公子带回去嘱咐自家厨子做呢。”
“这话有理。”东方勉听他语气恭维,回头扫了这人一眼,见他戴着顶灰帽,跟其他小贩一般打扮,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城东未免太远了些。”
“这还不简单?”灰帽小贩殷勤道,“您东方府上骏马如龙,区区城东这几步路算得了什么?”
“你倒是嘴甜,卖什么的?”东方勉被他这么一吹捧,难免有些得意,伸头往他身后的小摊上看了两眼。
眼见这位小公子打扮华贵,又自认是东方府上的人,街角种菜蔬的、包馄饨的、卖糖葫芦的小贩们一下子蜂拥而至,争相让这位小公子瞧一瞧自己的玩意儿。
“哪里用得着劳驾您府上的车马。”就在这等吵嚷之时,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跟这大嗓门的声音一齐传来。
一辆马车颠簸而来,街道上骤然尘土飞扬,卖糖葫芦的老汉见状赶忙侧过身子,默默往人群那头退了两步,生怕糖葫芦上沾了灰似的。
那黑马一声长嘶,停在东方勉跟前,赶车的汉子一把掀开车帘,热络道:“小公子要去城东吗?雇小人的车吧,保管舒舒服服拉您过去。”
他来得如此恰到好处,东方勉眼珠一转,上前两步,打量道:“跑一趟城东多少钱?”说着他围着黑马转了一圈,摇头道,“哦哟,你这匹马可不壮,拉得动我们这位大爷么?”
项诀闻言,火冒三丈:“他娘的!”
他本是被付茗醇拖出来陪东方勉唱双簧的,此时听了这么一句,哪里忍得,立刻真情实感地嚷了起来:“你项大爷身上一块肥肉也没有,怎么会拉不动?!”
街角愈发热闹,藏身小巷的两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相视一笑。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冯时樾边走边笑道:“阿诀,别跟小公子斗气了——他们家厨子在后院挖到两棵笋,现在恐怕已经进了阿复的肚子啦。”
“哈哈,还是我们东方家有办法!”东方勉一听见冯时樾的声音眼睛便亮了起来,立刻借坡下驴,大声笑道,“那可免了我一番奔波啦。对不住,耽搁你时间啦,这点钱拿着买茶喝。”
他随手朝那车夫抛了两块碎银子,走到谢南书身边,终于忍不住悄声道:“怎么样?”
人群还未完全散开,谢南书见这孩子仍是沉不住气,连忙道:“刚挖的笋子新鲜极啦,阿复想必很满意。”
她朝东方勉使了个眼色,冯时樾则一把拉过项诀,四人一齐放缓了脚步,等身后的人群散尽。
须臾过后,喧嚣俱散,冯时樾终于笑道:“茗醇要是见了方才那一幕,可得输得心服口服。”
“茗醇还托我回去给他讲呢。”项诀挠头道,“你们说东方府街角这个市集鱼龙混杂,位置又最适合盯梢,一定有紫薇阁的人埋伏,喊我来陪东方小子唱双簧——可我没觉得哪里不对呀。”
“哦,对啦,那车夫最后接银子的手法太利索了些,接过后又把钱随手塞进了腰包,好像不大在意似的——是不是他有问题?”
谢南书笑而不答,侧头问道:“勉儿你说说,瞧出几处不妥来?”
“唔,别的不说,最殷勤的那个肯定是紫薇阁的人。我们两人故意表明身份后,有个小贩说风采楼的竹笋炒三丝好,想赚点儿跑腿钱——我记得三叔也说那儿饭菜好,这人应该没撒谎。”
“后来那个戴灰帽的出来吹捧我家厨子,这话本也没什么毛病,可他张口就说城东有上好的竹笋——城东离这儿可有十几里地呢,他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殷勤个什么劲儿?风采楼的厨子不好冒充,还不如把我们骗到城东,再作打算——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吧?”东方勉凝神道,“另外,项少侠说的那个车夫,来的时机也太巧了。”
“眼光不赖。”冯时樾见东方勉思路清晰,笑着称赞了一声,扭头朝谢南书道,“茗醇跟上那个卖糖葫芦的了吧?”
见谢南书点头,项诀和东方勉俱是大吃一惊:“卖糖葫芦的?那人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怎么会是紫薇阁的人?”
谢南书道:“他虽一句话没说,可马车来时他刻意避开身子,匆匆离开,仿佛是生怕糖葫芦上沾了灰,可离开人群后没走多远却又将插满糖葫芦的草杆随手扛在了肩头——也就是说,他并不在意这些糖葫芦,只不过想寻个离开的借口罢了。”
“不错。”冯时樾接口道,“这个市集上除了车夫,只有他没有固定的摊点,成日走街串巷,又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如果有人要去通风报信,没人比他更方便了。”
东方勉吓了一跳,迟疑道:“那我要不要回家告诉三叔,带门下的弟子围过去?”
“不必了。咱们先回去再说。”谢南书缓缓摇头,“还没到打草惊蛇的时候。”
……
等到他们一行人打道回府,柬梦正在屋里翻书,木门紧闭。
众人不敢打扰,只得围坐在别院中。
谢南书给东方勉递了杯刚泡好的浓茶,小声道:“从前除了老夫人,你们家还有谁掌事?”
“……名义上是我爹,”东方勉接过茶杯,为难道,“但他这人……为人子女不好多说,反正你们也瞧见了。”
“瞧见了瞧见了。”项诀撇嘴道,“比我还不着调。”
冯时樾沉吟道:“令尊平常同老夫人关系如何?他有没有可能知道开盒之法?”
“能怎么样,天天挨祖母骂呗。爹爹对祖母是又敬又怕,恨不得敬而远之,要说有多亲近,还真说不上来。”东方勉认真道,“依我看,我爹他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紫薇阁的人早在万金湖的时候就开了盒子返程了,哪能捱到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