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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重回泉州(1 / 2)

云亭进入春和宫的时候,正是九月十五日正午时分。他在紫禁城午门拿出了三宝太监的亲笔书信,果然不多时就有接引内监前来,将他一路从甬道引了进去。春和宫是大明历任太子居住的地方,位于紫禁城东侧,因此又被称作东宫。

接引内监将云亭交接给春和宫内侍,又由内侍带着来到了春和宫东暖阁廊前。他刚走到门前,门帘就被挑开了,一人站在暖阁的南梢间里,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此人身着杏黄云锦蟒服曳撒,高大英挺,贵气逼人,神色谦和,但却自带着一种俾睨天下的气势,正是皇孙朱瞻基。

朱瞻基见他进来,表情温和,只静静地站在原地。云亭一进门,先俯身行了叩首的大礼,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一下子该如何开口。

倒是朱瞻基先说话了:“诸葛大人,才几日未见,怎么淸简了许多?”

朱瞻基话说的疏远而客气,俩人办案时的惺惺相惜和那日临别道谢时的亲热劲儿都好像随着案子的结束烟消云散。云亭并不意外,一来君臣之间本就不能过分亲近,二来,自己那日临别时的忠告,怕是朱瞻基听的非常明白。自古以来忠言逆耳,云亭虽是好意,但毕竟是抚了逆鳞。他知道朱瞻基今日肯在百忙之中抽空见自己一面,已经是念在一起办案的情分上了,不如直言相告,少兜圈子,便抬起头来说道:“多谢皇孙拨冗相见。今日下官前来春和宫打扰皇孙,实在是因为一些家中私事,不得已有个不情之请,只有您能帮忙解困。”

这一句话倒勾起了朱瞻基的好奇心,问:“即是你家里的事情,我一个外人怎么帮忙?”

云亭磊落地说:“不怕皇孙笑话,我未过门的妻子,近日因一些陈年纠葛,没跟我打声招呼就私自去了西洋。我因为专心在朝天宫的案子上,一时不查,现在不得不去西洋把我这未来的夫人抓回来。因此特来求皇孙,帮我安排,让我加入杨敏大人前往暹罗的使团。”

这寥寥几句话,信息量巨大,竟把朱瞻基说愣了。

那日在午门外与云亭道别时,朱瞻基内心颇为抑郁。此次办案,他心里对云亭分外欣赏,一度引为知己。虽然朱瞻基瞒着云亭私下做了一些安排,他也心内愧疚,但只因为云亭的那句“金刚手段,菩萨心肠”,他就觉得云亭一定能够理解自己这生在天子之家的无可奈何。不想自己的私下勾当被云亭察觉了不说,这青年臣子竟然还毫不畏惧地直言相劝。

当时朱瞻基心知他是好意,又感动又羞惭又怅惘。待到冷静下来,想起自己将来有朝一日继承大统,云亭作为一个臣子如此了解自己,对他用了什么手段心知肚明,这可有些不妙,所以已经打定主意,还是与诸葛云亭暂且保持距离的好。今日听说他前来求见,本欲不理,奈何他拿着三宝太监的书信,这个情面又不得不给。现下听他所说的,与朝堂毫无关系,竟是为了私事,不觉得大感意外。这青年如此洁身自好,保持距离,现在却为了个未过门的妻子求到了自己这个皇孙头上,那倒得好好问问了。

朱瞻基的八卦之心骤起,脸上也笑了起来,说:“诸葛大人何时定的亲?我怎么没听说。金陵城内都说你是最值钱的单身汉,这些年来哪家小姐都瞧不上,你这未过门的妻子是何许人也,竟然舍得下你,跑去西洋?”

云亭辑手说道:“人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我没过门的妻子跑路了,本来是不想别人知道的,但因为有求皇孙,我自然实话实说。我这未来的夫人,是江苏织染世家杨宅的表小姐,外监织染局杨庭轩大人的姑表妹,父亲也曾在朝为官。我上个月本来就说好了要向杨家下这文定之礼,只是后来突然投身到朝天宫的案子里,无暇旁顾,爽约辜负了这姑娘。所以此时人跑了,也怪不得旁人,全怪我自己。”

云亭话里话外竟然都暗示现下的糟心处境全是因为帮着皇孙查案耽搁的缘故,朱瞻基听了,心下不由得无奈,也不好细问了,只得说:“行了。我知道了。只是这样说起来,你们实际上并无婚约。这姑娘自己跑了,教养先不说,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再另寻一门大家闺秀便是了。你现在在大理寺前途光明,若是为了寻找一个有违妇德的女子,出使西洋,那岂不是自毁前程,这是何苦。”

云亭坦然地看着朱瞻基说道:“皇孙此言差矣。云亭自认是个食人之粟忠人之事的人,只要未来勤谨办事,如遇明君,官职总会有的,但这一心之人,却可遇而不可求。人生在世,其他都是小事,只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才是真正根本的痛苦。我与我这未来的夫人,难得的相遇相知,要是别的原因就算了,但若只因为命运弄人阴差阳错就错失了彼此,岂不是抱憾终身。”

这几句话说出来,把朱瞻基说得心有戚戚,不禁失了神,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朱瞻基自幼与定海侯府送进宫来的山东孙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孙氏幼年就美貌出众,性情温良,只是出身卑微,后来被定海侯认作养女献进了东宫,受圣上和仁孝皇后的委托,由太子妃张氏亲自教养。因一直住在宫中,孙氏几乎是与朱瞻基一起长大的。两人自幼情深意笃,朱瞻基心里一直拿她当作未来的妻子看待,十三岁就情不自禁与孙氏偷尝禁果。可待到朱瞻基成年大婚之时,却不得不屈从祖父的政治安排,另娶胡氏,孙氏只做了侧室。因为孙氏婚前失身,母妃父王也甚是怨怼,觉得她勾引皇孙,没有妇德,不配中聩之位。现在朱瞻基每日里对着美人的幽怨隐忍,只恨自己生在皇家,婚姻大事不能自主,更存了主意,只待自己他日为帝,定要废了胡后,立孙氏为正妻。此时听到云亭这般说,自然分外理解,甚至立时对云亭生出几分尊重和羡慕的意思来。

朱瞻基点点头,说道:“我且看看我有没有办法。只是,礼部侍郎杨敏大人一行昨日就已经从金陵出发了,也不知你是不是赶得上。”

云亭见朱瞻基答应了,自然欣喜,脸上却不露神色,说道:“皇孙肯有成人之美,下官已经感激万分。能不能赶得上,或者是不是能找到我这未来的夫人,端看云亭的造化了。若是真地找不到,下官至少努力过,此生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云亭离开春和宫,朱瞻基转头就伏案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礼部侍郎杨敏,一封给大理寺卿陈德文,叫来亲随将信送了出去。

待到亲随离开,朱瞻基负手站在廊下,心里想着,这诸葛云亭倒真是个聪明人。朝天宫的事情表面上已经平息了,但圣上一手安排的好戏怕是才要开场。自古以来,但凡皇帝要开锣唱戏,不死上几个臣子绝对不会完。眼见的未来两年之内,这金陵城内和北方的顺天府,还不知道腥风血雨要闹多久。诸葛云亭此次因为查案的缘故,身在低位却窥见天机,若想清者自清,最佳的办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这诸葛云亭此次来求自己,自然是表明了无意继续在这是非之地,污泥烂潭中瞎搅和,今日又诚恳地将这么糟心的难言之隐据实以告,不过是还了他一个弱点和把柄,让朱瞻基放心,那等于是给自己交了个投名状,未来一辈子任君驱使凭君处置的意思。

皇孙想到这,悠然吹了声口哨,这诸葛云亭既然如此识时务,便放他出洋待一段时日吧,将来等自己登基即位,需要用人的地方还多着呢,这件小事就不用惊动圣上和父王了。这诸葛云亭选在此时离京,绝非结党之人,所以就算圣上有一天知道了,也必然明白自己的惜才之意,不会怪罪。

九月二十五日,云亭就到了泉州,只比吴会长晚了两日。

云亭一到泉州,并不忙着去杨敏大人的出使舰队报到,而是在泉州城内四处闲逛了几日,期间还特意回去靖远路上,找到那字画店的小掌柜的,还了当日所欠的两串糖葫芦。那圆滚滚的胖丫头见了他手中的糖葫芦,咽着口水,还不忘问他那个“好看的绿衫子哥哥”怎么好久不见了。

听到这胖丫头的问题,云亭心中一疼,脸上笑意怅惘,只伸手摸了摸胖丫头的头,就起身走了,浑不知那小掌柜的在他背后充满敌意地看了他很久,最后吃那糖葫芦的时候,内心也颇为纠结。

是啊,这几日来,每个所到之处,云亭都分外熟悉,不论是那城北的货栈,还是那八教坊的寂朝庵,靖远路上的小客栈,无不勾起云亭当日的回忆。只是现下这城里再也没有了映寒的身影,昔日佳人就在自己的臂弯之内,如今却芳踪杳然。云亭心中惆怅难过,更坚定了要把老婆抓回来的决心。

带着这份决心,云亭细查秘访了几日之后,对映寒的去向心中已是有了八成的把握,这才到了出使团的驿馆报了道点了卯,然后匆匆赶往苏州会馆,拜会吴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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