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样理解的,水是干净,脏东西掉进去,一定不是化在了水里,只是被带走了,世上所有水源的尽头决不是汪洋,它们从天上来自然要回到天上,由此才有周而复始。天河的尽头也就是天河的源头,那地方定是有人打理的,就像捞汤饼一样拿个大笊篱眼疾手快一捞,天下之水复归澄澈净明。他决心要做这份活计,至于与仙子做邻居,那……咳咳,就是不值一提的世上所有男子的共同志向罢了。
栗浓幸运在她没爹,萧绘生不幸在他爹是萧侑。
但凡有些远见卓识的父亲,都不会娇惯儿子。而正如萧绘生戏耍先生,先生反倒喜欢他一样,萧绘生是极有分寸的聪明孩子,他的“疯癫”是他剔透赤子的地方,放肆起来过火放肆,而该用功上进的地方,也不会差过谁去。
纵使摊上了萧侑这样刚愎自用喜怒无常的严父,要求严苛反复,可连萧侑都不得不承认萧绘生很让他省心,甚至让他开心。
他喜欢萧绘生,不单因为萧绘生是他倾注全部心力的嫡长子,也不是因为他是头胎子,饶是抛掉一切,萧绘生也实在可心。
萧绘生在全员有病的萧家大族里都是独一份的光芒万丈,他简直是太阳——如萧侑所说,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萧侑太看重萧绘生,去西域下南海,都带着萧绘生。若不是看重他,也不会把福伯给他。福伯是萧侑最倚重的干才,做老了生意上事,他却将他抽出来专门去教萧绘生。
知子莫若父。他太清楚萧绘生哪里不足。
萧绘生一面荒诞不经,一面按部就班。他的来日早就定好,他自己并没有细想过,父亲母亲要他做什么就做了,只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他太没有野心。他太能过活。怎样的日子下,他都一样过得有滋有味,洗天河与行商坐贾浑是一样的。
又或者说,再不好,也无可无不可。他的精神处于高地,见识广博于常人,自己太会给自己找乐子。你让他去耕田,他定然兴致勃勃去看秧苗生长一看一天;要他去讨饭不大可能,他不会正经讨饭的,怎么也得按着碗给人家胡侃一通,成为市井街巷一代名说书的。
这怎么能成?
成大事者,必是壮士断腕釜底抽薪,不给自己退路只能一径向前。
萧绘生自小学着理账,很小已经在商号里学着管事。经年累月,历练老成。十几岁上就被委以大任,掌管了茶叶上的生意。而萧缜生小萧绘生两岁,是他的同母弟,素来与他很亲近,当时也跟了来跟着大哥学,一直恭谨好学还爱笑。
有一年采买来的茶叶出了问题,说是走船的时候正逢春雨连绵,掌舵的不上心,船蓬失修漏雨,茶饼尽被水泡了,不成了。
萧绘生留了心又去查探一番,发现茶饼被雨水泡废了是真的,但茶本身有更大的问题。此次采买的该是紫笋茶,这废掉的茶饼却不知是什么劣等三流的散碎叶子。
这事不是小事,却并不难解决。无非是买办中饱私囊,做个局狠抽一笔油水,又把罪名推到了运货的船夫身上。
处置也不难处置,该打该杀该赶照例做便是了。可麻烦就麻烦在负责采买的奴仆是萧缜生奶娘的儿子,怎么说也萧缜生的奶兄弟。
萧绘生怕因此事父亲对缜生生厌,于是压下了此事,按照他们的说法了结了此案,吓唬了采买一遭,令他将贪墨的银钱还回来,又将采买轰出了铺子,顺带着连船夫一众人全都换了。又暗示了几番萧缜生,算是全了萧缜生的面子。
另一面又连日奔波,看茶叶一事可否还有补救之策。
福伯在侧,亦觉得他做得不错。全了兄弟情谊,又绝不姑息。他那时只是隐隐忧虑,虽为手足,可也是勍敌,今日萧绘生为对方思虑周全,来日对方对他可不一定会手软。
福伯也没想到“来日”来的那么快。
那个采办告到了萧侑面前去,他告的是萧绘生博取名声、陷害手足。
大郎指使他买了两批茶,一批是劣等的,一批原定的紫笋茶,而后先运劣等的一批回来,假称茶饼被雨水泡坏了,只等到焦头烂额,损失惨重之时再将紫笋茶运回来,赚个有头脑、有能耐的好名声,好在萧侑面前邀功。
现那批紫笋茶正在杭州某处。
萧缜生在立在一边,不知是伤是恼,垂着头一语不发。
福伯直接驳斥道:“莫说这事有多可笑,纵然要做这种事大郎为何要找你?你小小年纪,心性恶毒至此!大郎君对你已经从轻发落,你竟怀恨在心,做出这种事!”
“为何找他”,这便是另一条罪名“构陷手足”。
若是事情不甚败露,还可以全推到二郎身上,谁让这个采买是萧缜生的奶兄弟,这种见不得人的事都是派自己的亲信去的,谁能想到萧绘生会用到弟弟身边亲近的人?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反叫人疑心不到他头上。二郎的人犯下大错,自然是他督导不力,二郎能力存疑,萧侑还会重用他吗?
若是不败露,萧绘生压下此事,也会被人说是顾念二郎的体面,才不会让人想到是他自己的私心。萧缜生倘若信了,还会念着萧绘生的好,更钦佩这个大哥。对采办,定是会撵出府去,撵得远远的。
假贤明伪孝悌。
“大郎君拿小的的身家性命相要挟,要小的死守秘密。可小的……小的实在是觉得对不住阿郎和二郎君。”
一直默然的萧缜生忽然抬眼望向萧绘生,那一眼凉到心底,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恨极。
可这,都是假的啊。
萧绘生急切地看着萧侑,他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萧缜生却跪下哽咽着道:“我相信大哥。爹爹不要信此等刁奴的挑拨。”
萧绘生顿住。
已经辩无可辩。
萧缜生犹在替萧绘生说话,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慢慢哭声盖过了言语声,忽地身子一抖,泣不成声。
萧绘生心里明知道完了,却不肯跪下,直愣愣地望着萧侑,微微地摇了摇头,他说:“我不曾做过。”
萧侑轻轻地抬头,他的眸里震惊与失望交织,却好像都不占大头。
萧绘生后来很多年里一直在咀嚼那个眼神,他自己都是慢慢慢慢挖出来一层又一层的深意。让他觉得冷。
萧侑摔碎了茶盏,将萧绘生赶出了京中,撵去跑西域做极苦累的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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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会两更~
萧绘生的故事还是一次性发完比较好喜欢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