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树将匣子里的信纸顺序打乱,抽走了至关重要的几张,又把装有指骨的锦囊也收了起来,将被破坏的证据捧给了栗浓。
栗浓果真把这当做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埋头仔细研究了半晌。
顾嘉树已然推断出了崔氏留下的只言片语里隐藏的真相。
崔氏留下的笔墨描述得不是现在的事情,而是栗浓最关心的,十四年前她母亲死亡的真相。
考虑到崔氏的精神状态,她这些日记中有许多不合文法的地方,前言不搭后语;有的地方又有显然的幻想色彩,什么‘五彩霞光’、‘赤脚仙人’之类的。
抛除无用的东西,捋出一条线索,再将事件安上去。
天寒地冻、深山老林、妇孺五人。
栗浓的母亲掏松鼠洞获得了一小袋粮食,五人能够暂且捱下去。
可是深山中亦有猛兽出没,一次三个大人一起外出觅食的时候,被狼袭击(似乎是狼,崔夫人写的是生着獠牙尖爪的凶兽),栗浓的母亲被扑倒,而崔夫人和顾若舟选择了见死不救。
事后,心存愧疚的崔夫人想要收敛她母亲的尸身,却只捡到了一截血淋淋的手指。
崔夫人是信佛之人,这事情让她良心难安,以至于后来她的儿子彤奴病死,崔夫人认为是获得了报应,是栗浓亲娘前来讨命。
所以当栗浓第一次回国公府的时候,良心难安的崔夫人开始噩梦不断,梦中一个少女,披发跣足,面无表情,手握尖刀,双眼黑眼珠直勾勾地看着人,背后还背负一具半是白骨半是淋漓血肉、好似被狼啃过的尸身,所行之处,俱是腐臭的血渍。
这梦做了好像有几百次,细节不断变得清晰,比如,少女的头发是湿的,尸身骨殖上的碎碴都纤毫毕见。
崔夫人由此认为栗浓也是来讨命的。所以下毒、栽赃陷害、挑拨她和顾临川关系……无所不用其极。
这是顾嘉树得出的真相。真相中小小地涉及到了他最最亲爱的姑母顾若舟,顾嘉树一时间也心情复杂。
这样一来,顾若舟为什么长久以来对栗浓不闻不问,却在临终前想要见她一面,也说得通了。
顾嘉树抬头望过去,栗浓躬着脊背,紧皱眉头,想要在残缺的疯话里找真相。
她找不到真相的。崔氏死了,唯一的证据是这样无厘头,她也可以死心了。
顾嘉树感受着袖中那截指骨的存在,他原先只当栗浓疑神疑鬼,从不认为当中会有什么隐情。可是……可是。
那截骨头让他脊背发凉,他想,真相难以承受,不如彻底死心。
顾嘉树问道:“姐姐,找出线索了吗?”
栗浓攥皱了纸张,不屈不挠地咬牙道:“暂时还没有,混乱得很。顾嘉树,你确定没有弄错顺序吧?”
顾嘉树不自在地转开眼:“没有……唉,我记不太清了,或许搞错了几页。不过姐姐,我劝你一句,还是别理疯子。她都走到自尽这一步了,写出来的东西哪里是咱们正常人能看的懂的?”
栗浓摇头道:“看不看的懂只是时间问题,我想,里头一定有我要的东西。”
顾嘉树:“……随你去吧。”
顾嘉树随栗浓坐到夕阳西下,指挥着婢女放下崔夫人的尸体,又亲自爬高爬地检查了一遍,几乎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尸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崔夫人脖颈的勒痕也同绳子吻合,绝不是被人勒死后再挂到房顶上去的。
崔夫人可以确定是自杀。
可是……她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呢?
顾临川匆忙赶过来一趟,看见的就是顾嘉树重现崔夫人裁床单、往房梁上挂的过程,已经到了试着把脖子套进环里那一步,就差最后一步蹬凳子;而栗浓站在死者生前的床榻前,用学术研究般的专注试图从一堆乱纸中解出谜底。
顾临川:“……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
顾嘉树老老实实地把脑袋从绳套里□□,从高凳上跳下来,退到门外;栗浓双眼放光,乍一看像是吸多了五石散,她道:“叔父,崔夫人与我母亲的死当真有关!我感觉到了!”
顾临川:“……”
顾临川拎着栗浓领子把她从屋里丢出去,栗浓死命抱着一堆纸不撒手,自己身不由己被扔出门去,纸却一张都没被丢下。
顾临川抱臂拧眉看着栗浓,栗浓生怕顾临川冲过来把她的证据全毁掉,一时也顾不得看,胡乱码了码,塞进匣子中。
顾临川移开眼睛,微不可察地笑了一笑。
正在这时,顾嘉树派去查验溺死之人身份的小厮回来,顾临川抬了抬手,那小厮道:“一一核对过身份,溺亡的婢女正是夫人房里的朝云姑娘,溺亡时间大约是三天前,当时她是受崔夫人所托,到京中的慈悲寺烧掉手抄的佛经,午时出门,后来便不见了人影。守门之人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朝云姑娘是受不了与夫人一起熬苦日子而跑掉了,知会了管家报官。
湖岸青苔处确有一道滑痕,正是朝云姑娘落水处。”
崔氏和她婢女忽然之间一个自缢一个溺亡,明面上却查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就好像两个人忽然一时兴起,决定去死。
顾临川皱眉,可崔氏怎么会决定去死呢?
她那么想要栗浓也死掉,栗浓还活生生地站着,她自尽做什么?
她这个嫡母自尽了,栗浓作为女儿,必须为她守孝三年再谈婚嫁。栗浓已经十五岁,正是谈婚论嫁时候,再耽误三年,可就是个老姑娘了,若在寻常人家,可不那么好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