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北,你就放过你自己吧,好不好?”
依兰无奈地看他,发出了一声低叹。
“你做的事情究竟是对还是错,我会不会因此生气,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
“你若是真的全然不在意,又何必再提。”
“谌北——你认为你足够强大吗?可真正强大的人并不都像你这样。”
“你真的,不害怕任何的抛弃与背叛吗?”
“你父亲当初想尽办法保全你,不是希望你这么活着的。”
“谌北,你所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生,这些年来你真的清楚吗?”
她平静而温和地一句又一句地问着。
谌北沉默着没有回答,面色却渐渐阴沉,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当然不害怕被抛弃和背叛,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而且害怕是最没用的事情,不但什么都改变不了,反而会更加伤害自己。他不是傻子,不会这么愚蠢。
尽管他也会利用一定的威压和手段来束缚住手下的人,让他们忠诚和听话,但这些不过是为了省却办事的麻烦而已。那群人真的要叛的时候,他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李观町也好,李洪也好,田妙也好,田十里也好,宁春风也好,尹火也好……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在接受他们留在自己手下为自己做事的同时,谌北便已经考虑清楚了对待他们的方式、利用他们的手段以及最后和他们一刀两断的措施。
他是长年行走在刀尖与悬崖之上的人,看似胆大妄为,实则内心比谁都敏感和谨慎。对于他而言,算计和利用是生存的必须,早已习惯与淡然。
她不说他还几乎要忘了,他是一个和自己的父亲在一起还需要时时刻刻算计利用彼此的方式的人。
谌古令人恶心,作为谌古的亲生儿子的他亦然。
他和他的父亲,他谁也看不上。
谌北眼神暗着,嘴角却绽放开了一抹绚丽而妖冶的笑意,接近疯狂。
“呵,我父亲?”喉间不屑的轻哼,伴随着锋利而凛然的冷笑。
“依兰,我不是谌古,我不会做命运的逃兵。尽管我和他,骨子里有着一个血脉的狠厉与恶心。但至少,我比他多几分胆气。”
“自私就自私了,我不会把用自己的私心擅自操纵别人的生活这样令人作呕的事情冠冕堂皇地冠上爱和责任的名义。”
“所以我没有爱人的心,也不会对谁负什么责任。我很坦然,不需要别人在我这里浪费不必要的时间与情感。如果他们自愿地要来浪费,那我也没有良心和义务阻拦。”
“我没有想要的生活,我只是在敢于生活而已。谌古没有勇气面对和继续的人生,我有勇气去过,而且恣意潇洒,任意挥霍。”
“血脉相连,断不彻底。我不怕为他当年犯下的罪孽买单,也不怕有一天为自己犯下所有的错误付出相应的代价。”
“天道轮回,有因有果,我懂。”
疯狂的眼神渐渐沉寂,最后沦为暗黑的沉默,像是没有情绪的人偶漂亮却徒有其表的眼睛。
“确实——天道轮回,有因有果。”
“你也说了,你与你父亲血脉相连,所以他当年不敢承担的业障,需要由你这个做儿子的替他偿还。”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今生犯下的过错,亦会连累别人来为你偿还?”
“谌北,你要知道,以前的你是孤身一人,但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了。你要妻子,有孩子,有自己的家庭。你确定,你真的要‘大不了输个干净’吗?”
依兰笑得很淡。
谌北愣了愣,冷声道:“我还活着,也无意逃避,不需要任何人来替我偿还。”
“这一战,我很有可能会输,但我不会拖累别人。”
“依兰,若是你愿意,可愿再帮我一次?我想和他们谈谈。”
对面的女子依旧是耐心地含着浅笑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的业障由谁来偿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确定的,一切自有定数。谌北,这是你我都改变不了的。”
“你父亲的业障由你替他来偿还这一项安排,本就有它其中的用意。而如今你犯下的过错,自会由别人替你偿还。这也是上天自有其用意的安排。”
“有些事情,时至今日早已成定局。”
“我今天来见你,不过是转达几分天意。顺带出于当年相识一场的情分,好言劝你几句,让你为自己留几分余地而已。”
“既然注定是要输的,少输掉一点难道不好吗?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无辜的孩子们留几分余地不好吗?”
依兰的话说得漂亮而隐晦。
是为孩子们留几分余地,而不是为了他自己和付茄萝。因为无论是他还是付茄萝,都固执己见地将自己逼上了绝路,此生都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了。
“在一切还不算太糟之前举手投降,至少能够省得耗费不少不值得的时间。人的一生如此短暂,余生最后剩下来的这些时间,把它留给最值得的人和事吧。”
“谌北,忘了我,忘了这二十年,忘了以前所有的恩怨业障和得不到的苦痛,向前走吧。”
“你要知道,对于得不到的和已经错过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有现在还在身边、还握在手里的,才是真正弥足珍贵且有意义的。”
听到这里,谌北不由自主地低低地笑了一声。
是啊,没有意义。他这么多年也只是活着而已,未曾探寻过什么意义。
但那又怎样。
他眼底的痴狂似是黑暗而无声里剧烈燃烧的无形火焰。
依兰顿了顿,知道这样子的话题是进行不下去的了。她一边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品尝着,一边将目光淡淡地投向玻璃外繁华而寂静的夜。
她的侧颜也很安宁,甚至比正脸多了几分朦胧与遥远的美丽。
没错,遥远。明明他看得她更仔细,却在她目光投出去的瞬间与她被错开得更远。尽管,他们之间本来就距离很远,且没有任何可能。
这不仅仅是一桌之隔,也不是一眼的距离,而是二十年五十年一辈子也填补不了的万丈深渊。
此时此刻,这物质与精神上的距离,连同对桌那个女人轻浅的话语一起震颤着他的心脏。如同来自于蝴蝶翅膀末梢的一阵轻颤,却在他心里刮起了一阵飓风。
“对于得不到的人来说,别说陪伴了,有时候连守候都是一种奢望。”
“谌北,这种感觉,你懂吗?”
谌北整个人都当即一僵,抬眸狠狠却无言地盯着她淡然含笑的侧脸,一时间竟恨得失了声音。
他深黑的双眸此刻染上了点点猩红,眼眸深处似是与喉头一同被难以严明的情绪所燃烧与炙烤。
他感觉自己站在万丈深渊边缘。
抬脚,坠落。
万丈深渊里迎面而来的风割碎了他。
可他仍然好好地活着坐在这里。
呵,活着。真讽刺。
这就是他活着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