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人君,掌管天下司牧万姓,除却少数实在暴虐恣肆昏庸无道如桀如纣、如胡亥如杨广者,谁不渴望能够广施善政,泽被生民,功昭当世,惠遗后人,以求史笔赞誉,万古流芳呢?话虽这样说,然真正做了皇帝,才知这是件千载未有的艰役难差:凌晨诸臣未起,皇帝先起;夜半诸臣已睡,皇帝未睡。何也?万几大宝,众目窥窥,觊觎者不知何其多也,稍一疏虞,则万劫不复,噬脐难悔矣;又亿万生灵,嗷嗷待哺,倘有一政不善,则不知几家流落,几家破亡矣!朕做太子的时候,便闻大梁富家翁尚犹日高三尺,披被不起,何况曼卿先生虽身在官场,却古风襟怀,多才豪饮,不为俗事羁绊乎?当日醉卧大庆殿阶下,朕由前廊经过时,非但动也不动,甚且伸臂展腿,连路也不肯让。——如此洒脱不羁,恃才傲上,岂是为人君者所学得来的?至于说到或书或棋,或乐或剑嘛,只怕……”
“唧——”“唧——”
赵祯正自长篇大论的道着做皇帝的种种苦楚,突然头顶左上方传来数声凄厉的哀鸣;赶紧仰头看时,却是前日放飞东京传信的白鸽返了回来,白鸽身后,又紧紧追着一只黑鸽。黑鸽勇恶凶鸷,且体形几乎大过白鸽一倍,正和白鸽在大殿上空翻飞扑跃,狠啄猛叨。
白鸽毕竟力小体弱,几个回合过后,已被叨得顶冠翎毛脱落,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唧唧哀鸣着作求饶降伏状;然黑鸽犹自不肯饶过,只是穷追猛击,大有不置白鸽于死命之地誓不罢休的架势。
“孽畜,何欺朕之太甚也。——鸽童!”赵祯平生最看不得的,便是此等倚强凌弱以大欺小之事,自然义愤填膺,猛的断喝了一声。
守在柏树后面的鸽童早已郁愤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听得赵祯喝命,应声而出,脆声答道:“在!”也不待赵祯再次发话,便即手脚麻利的从肩后取出一副弓弹,摆出个“苏秦背剑”架势,“嗖”的望空射出一颗指头肚大小的泥丸,登将黑鸽脑袋击得粉碎。黑鸽死尸垂直坠落下来,“啪”的一声堕于琴老脚前。
与此同时,白鸽亦盘旋着飞落鸽童肩头,犹自浑身抖簌,哀鸣不已。
赵祯望着黑鸽尸体,面现不忍之色;良久,方才叹息一声说道:“朕之本意,不过将其赶开即可,尔乃何苦害其性命也!”一面说话,一面从鸽童肩上捉过白鸽,捧至怀中,从头到尾轻轻的抚摩着;白鸽瞪了一双红玛瑙般的眼珠,咕咕哀鸣,似在向赵祯诉说着突被欺凌的经过和委屈。
鸽童已早返身回屋,取来白酒、纱布和止血药粉,小心翼翼的为白鸽清洗敷药,包扎了伤口。赵祯唏嘘良久,这才避过包扎之处,解开系于白鸽右腿铜环上的密封蜡丸;正自沉吟之间,琴老忽然手指着地上的黑鸽惊道:“陛下请看!”
“唔?”赵祯顺着琴老手指望去,看到已经死去的黑鸽足间,竟然也照样系着一颗密封的蜡丸;登时心念一动,喝命鸽童道,“解来朕看!”
鸽童响亮的答应了一声,伸手接过白鸽,重新置于肩头,然后蹲身解下系于黑鸽足间的蜡丸,小心启封,竟得素花纸笺一张;展开看时,笺上字体娟秀,笔画柔弱,清丽悦目似出女人手笔。鸽童不敢自专,赶紧双手捧着素笺,恭恭敬敬的奉与赵祯……
此刻,赵祯踱至窗前,就着清月朗辉将素笺上的文字再次从头至尾细读一遍,依旧象下午初次读到时候一样,脸色煞白,双手颤抖,眼前依稀浮现出了陈艳娘和赵珏相依相偎、情深意浓的情景。原来他们竟然早已……
一股浓烈的醋意在赵祯的胸中激荡翻涌,竟而势不能遏;“陈艳娘,赵珏;陈艳娘,赵珏;……”半晌,他方一面喃喃叨叨着,一面晃晃悠悠的步出净室,走至了祠堂山门下面。
痴立良久,赵祯忽然咬牙切齿,双手用力,唰唰唰的将素笺撕成条缕,再撕成碎片,扬手抛于空中;登时,片片碎纸沐着轻柔月光,宛如万千美丽的蝴蝶一般,迎风飞舞,又袅袅飘散……
赵祯举头仰望着澄净夜空,无声的喘了口气,忽然咬着牙齿说道:
“今夜子时,朕将起驾秘返东京!”喜欢大宋萁豆劫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大宋萁豆劫泽雨轩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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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