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灵隐宫

冷月,如霜,

清冷的笼罩着这座被隐匿在瘴气里的山谷,

使这里更添几分神秘,肃杀。

夏血鸢慵懒的靠于高桠上,这棵高大茂密的古树在半空中挥舞着老气横秋的枝桠,像魔鬼一般猖狂。一股劲风吹来,树叶在沙沙作响。

即便,这棵古树被奉为灵隐宫的无上法尊,夏血鸢也并不喜欢,觉得它过于阴森。

儿时的她,夜半曾偷跑至这树下,寻那暮寻白日戏弄自己编造的“鬼灵”,不想恰逢妖风狂作,风卷着这树的嘤嘤哭泣声,肆意游荡,那么悲切,那么凄凉,令人胆战心惊。

小小的夏血鸢,腿一软,咕咚一声瘫坐在树下,泪水盈盈,眼里的这树像活了一般,摇晃着扭曲的枝桠,似在向小小的她蔓延袭来,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即将被它吞噬,就那么傻傻的怔在那,哭不出声来。

小柴文训如神兵天降,闪幻而至,用衣袖遮了她的双眼,抱紧她御风逃走。

这是灵隐宫最老的一棵树了,活了几百年,颇有灵性。

根茎扎在那被万千灵根之血滋养的深紫色土壤中,甚至蔓延至大殿深处的祭坛内,贪婪的吸允着世代灵根的毒血。

灵根们本受尽折磨,临死前弥留的怨恨,就像等到了轮回的机会一样,迫不及待的随血液一起被吸入树的身体。

久了,这树就像成了妖,乌紫色的树干和枝丫上,密布着凸起的经脉,紫黑色的汁液暗涌其中,就好像人的脉搏那样一颤一颤的,生生不息。

百年之毒,便是由这古树的汁液提炼而成。

孤光零乱,一道黑影幻现,暮寻来到树下,双手合十,默然下跪,庄重的向着古树行礼。

良久,他起身望着夏血鸢,默而不语,静候着她。

夏血鸢久久凝视着月光,目光里是令人看不透的复杂神色。她染了毒的手指,酥麻亦如几日前,可这毒似乎对自己没什么兴趣,懒洋洋的盘踞在指尖,丝毫没有蔓延的意思。

夏血鸢若有所思的摘了片树叶,把玩在手中。

“护法…”树下的暮寻紧张的唤她。

她无动于衷,将那紫色的树叶细细碾碎于手掌之间,紫色的汁液将她白皙的手浸得斑驳,忽然一道寒光,匕首在掌心划出一道浅伤,夏血鸢神色专注的看着自己的血从伤口里渗出,覆盖在树汁液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毒汁一旦接触到血液,就像被封印一样,缓慢的驱困在手心里,逐渐沉淀化作一团暗黑,变得了无生气。

夏血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翻身纵于暮寻身前,眼里溢满了激动。

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一物生,一物灭,循环不息。

只是没想到,这百年之毒的克星,竟是自己的血。

夏血鸢将血染的手掌展示在暮寻眼前,扯起衣袖逝去眼角的泪水,炯炯有神的眼里,透着倔强的光芒。

暮寻已知她心之所想,不忍再看,单膝跪拜,想说的话终究不敢开口。

丁府

月华如水,透过纱窗斜斜照射进来。

明日即将启程,苏伊桐并不盼着能够酣睡,只盼一夜无梦,却没想到又遇范金华。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梦里自己的身体如木雕泥塑,无法支配。只求梦里的范金华,能重展笑颜,亦如往昔。

“这个,看看这个,汽车…汽…车…这个就是我们平时坐着跑来跑去那个铁皮玩意儿…”

今天的范金华一件白色T恤,发丝凌乱,满面素然,正抓着一本幼儿绘本,指着上面的卡通画儿冲着自己微笑,那模样像极了慈爱的幼教老师。苏伊桐感觉自己的头微微点了两下,手臂一挥,扫在绘本的另一页,

“哦…汽车…那此为何物?”

“这个…这个就更神奇了…你平时坐的也多,飞机…大飞机…”

范金华信誓旦旦的回答,

“飞…机?振翅于青云之上吗?”

自己咬文嚼字的继续追问着。

范金华微微一怔,眼里透出重重疑惑,然后无奈的碎念道,

“这个…失忆失的这么彻底的本来就不多见了,你倒好,还失忆出文采来了…”

不,花花,这不是失忆,

这不是我,我不会这么说话,

花花,你听得见吗?

苏伊桐凝聚精神,想开口告诉他,

却发现自己已经从那梦境中醒来。

不,这根本就不是梦,苏伊桐坐起来,冷汗涔涔,她用手抚上胸口,努力的均匀着喘息。

她不敢想,不敢去触碰潜意识中浮现出的答案,不,不可能。

回忆又排山倒海的袭进脑海,

“花花,你知道这世界最远的距离是多远吗?”她斜倚在初初肩上,瞧着不远处,在镜前专注整理鬓角的范金华,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最远的距离?”范金华幽幽复述着,“人近在咫尺,心却远在天涯?”

不是,苏伊桐摇摇头,绝美的脸掠过一丝得意,

“那是什么?”

身旁的初初好奇的追问。她合上手里的剧本,意味深长的说,

“失忆啊,失忆更惨,前尘往事一瞬磨灭的干干净净,你记得我,我不记得你,这多伤感啊。”

范金华撇着嘴,讥讽道,

“我说你一个武打替身,这么仔细看剧本干嘛,再说了,失忆我就不信有那么彻底的。咱们10几年的交情,说忘全忘了?天理难容,我治不了你的,苏伊桐!”

“花花,伊桐要是失忆了,就是不记得你了,你能有什么招数?”

初初饶有兴致的盼着他回复。

范金华一脸傲娇,音调抬高了好几度,正色冷言道,

“我告诉你,苏伊桐,小爷我就是跪地下给你磕头,都得把你磕醒了!”

话一出口,苏伊桐一口水喷到沙发上,依在初初怀里,狂笑不止。

初初钦佩的点着头,“可把你厉害坏了,范金华。”

月光清冷,苏伊桐伫立在窗前,任自己的思绪痴缠在回忆里,久久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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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之日,柴文训执意要骑马,苏伊桐坚定要他坐车,两个人冷冷僵持了很久。

最后还是护士拗不过这个冷傲的病人,败下阵来。一旁的奶娘早看出端倪,低头垂目,一脸的愁容。沉花凑身过去,低声吟道,

“奶娘?”

“哎…”

奶娘皱紧眉毛,沉沉的叹息,意味深长道,

“这…公主自从被寻回那日,就…心绪不宁,性格大变,老身啊真担心她行事不够周正,惹来祸端,这可如何是好,哎…”

沉花冰雪聪明,早知她话中深意,扯了把她的衣袖,明知故问道,

“难道奶娘不想公主开心?”

“你这丫头,胡讲什么,老奴将公主自幼带大,待公主就如亲生骨肉,为了公主,这条老命都能不要,我自然盼望公主开心,逍遥自在的活着,只怕…哎…”

奶娘的脸色更加暗沉,

“不出五日,我们便会抵达金水河畔了…”

苏伊桐在高高的马背上,斜睨着跪伏行礼的郡守孙卓,阴阳怪气的吟道,

“孙大人不必大礼相送,想这天高地阔,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孙大人,以谢大人这几日细心照料。本公主祝愿大人官运亨通,万事顺心。”

说罢,冷哼一声,策马而去。

“谢…谢公主厚爱。”

孙卓胆怯抬头,正撞上柴文训凛冽如剑的目光,只觉得脊背发凉,阴寒刺骨。

金水河,乃是北缙与南舍国界相分之地,也是她和他,逃不脱的宿命。

金水河上

这一天总会来,她终于坐上了巨大的北缙渡船,珠光金彩缀出如星闪耀,雕花勾绘出一派浮华,罗红垂缦随风轻舞,一片奢靡旖旎。

行了半日的水路,遥望对岸,人影憧憧,望不穿的金甲铁骑正在立马守候。北缙不愧于四国之首,可是眼前这盛大迎接的阵势,就好像一把枷锁沉重的压上苏伊桐心头,令他有点喘不过气。

一想到“血可漂橹”的翌王殿下,越来越近,苏伊桐吓得掌心冰凉。

她偷偷侧头看向身旁的柴文训,他仍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兀自望着风景,深邃的眼眸里,孤傲得不染凡物。

苏伊桐感到一丝宽慰,有他在,就是她最大的幸运吧。

玉足,终踏上北缙的疆土。

眼前满目的金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甲胄跪地之声,铿然有力,震耳欲聋,荡起一团沙尘。

为首一人,挺立于跪拜的精骑武士前,只见这人身材魁梧,三十来岁年纪。头戴青铜盔,身穿青铜甲,护心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细看这人面色黝黑,就像生铁一样透着青色,燃眉虎目,塌鼻阔口,高颧骨瘪腮帮,满鬓钢髯在阳光下赤红如火,颇具威武之色。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翌王殿下?

自己的未婚夫?

苏伊桐不禁退后两步,这等相貌也不愧于“血可漂橹”的阎王罗煞,自己是在不应该感到意外啊。庆幸自己是白天见到,若是夜里,这副尊荣肯定是消化不了。

见那人阔步近前,呼吸直感呼吸都要停止了。就见那人来到自己面前,抱拳供手,深深一躬。

“翌王麾下,虎牙上将彭武,参见南舍公主。本将奉命在此恭迎公主尊驾。”

声如洪钟,震得苏伊桐耳膜嗡嗡直响。

不是翌王啊,苏伊桐暗暗松了口气,眼见这虎牙将军只是普通礼节,苏伊桐嘴角闪过一丝淡淡的自嘲。

自己真是傻了,南舍国小威薄,送来的又是个侧王妃,怎配得上翌王亲自来此签收。

“将军有礼。”

“二月前,滦国犯我缙境,翌王亲率十万大军前线镇乱,命老彭俺带一百精骑,驻扎金水河,为公主护驾。”

彭武将军两道燃眉扭成一团,急切道,

“老彭在这等了一个月,公主迟了整整一十二天,老彭心急如焚啊。还请公主速速随老彭上路,俺交了差事,也好前去阵前为翌王殿下效力。”

苏伊桐微微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话一出口,彭武也顿觉失言,黑脸红得透紫,赔着憨笑解释道,

“额,公主莫要见怪,老彭就是个粗人,不会讲什么话。这…公主乃翌王殿下未来的王妃,咱们都是一家人,老彭俺求战心切,为翌王效力也就是为公主效力,莫怪莫怪啊。”

苏伊桐心中暗暗称许,不愧是北缙武将,真如孔学士所说,翌王殿下军纪严明,深受拥戴,麾下将官皆亲如手足,为他出生入死都在所不辞。这彭武虽为莽撞之人,可这快言快语的直爽性情,不知道比那段隆孙卓之辈不知道强了多少。

“彭将军的话,我理解了。”

诚恳的点点头,苏伊桐望着远方的金色车碾,面露俱色,

“彭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公主尽管吩咐。”彭武爽然应道。

“本公主可否不坐车碾,骑马而行?”

“那是甚好啊,公主果然是女中豪杰!”彭武想都没想,竖起拇指称赞道,

“公主骑马便可一览俺北缙山河胜景,更能早日到达宛城,老彭便可早日启程奔赴前线,一举两得,一举两得啊!老彭这就给公主选一匹好马!”

“彭将军不必费心了,我有自己的马。”

苏伊桐莞尔一笑,明媚的脸恰被彭武看进眼里,不由得面红耳赤,慌乱的收回目光,恭敬行礼,转身回到了队伍里。苏伊桐回过头,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孔学士,不禁心存怜悯,这知识分子应该是被自己在丁府发的那通脾气吓坏了,自从上路以来便一言不发,沉浸在深深的自责和恐慌中,身为信使,此时倒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又偷瞟了一眼身旁的柴侍卫,依旧是一脸漠然,兀自望着远方,身体看来确实恢复了不少。

这个人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从容淡定,对谁都不见半点谄媚之色啊,真是厉害。

“嘿,我说公主殿下,咱们启程喽。”

苏伊桐忍不住笑出声来,长久以来,让她深深恐惧,无限遐想的北缙帝国,就在前方传来的彭武将军一声粗旷的呼唤中,生动具象起来。

如果以后在这里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能如此简单通透那就好了。

天水郡将军府

一勾冷月低垂,几缕夜风清袭。

段隆脸色阴沉,双手背负于身后,仰头望着后庭的这棵大树,墨绿繁茂的枝叶风中微颤,窸窣轻响,甚是悦耳。

儿时的段韵锦最喜欢这棵树,吵闹着让他在那高桠上坠一方秋千给自己,然后她每日便会在那树下等,待父亲公事完毕,陪她荡秋千。

树荫下,轻纱裙摆飞扬,她稚嫩的脸,荡着明媚灿烂的甜笑,犹如仙子一般纯洁净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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