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王府别院
苏伊桐用双手支着下巴,呆呆的望着窗外,沉花正在絮絮叨叨的念着什么,她都充耳不闻,完全屏蔽了。
翌王殿下,昨日已归,鼓乐喧天,人山人海,就连自己别院的门,都差点被追随着翌王马队,那些疯狂的粉丝团顺道给挤破了,那阵势啊真是太恐怖了。
三日后,翌王府大宴,为翌王庆功,赵宗敏一早便叮嘱她要好好准备。
此时苏伊桐的心情从未有过的复杂,尽管很难形容到底都是些什么感觉,但是肯定没有一丝的喜悦。
好好准备,与“血可漂橹”的未婚夫相见?
好好准备,之后与慕容慈绵延不绝的暗斗?
好好准备,与师傅以后都要小心翼翼,
再无随心所欲的太平日子?
哎…说起柴侍卫,这几日不太对劲,绝对不是身体的问题,是心,心情不好,苏伊桐隐隐感觉到,他浑身上下被一种浓重的悲哀笼罩着,他挣脱不出或者不想挣脱。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他,如星辰璀璨的眼眸里,清冷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凄痛,看着令她心疼。
苏伊桐在那门口,站了很久,终于轻轻敲了几声。
开了门,柴文训的目光正撞上她温柔如水的眼眸。
“师父…”她喃喃的唤,
“公主何事?”
他亦如往常平淡。
“额…”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他的房间,不免有些紧张,好奇的四处观瞧,但见到处一尘不染,整齐规正,似乎看不到一丝生活的痕迹。
这个人是鬼吗,苏伊桐眼神里难掩诧异。
见柴文训狐疑的看着自己,赶忙打趣道,
“这房间好干净啊,一点不像宅男的家,师父不要整天窝在屋里,出去走走吧。”
见他没半点兴趣,苏伊桐又道,
“要不我陪你下棋?你让着我点…”
他依然无动于衷,
“那…我们练武功吧,要不我都退步了,怎么样。”
她拔出腰间的龙鳞,刷刷刷的挥舞出一团青蓝的寒光,一脸的英气。
“我说过,龙鳞锋利无比,公主莫要妄动,小心伤了自己。”
柴文训终于开口带着训斥的口吻,苏伊桐忙抓住机会,柔声央求道,
“练不好才叫妄动对不对,所以我要练习啊,好不好嘛,师父。”
看着她如小孩子般使性子的模样,他脸色转而柔和,随着她走出房间。
苏伊桐一路小跑到庭院角落几根翠竹前,龙鳞一挥,一截断竹落地,断面光滑如镜,
“哇!了不起!这龙鳞真的太快了…”
将断竹握在手里,手腕灵巧翻转,苏伊桐熟练的绕出一团剑花,翠影重重,甚是花哨。
他眼中一亮,长长望着她。
“其实呢,我善使剑。”
话一出口,连苏伊桐自己都想笑,真是太不要脸了,她抿嘴偷偷瞟向他,见他将青衫撩起端然坐在树荫的石凳上,正等着看她表演。
算了,他心情不好,出个丑好歹也帮他换个心境。
苏伊桐扬起明媚的笑,阔步走到庭院中间,抱拳供手,正言道,
“师父莫笑,徒儿要献丑了。”
身随竹转,倩影灵动,她面颊微红,认真的把洪叔教过的招数,逐一做足。葱葱玉指间,翠竹随着她轻柔的身形,幻化无数,劈刺砍点,虚虚实实,抹穿挑提,招招流畅。
用剑之道,她早已轻车熟路,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怕他看穿自己的心意太过明显。
柴文训专注的凝视着,翠影中,她缱绻如画的眉目,一股英气越燃越烈,甚是美艳脱俗,他看得不自觉有些痴醉。
风起,叶落,一瞬已知,秋难止…
柴文训闭上了眼睛,如此美好的场景他不敢再看下去,因为他知道,离别之日,近在咫尺,他怕这画面刻进心里磨灭不去。
此时苏伊桐心中正在暗暗鼓励着自己,还行还行,招数都记得,段韵锦这身子虽然纤弱,但是也不是没有优点的,她的柔韧性极好,动作做起来异常轻松,心肺也还算够用。
沾沾自喜的她将招数放缓,鼓起勇气偷瞧他一眼,发现他正兀自闭目养神,心中顿时一片失落。
哼,根本不在看啊,过分了啊。
苏伊桐眼神转而凛冽,将断竹长立,左足点地,一个健步侵近柴文训,就见翠影一闪,直向他胸口刺来。
柴文训身形一晃,如幽风掠过头顶,静落在她身后。
苏伊桐迅速转身,撞见他挑着剑眉悠然一笑。
笑笑笑,这个时候倒是笑出来了,真讨厌。苏伊桐狠狠的瞪着他,出招奇速,一招不中,第二招紧随其后。
柴文训也不还手,身随竹走,处处避让,招招化解。十几招之后,她早已力不从心,又气又恼,他却始终含着悠然的笑意,不紧不慢的哄着她耍闹。
这个人真是讨厌,苏伊桐冷哼一声,用尽力道,运竹如风,又猛刺过去。
柴文训后退半步,一侧身,避过竹锋,左手擒住她的右腕,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她手中断竹,暗用力道,“啪”一声脆响,那断竹已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折断。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眼看着断竹从手中脱落,她想挣脱他的手,直感觉他掌心的力道十分的诡异,虚实难测,本来只是被抓得结实,可稍作反抗,力道便骤然凶猛,手腕生疼的就像下一秒要折断。
她努力挣扎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受困的小鹿,又气又恼,甚是可爱,他看得入神,唇边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
笑笑笑!太讨厌了。
苏伊桐俏脸更染上一层怒色,她心念一转,左手突然攀上他的手臂,撩开衣袖,狠狠咬上一口。
柴文训手臂一阵疼痛,不由得松开了手,苏伊桐忙趁机躲出去好几步。
看着手臂上两道清晰的齿痕,柴文训皱着眉无奈一笑,目光迎上那双盈盈美目,她面颊羞臊,片刻之间又若无其事的笑笑,说道,
“这个…有点武德精神行不行,哪有你这么耍赖的,打不过我,竟然折断我的武器,像话么。累死我了,我可不陪你玩了。”
说罢,灰溜溜的朝闺房走去,刚迈几步,又转回身,温暖的笑着,
“喂,有什么事不开心,都会过去的,会好的。你看…你看我,这不是还坚强的活着吗,都会好的。”
夜沉如墨,一勾淡月斜照,洒了满地清冷。
烛火下,苏伊桐忽听得窗外树叶的窸窣声之中,似有隐隐细锐的响动,就根龙鳞出鞘,是…剑的声音。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但见一袭青衫翩飞,手中一道寒光如水,飘逸灵动。
他手里的兵器冷刃若霜雪,似剑又非剑,将那满地月光幽幽扫起,披得周身银辉,虽是凌厉凛冽,却丝毫无损他卓尔不群的气质。
沉静的眼眸里英华隐隐,就像是安谧的一汪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只是愈发清姿卓然,风月静好。
那剑光若水,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
顷刻间,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他好似随时会乘着风离去一般,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苏伊桐抬起头,望向茫茫的苍穹,恐怕这天地之间,也只有这般的月色,才能不在这样的男子面前自惭形秽,失了光华吧。
不要去打扰他,
就让他在那里,在眼里,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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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王府门口
翌王殿下于鞍阳城一战,以少胜多,击溃滦兵十万,北缙军威,波震四海。滦主特派使者随翌王同归,除了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宝马良驹,
更特将滦国国界线上举足轻重的三座城池,郾、胤、戌、三城供奉给北缙。
献出三城,犹如将滦之咽喉临于北缙刃下。
今日的翌王府,鼓乐齐鸣,贺客盈门,川流不息,一派欢庆喜乐如艳阳暖春。
苏伊桐止住原本就沉重的脚步,远远望着,只见那巍峨豪门前,几十个侍女士卒正簇拥着一个华丽身影,慕容慈面朝着自己傲然而立,隔着那么远,苏伊桐都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敌意。
她长长吸了口气,又重重叹出来。
慕容慈啊慕容慈,本可以先进去却非要在门口等着自己,想来也知道打着什么主意了。
她侧过头,朝着身后的柴文训轻轻说道,
“柴侍卫留步吧,就送到这。”
她错开他深邃的目光,将龙鳞卸下递给他。
然后迈开步伐,缓缓的朝府门走去。
想到那慕容慈必是有备而来,
定会给自己难堪,她实在不想让他看见。
今日的的慕容慈,竟然一改往日的明艳,身穿一件清蓝色锦缎华裙,裙摆如水,倾泄于地。
倒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那明艳的脸上,妆容还是浓重如常,依然是满头耀眼的金翠,与身上清蓝之雅配在一起,说不出来的别扭。
这衣服怕别是和敏姐姐借的吧…苏伊桐暗暗讽刺。
“苏韵锦见过慕容小姐。”
随他淡然打了个招呼,果然,慕容慈特意将身形转开朝着府门,斜睨着她,一字一句,尽是傲慢,
“今日,我宗奕哥哥设宴庆功,此乃我北缙的盛事,你一个粗鄙小国的贡品,当知道自己的身份。”
苏伊桐将身体微微俯下,低眉垂目,
“好的。”
慕容慈见她面如沉灰,毫无生气,一脸的得意,又调了调嗓调,用命令的语气吟道,
“我是正妃,而你只是侧妃,翌王可以有千万侧妃,而我是他唯一的正妃。我有的你都不可能有,也不要妄想。”
虽然低着头,可苏伊桐仍然感觉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好像刀子,寸寸割肉,她默默抿紧嘴唇,不发一语,只希望慕容慈赶紧进去。
良久,慕容慈才冷冷吩咐道,
“我现在要进府去,你就给我在这里等,直到我裙下之尘安然落定,方才能进,听懂了吗!”
苏伊桐退后两步,顺从的点点头,目送她阔步踱去。
高傲的背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