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春夜雨,潇潇刺情殇。
翌王府
深夜,佛堂。
赵宗奕久久伫立在佛身前,
面色,凛然如冰。
香烟萦绕间,
一尊硕大的金木灵牌立于案上,
上面刻有:
“尊母羽林岚之灵位”
羽林岚,西觋王之长女,
明月潭,殒。
檀香,袅袅而升,
恢弘高大的殿宇如死般静寂。
赵宗奕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灵牌,幽邃的眸子渐渐染上哀怨的薄雾。
她,是这世上最疼爱他的人。
风华绝代,仪态万方,通身透着与生俱来的雍容高贵和岁月洗练后的成熟睿智。
她是,他的母妃。
赵宗奕冰冷的面庞,缓缓浮出苦笑,又瞬间僵冷在唇角。
良久,他用异常冷厉的语气,道,
“在母妃心里,奕儿算是什么?是骨肉至亲,爱如己出?还是助你留住夫君心意,撑起翌王府,在北缙谋求高权厚位的一枚棋子!既然如此,天下间找个婴孩易如反掌,你为何要害得我与娘亲骨肉分离,害她苦苦寻了二十五年!”
陈妈弥留目光里的慈爱,像刀一般锋利的刺进赵宗奕的心,他愈攥愈紧的拳头,指节处已然攥到发白,浑身微微的发着抖。
终于,仇怨的声音同满腔的悲愤一起,冲出紧闭的牙关,他嘶声喝道,
“你从小教诲我,于国之恩寸草春晖,于家之情,骨血连心。可你偏偏让我双手沾满我闫家九十二口的鲜血,让我亲眼看着他们在我面前,一个一个的去死,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冷血,如此残忍的对我!你让我如何自处,你让我如何苟活在世,又如何下黄泉去见我的亲生爹娘——”
那是一张愤怒狰狞的面孔,眸子中的凄然的泪光,也凝成狠戾的冷芒,他点指灵位,
“你将我养大,助我登上翌王之位,助我权倾朝野,可你剥夺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你只不过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能在西觋失势之后,还依然可以高高在上,安枕无忧——”
怒吼,
近乎于咆哮。
在空旷的殿宇打着转,久久不去。
嗓音开始有些沙哑,
赵宗奕重重的喘着气,
直觉得脑袋嗡嗡的要炸裂开来。
仇恨的火焰,正灼痛着他血丝交错的眼底。
半晌,他晃晃颤粟的身体,高傲的昂起头,
佛,垂眸,慈悲肃穆,笑容以待。
恍惚间,赵宗奕竟望见,佛在朝着自己笑,而那笑逐渐变得阴森、诡异。
他微眯起雾眸,冷笑着开口,
“从今以后,你我母子恩断情绝。”
他注视着灵牌,目光是一种彻骨的寒,
“可是本王仍然不会令你失望,定会如你所愿得到一切,登得帝位。用本王为赵家打下的江山,来慰藉我族人的冤魂,这是赵家欠我闫家的!还有!”
心中又是一片悲愤袭来,他颤了颤眉头,阴恻恻道,
“那个与你一样,虚情假意的女子,本王定要她心甘情愿的臣服在我脚下,永远,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
赵宗奕纵声大笑,笑声森寒、凄厉。
原来一切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她的清冷疏离,
不是因为她觉得寄人篱下,
不是她在意自己的身份,
更不是惧怕慕容慈,
“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是她从被送进翌王府之时,
心里就已经藏着另外一个男人。
她,一心一念只想离开这里,
离开自己,与那个男人在一起!
他恨她,更恨自己——
他要让这薄情傲骨的女子,
也尝尝刻骨铭心的痛,
知道什么叫人性薄凉,
什么叫痴心错付。
他要她和她情投意合的男人,抱憾终身,
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她是属于他的,
她的人、她的心、她的每一寸,
都全部属于他!
佛前,三叩首。
赵宗奕最后望了眼王妃的灵牌,
袍袖猛然一挥,
快步离开了佛堂。
夜幕似一张泼满徽墨的宣纸,阴沉而厚重。
几声闷雷响彻天际,
风声萧瑟,疏影交织。
他,仿佛一朝历过前尘,
脑海中那些更迭上演的幕幕过往,
终被撕得粉碎,零落,消散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一团漆黑,
这天地,一切,皆是黑色的,
只有他的心,不断淌着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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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
夜,宛城,璎珞肆
宛城之中最大的舞坊,此时虽已近深夜,客仍如流,热闹非凡。
乐声、笑声、喝彩声袅袅不绝。
雕檐映月,皎洁的银光,淡淡洒上一袭黑袍。
柴文训正居高临下,用鹰般凌厉的目光,俯瞰舞坊和周围的街景,似在敏锐的寻找着什么。
蓦的,柴文训眼底划过一道凶光,身影疾闪而逝。
宛城长巷
“哎呀沈公子,你醉了,你醉了,快放开奴家……”
昏沉的深巷里,传来女子的娇嗔,声音透着刻在骨子里的娇媚,听得令人心尖酥麻。
那公子浑身酒气,正箍着女子不安分的腰肢,将她的人抵到墙上。
附身低头,唇在她耳畔边,粗重的咛喃着,
“你这小妖精,如此美味,哪个男人受得了。”
女子娇笑着将男人的头向外一拨,眉眼如丝,
“奴家是个舞女,卖艺不卖身的,沈公子若是要了奴家的身子,可便要为奴家赎身。难道,你就不怕家里那个母老虎吃了你?”
手托起女子的下巴,男人目光灼热,紧紧晲着女子潮红的面颊,喉咙已经沙哑得不行,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了你玉玲珑,我休了那凶婆娘又如何,只要你伺候得本公子开心…”
话声未落,那公子的身子猛然一僵,“扑通”一声,栽倒在玉玲珑的烟纱裙摆下。
“啊——”玉玲珑失声惊叫,就从见不远处的漆黑里,缓缓现出一个昏暗的轮廓,像是个人影。
“杀人了…杀人了…”玉玲珑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颤着发紧的喉咙呼救。
柴文训步出暗影,俊颜在月光下现出一抹邪魅,他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细细端详着身前这个柔弱无骨的女子。
看她正吃力的挪动着瘫软的身子,向巷口方向爬。
柴文训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子盯着那张花容失色的俏脸,用几分玩味的语气问她,
“姑娘又没看过那尸身,如何知道,人已经死了?”
玉玲珑就好像没听见这句话,裹紧衣领紧张道,
“你…你…你不要过来…你想干什么…”
柴文训的目光骤然柔和,却依然透着冰冷,
“在下是想要看看,你的真容!”
说时迟那时快,柴文训化掌为勾,迅猛的嵌住了玉玲珑的粉颈,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力道大的几乎能将她捏碎。
玉玲珑目光惊恐,挣扎着用一双玉手缓缓抠住了柴文训的手掌,娥眉渐渐拧成了疙瘩,俏脸痛苦得开始扭曲。
突然,她樱唇蠕动,“嗖”的从口中射出一道流闪,直扑柴文训面门。
柴文训侧身险险避过突如其来的攻击,一枚银钉带着煞气擦过面颊。同时,掌心传来一阵酸痛,柴文训力道稍松,这玉玲珑的身子立刻就好像活鱼般从他虎口中滑脱出来。
纵上高墙,翻身隐没在暗夜中,
“兄台对一个弱质女流下如此狠手,不懂得怜香惜玉,注定成不得大事啊——”
女子娇柔造作的吆喝声,在风中飘散。
柴文训飞身落于墙沿之上,蹲下身子抹了把墙沿上的浮灰,碾揉片刻,指间染上点点幽蓝的光亮。
他星眸微微眯起,勾出一弧冷笑,如刃。
翌王府别院
虽没有喝那仙草熬成的汤汁,
苏伊桐的身子确在几日间,好了不少。
这几日,她时常望着院中的梨树发呆,
时而娥眉浅蹙,时而唇角扬笑。
槭临轩再无人来探,就连杨副将加布在院外的兵卒,也不知何时静静的撤了去。
望着空敞着的朱漆铜门,苏伊桐竟有种恍惚,若要离开这里,该比想象的简单多了吧。
有好几次,她握紧上龙鳞,直握到手臂透冷,也没有将刀抽出来。
因为…苏青雨一直没有出现,而沉花和奶娘,也没想到该如何妥善的安排。
一日傍晚,杨副将带兵而来,将陈妈生前住的厢房搬了个空。所用之物,就连一把木梳,一根头发都没有落下。
余晖斜斜的透过窗纱,筛得一地细碎的金亮,空荡的厢房里,只剩空气中的点点尘埃,在浮沉、漫舞。
日子愈久,
苏伊桐的心便愈发惴惴不安,
已有十日未见过苏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