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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当警察,都是为了她(2 / 2)

林所几经考虑,决定带赵晴回老家,这样才能让赵晴彻底远离武汉的朋友圈,借此切断她和毒品的联系——他觉得当初赵晴是为了他辞去了老家的教职,这次他也必须陪赵晴回去。

培训班盘了出去,林所拿到了30万的分红,他把20万交给了赵晴的父母,说是两人一起赚的,赵晴父母用这笔钱买了一套商品房,说留给二人结婚用。林所用剩下的10万来块在本地租了一间门面,重新开起了培训班——直到那个时候,他依旧没有把赵晴吸毒的事情告诉双方父母,也没有将婚期推迟。

两人又开始了新的创业,但由于本市没有艺术类高校,已有的几所高中里零星的几个艺术生也都有固定的培训渠道,林所的培训班门可罗雀。

“你那时候真打算跟赵晴结婚?”我问林所。

他想了半天,说那时还是觉得没什么。“人都会犯错,改了就好,如果赵晴之后不再碰毒品了,自己权当以前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不过,结局又一次让林所失望了。

2006年9月,就在双方家属筹备订婚宴的关口,赵晴却再一次因吸食毒品被本地警方抓获。警方查到了之前赵晴在武汉因吸食毒品被拘留的记录,将赵晴按照“吸食毒品严重成瘾”送去了省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戒毒期为两年。

“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按说脱离了以前毒友的圈子,不该复吸啊?”我问林所。

林所说,后来他一直在后悔两件事:一是那次在储物间发现赵晴吸毒后没有报警,也就没有查出赵晴的毒品从何而来;二是本市离武汉太近了,赵晴还是被毒友们找上了门。

“那些人像狗皮膏药一样,只要知道你有钱吸毒,就会死缠着你,他们整日除了吸毒也做不了别的事情,自然没什么收入,遇到瘾上来,当然能从武汉跑来找你。”林所恨恨地说。

随着赵晴被“强戒”,她在武汉的前科也瞒不住了。得知真相后,林所父母要求两人立刻分手,赵晴父母则打上门来,说都是林所害了女儿,双方家庭一夜之间反目成仇。

培训班老师涉毒,家长更不敢把孩子送来这里了。赵晴被抓后不久,林所的培训班便关门大吉,林所拿着剩下为数不多的钱,重新回到了待业青年的日子。

令林所没想到的是,虽然赵晴已经被送去了“强戒”,但之前她在武汉的那些毒友们,竟三三两两地找到了他——有人打电话打听赵晴的去向,有人自称是赵晴以前的闺蜜,套了半天近乎,不外乎都是找林所借钱;还有人说赵晴以前借了自己的钱,让林所还钱;甚至有毒贩直接找到了林所,说赵晴找他“拿货”没给钱,让林所替赵晴付账。

林所只得报警,警察虽然抓了人,但也对林所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还把林所也带去派出所做了尿检,确认他不吸毒后才允许他离开。

林所没有离开,而是把赵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给他做尿检的警察,想问问看赵晴到底还有没有戒毒希望,自己和赵晴还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那天,他拉着警察谈了整整一个下午,警察告诉他,一日吸毒终生戒毒,赵晴不是个例,要想戒毒,需要走的路的确很长。民警劝他好好斟酌一下与赵晴之间的事情,虽然没有点破,但林所自己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所说自己仍然想帮赵晴戒毒,问警察有没有什么稳妥的办法。警察可能是开玩笑,也可能是出于对林所当时执拗想法的无奈,说了一句:“那你来当警察吧,当了警察就有办法了。”

林所当真了。

2007年6月,经过一年准备,林所通过省考进入了本市公安队伍。公安局本来从他的音乐专业考虑,安排他在政治部宣传部门任职,他却主动要求去了派出所。一年前给他做尿检的那位警察老赵,后来成了他的师父。

“2008年赵晴结束‘强戒’离开监所的时候,我陪林所去武汉接的她,那天他们两个人在戒毒所门口抱头痛哭……”老赵说道。

林所心中始终惭愧,如果不是当年他与赵晴在武汉创业,如果不是他拍板招了刘姐,如果他平日里对赵晴的关注更多一些,或许赵晴就不会变成后来这个样子。但林所能做的,也只是用警察身份盯紧了赵晴,尽量帮助她摆脱毒品的纠缠和控制,尽快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林所当了三年社区民警,两次被市局评为“优秀民警”。他帮助吸毒人员戒毒的故事,也曾被市里的媒体报道过。

上任伊始,林所在全国吸毒人员信息网上查询了本辖区内所有涉毒人员的资料,然后对所有在册吸毒人员一一家访,找不到人的便找他们家属,希望家属能配合工作。

他自费印了很多禁毒宣传资料在社区分发,顶着别人的白眼,给回归社会的戒毒人员介绍工作。有时,他甚至会买一些米面,去那些揭不开锅的吸毒人员家里做工作、讲道理,甚至还会给那些浑身是病的“老毒么子”送药。

别人办一起吸毒案件只需半天,他却需要很久。“现在回忆起来,感觉自己那时的想法有些幼稚。”林所那时坚信“打击只是办法不是结果”,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挽救那些吸毒人员,哪怕是长期吸毒人员。

上级表扬他的做法,但同事们私下里说起林所的作为,都只是笑笑。师父老赵大概明白他的心思——赵晴的家就在他的管区里,他当社区民警的第二年,就帮赵晴在临街的地方租了一间小门面房,开了一家文具店。

林所那时还没结婚,巡逻经过小店时,都会进去看一眼。有时下班后,还会和赵晴一起去超市购物。

老赵说那时他很不放心,虽然林所和赵晴之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赵晴毕竟是有吸毒前科的人员,而林所的身份是警察,他担心林所还和赵晴搅在一起,难免会招来麻烦。

后来我问林所,那时是否仍然还有和赵晴继续在一起的念头。林所叹了口气,点头说有,他计划着,只要赵晴有三四年不再碰毒品,他就跟赵晴结婚。

赵晴也告诉他说,自己结束“强戒”之后,已经彻底与以前的毒友们划清了界限,不但更换了手机号码,连QQ号码都不再用了。

林所父母明确告诉儿子,坚决不会让赵晴过门;赵晴父母则将女儿吸毒的责任全都归在林所头上,骂他是赵家的“丧门星”;甚至公安局同事们也都说,林所这是在“玩火”。

但林所依旧心怀希望,我行我素。那年他29岁,说,三四年,自己等得起。

但赵晴终究没让他等三四年。2009年3月,赵晴第二次被送强制隔离戒毒。

抓住赵晴的不是本市警方,而是邻市公安局禁毒大队。他们在一次专项行动中,将和朋友在KTV包房里正烫吸冰毒的赵晴抓获。经讯问,赵晴在第一次“强戒”后,已经不止一次吸食毒品了。

林所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几近崩溃。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在社区禁毒,省厅颁发的表彰牌匾就挂在警务室大门上,但自己最关心的赵晴,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吸了毒。

他跑去邻市禁毒大队要求参加对赵晴的讯问,被对方以不合程序为由拒绝。不过,在赵晴被送往强戒所之前,邻市禁毒大队破例让林所看了赵晴的笔录材料,并让他和赵晴见了一面。

赵晴在笔录材料里承认,自己自上次“强戒”之后,坚持了半年没有碰过毒品,但后来还是被一个她在强戒所里认识的本地“朋友”拖下了水,并给她提供了购买冰毒的渠道。

林所问赵晴为什么骗他,赵晴平淡地说怕林所伤心。林所又问:你既然怕我伤心,为什么还要去碰毒品?

赵晴说不出来,只是默默流泪。

“那东西,那么难戒吗?”刚当警察的时候,我曾问过林所。

他给我打了一个比方:“如果说烟瘾是‘1’的话,性瘾大概是‘20’,酒瘾估计是‘100’,毒瘾应该在‘3000’左右——你想想自己戒烟时的决心,乘以3000倍,就是戒毒的难度……”

尤其是冰毒及其副产品,如麻果、K粉之类的新型毒品,比起过去的海洛因,不会再给吸毒者带来强烈依赖感,“上瘾”之时,不会有蚀骨之痛,但吸食后造成的欣快感,却让人流连忘返。

心瘾的戒除是终生的,从毒品中体验过那种欣快感的人,只要还活着,就不会忘记那种感觉,就会有复吸的可能。因此吸毒人员终生都需要用意志力对抗心瘾,一次失败,便前功尽弃。

“就好比,每次的欣快感背后,就是大脑皮层上一个针眼般大小的洞,洞多了,人就疯了……”

从2010年开始,林所对待社区涉毒人员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重新通过全国吸毒人员信息网更新了本辖区的涉毒人员资料,这次他不再家访,而是直接找人、抓人、尿检、拘留。然后就是让被抓获的吸毒人员举报其他的涉毒人员,无论是本地的还是外来的,只要有过涉毒前科的人员,他一个也不放过,一次拘留、两次“强戒”,直到涉毒人员再也不敢在他的辖区出现为止。

他协调辖区各单位保卫处和居委会组成了“居民禁毒巡防队”,辖区居民们早就烦透了那些整日偷鸡摸狗的“道友”,一时间,巡防队所到之处,涉毒人员鸡飞狗跳。有些吸了十几年毒品、浑身上下没几副好零件的“老毒么子”,曾经仗着自己“身怀绝症”无法收监,对公安机关的打击不屑一顾,终日以偷盗为生。以前林所给他们送药、做工作的时候,他们不屑一顾地揶揄:你们警察是拿我们没办法了,开始“顺毛捋”了?到了后来,巡防队一来,他们就开始四处躲藏,甚至有人主动要求重新被收监,躲避追击。

这一年,辖区的涉毒案件先是呈直线上升,后来又呈直线下降,林所也毁誉参半。有人说他工作业绩突出,应当嘉奖,也有人说他做事不遵守纪律。

2011年年底,林所结婚,妻子同样是公安局民警,次年他的儿子出生。

2014年11月那晚,我们在吸毒现场抓获了六子和赵晴,经尿检,二人甲基安非他命反应均呈阳性,随后二人供述了当晚在宾馆开房吸食麻果的经过:六子买了毒品麻果,两人在宾馆一起烫吸,吸饱后,两人在宾馆发生了关系,六子付出的代价是另外5颗麻果(市价约300元)。

我进入讯问室,看到六子坐在讯问椅上,屁股下面垫着厚厚的卫生纸。一问才知,他常年患有严重的性病,屁股和大腿上遍布烂疮,久坐会流出黄色脓水,同事怕他弄脏了讯问椅。

“那个女的,瘾大得很嘞!给钱就能上,有‘货’的能包月……”六子知道自己浑身是病,过不了入拘留所前的体检这一关,因而语气中满是无所谓。

电话响了,接起来,是林所,他正从监控里观看审讯过程,让我问六子,都有哪些人平时跟赵晴裹在一起。我转述给六子,他报了几个名字。

我又走进隔壁讯问室,两位同事正在给赵晴做笔录。听了一会儿,跟六子说的差不多,赵晴的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我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儿准备离开。手机又响了,还是林所,我以为他也有问题要问赵晴,可他顿了顿,说,拨错了。

那天的审讯持续到凌晨5点结束,等待赵晴的无非还是先拘留再“强戒”。这个结果赵晴早已料到,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反应。临去拘留所时,她小声问我林所在哪里,我回答说:“不该问的别问,管好你自己的事。”

六子以为自己肯定进不了拘留所,坐在讯问室里竟然跟民警说自己上午还“有事”,催促民警快些给他办手续。等同事从公安局法制科报裁回来,告诉六子,处罚结果是“刑事拘留”——这意味着六子将会被判刑。

六子声嘶力竭地抗议,说警察给他“挖坑”、办“冤假错案”,那位报裁的同事冷冷地说:“嫖娼用毒品支付,构成贩卖!”

六子愣在那里,恨得咬牙切齿。

之后我得知,那天深夜法制科值班人员最初裁定的结果的确是治安拘留,但林所打电话叫醒了法制科科长,拿着《刑法》第347条一字一句地对法条,终于让法制科科长改变了主意,通知值班员修改了裁定。

早上6点,办完六子和赵晴的案子,林所拉上我和另外一名同事,把六子交代的其他几个“道友”全部抓回了派出所。

但那晚,林所自始至终都没去讯问室和赵晴见面,也没再跟她说过一句话。

尾声

2018年5月,我已经离开了派出所一段时间。老赵来武汉看儿子,顺带找我吃饭,两人又聊起了赵晴。

老赵说,赵晴疯了,赤身裸体地在街上狂奔,拿砖头在路边砸车玻璃,后来被送去了精神病院。

这个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吸食冰毒的人,最终的归宿就是精神病。

“林所呢?”我问老赵。

“唉!”老赵叹了口气,那天是林所出的警,送赵晴去精神病院前,林所的手按在单警装备上,不住地颤抖。

“那天晚上你林所喝醉了,没回家,住在派出所备勤室里,听同屋的小高说,他抱着被子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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