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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晨星莫亚塔/谁都不配得(2 / 2)

贝伦不觉吵闹,有鼾声反而令他安心。他坐在桌前打开他的羊皮纸簿子,桌上有不少羽毛笔供他写字。簿子以被他写满半本,既有大多数人看不懂的谜语,也有画得一丝不苟的几何图形。羽轴被削尖的的末端与纸面的摩挲声仿佛少女的爱抚,令贝伦露出享受的表情,心头甚至产生反应,凸起变硬。这称得上是贝伦的罂粟。

画一幅正确有效的炼金阵图需要风沙磨平岩壁一般的耐心,稍微手抖都会让整张纸报废,所以贝伦下笔时会打无数张草稿,直到他自己认为可以在羊皮纸上动笔。离开草稿后,贝伦的手法迅速异常,圆圈、三角都是一笔完成,却精准得如同拓印。如果要检验它是否符合炼金术的要求,贝伦会将它靠近光源,两张纸上的图形会因强光而重叠。如果相同位置的同一图形完全重合,这个炼金术疯子就会得意地眯起眼睛,噘嘴吹吹早已干掉的墨迹。

老年人睡得快醒得也快,维得米德揉了揉眼睛从摇椅上起身,不料踩在了一张莎草纸上。老学士暗叫不好,赶紧把纸捡起来,发现自己的鞋印下面画的是炼金阵,因为最外面的轮廓是法阵没有的三角形,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维得米德抬起头,看见贝伦还在一个劲地画图,一张普通莎草纸很快就被他画满,然后毫不在意地抛到一边,地上全都是他的草稿。

老学士一声不响地把纸全都收起来,贝伦扔一张,他就趁纸还在半空飞的时候接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就这样又过了几个小时,贝伦忽然察觉到了动静,抬头看到维得米德正冲他微笑,桌上的草稿叠成了一座高塔。边边角角也严丝合缝。

维得米德笑道:“原来你是位炼金术师。”

贝伦猛然想起英菲宁对他说的话,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横倒在地,差点撞下架子上的书本。维得米德正经地摊开手,证明自己没有恶意:“我不想抓你,炼金术师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学士的一支,我们是同行。”

“现在一颗炼金术师的脑袋值七十银币,说明这类人的数量越来越少了。”维得米德在得到贝伦允许后,将草稿一张张送进壁炉。莎草纸在烧尽前变成飞灰在火焰上悬空,但最后始终会成为火焰的一部分。“我们的先祖依靠这门神秘的知识在此定居,现在人们却要灭绝它。时代正在改变,年轻人。等我入土,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烧完所有稿纸,大学士想看一看贝伦写了什么。后者犹豫许久,最后才让出怀里的簿子。维得米德翻开第一页,脸色立刻凝重起来,显然即使拥有大学士这般的才识,他也不能完全弄懂簿子上的东西。“‘极北的晨星’……我想它应该是某种矿物……或许不是。”

贝伦得意地拍起手,维得米德的老脸向喝酒了一样发红:“不要嘲笑我,快告诉我答案吧,没人说过年轻人不能成为师傅。”

但贝伦没有教他的意思,只是拍手和大笑。无奈的老学士继续翻页,发现这一页里还夹着一张纸,上面竟然画着英菲宁王妃的肖像。

贝伦在原有肖像的基础上加了一点细纹,在原主人眼里,王妃一直都是完美无瑕的,所以忽略了这些纹路。关于涂色他还没有特别大的进展,他试图找到一种柔和的粉色颜料作为肖像的肤色,但始终找不到最佳的选择,深色覆盖在浅色上面,企图以此表现光影的效果。无论如何,王妃的眼神和唇色已经完美,贝伦没有妄动,维得米德也被这吸引,他很难想象现有的颜色是如何做到如此逼真和立体的。“这个红色,是怎么调出来的?”

贝伦摇摇头,趴在桌子上细细观察,一老一少头顶碰着头顶,竟是为了看一幅美人的肖像。两人身后忽然传出一声干咳,贝伦立刻汗毛倒竖,慌慌张张地把画纸夹回簿子里。

“请恕我看见门开着就进来了,但我还不知道两位的关系如此亲密。”英菲宁和伊薇就站在他们身后,前者换上了白色风衣,似乎是要准备外出。

维得米德在一旁陪笑,说他们只是在做学术讨论,他猜王妃知道炼金术的事儿。事实上,英菲宁不仅知道这个,连簿子里的画也很清楚。显然她现在不想拆穿任何人的谎言,只是要求贝伦同她外出。“我们要去教堂祈祷,不能耽误时间。”

贝伦垂头丧气地离开大学士的书房,外面太冷了,以前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狮卫城外的小河里游泳消暑,但现在光是想象自己浸在凉水里都不由地发抖。穿长裙的女士不容他扭捏,像赶猪进圈一样催他:“带好你所有武装,和侍者一起在大门口待命,敢慢一秒就给你去势。”

年轻的疯子哆嗦着挤进侍者走廊,已经有几个男孩拿着武具等他穿戴。这次的装备比之前的任何一套都要厚重,皮甲夹层里还有锁甲,竖起的革领保护颈部不会受袭。贝伦看上去变得更加魁梧,走起路来铿锵有力,但感觉有些头重脚轻,下楼时不小心被自己绊了一跤,一口气摔到了平地上,比走路快多了。

他最后拿上盾牌和剑,与侍者一同在大门口迎接王妃驾临。同样是前往教堂,这次出动了上百人护卫王妃马车,一名将军在车前引路。这个男人拥有冰一样刺骨的蓝色眼神,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单单穿保暖的皮甲,嘴唇藏在领子后头。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贝伦的视线,即使战马经过后两人无法继续对视,贝伦本能地觉得,那个人还在注意着他。

压抑的随行部队传染了道路两旁的围观群众,如果见过人们为王妃欢呼的情形,现在的状况诡异。围观者掩住嘴巴和身边的人说话,偶有几人吹哨起哄,但这些人都是真正的色鬼。英菲宁也不再从车厢上站起来,或者和市民打招呼,窗口和车门都关得紧密。伊薇走在窗边,眼睛瞥着路人,一边和英菲宁说话:“城里流传您不支持改革一事,不少人心生不满。”

“有人泄露了会议的内容,又或者有人在宣传改革的好处。”

马车继续前进,再拐一个弯就能看到白色的教堂。道路远处的雪坡上蹲着几个樵夫,他们围在一起使劲嚼罂粟壳。他们吃得实在太多,舌头都嚼麻了,其中一个摇摇晃晃站起来,手里握着伐木的斧头。

“英菲宁,不肯给我们钱,”他往地上吐口水,口水里都是黑色的渣滓,“这个荡妇!我每次玩她,叫得比牡鹿还要好听,哈哈!”

“我现在,现在要把她抓过来,给你们所有人,所有人玩!也让你们听听……”

疯狂的樵夫已经身体僵硬得直不起合不拢腿,如一头野兽般走向马车,借着人群的阻挡,士兵完全没有发现危险。他助跑了两步,用扭转肩膀和身体的力量把手臂摆出去,并在头顶的斜上方松开了手指,足以砍断人颈的斧子旋转着飞出去,飞行的弧线几乎贴着人们的头顶。

此时随行士兵再注意到凶器已经来不及了,伐木斧的木柄撞在车厢上,发出沉闷的咚响。斧子弹开砸在士兵背上,围观车队的市民尖叫着四散逃开,有的趁机冲向车厢。

全副武装的士兵推开失控的人群,一面面盾牌拼在一起,组成围护马车的铁壁。有些人还想靠近马车,都被士兵用盾撞倒,拔剑刺进他的喉咙。最前面的将军镇定异常,甚至没有回头看马车一眼,众人的目标也不是他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纷纷将他绕开。

“继续前进,剑不要出鞘!”伊薇贴着车厢,一拍车夫的马,“这些人都是你们的同胞!”

士兵之中有一个刚刚入伍的年轻人,他有幸成为同龄人中最出色的战士,发誓要为亲王击败任何作恶的歹徒。但这双略显稚嫩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在他面前的是口水横流的鸦卫同胞,那人不断冲击盾牌,想要把它从他手里夺去。

“你不想吗?你不想吗!”鸦卫人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朝年轻士兵大吼,“你没有毛病吧?你没有毛病会不想干那个女人?”

年轻人违反了伊薇的命令,抽出自己的剑:“闭上你那侮辱王妃的嘴,否则我就把你杀了!”

“和我一起吧,让我过去,我可以让你先来。”那人忽然哀求着摇晃面前的盾牌,“你明明随时都可以做到……亲吻她,拥抱她,甚至是——”

士兵再也听不下去了,一剑捅穿那人的肚子,用脚踹开他,被抽出的剑刃变成了血红色。他跪在地上疯狂的喘息,那人的声音像冷风一样刺进他的骨头里,让他没有办法站立和走路。

他的同伴填补了空缺,车队终于缓缓进入教堂,人们见状也不再放弃,死死盯着上前关闭铁门的教士。

穿黑色袍子的神父手里捏着十字架匆匆赶来,这么冷的天他的额头上仍渗出汗珠。“外面发生了什么?”

“市民的对王妃的热情空前高涨。”穿长裙的女士紧了紧她的铁手套,“请神父尽快为夫人准备祈祷场所,还有安全的返回路线。”

祈祷室在圣堂的左侧,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只有圣主像的两边各有一支蜡烛作照明。为了保险起见,伊薇走进祈祷室进行检查,确认室内徒有四壁,才慢慢退出来,回到马车边扶王妃下来。

穿长裙的女士一搭住英菲宁的手,便感到手指上传来的冰冷和颤抖。不管这种事经历了几次、她的脸上是多么平静,她仍然在担心那最可怕的事情。可是她有什么错?伊薇在心中问道,难道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她的地位、她的性别,就要让她承受这样的恐惧吗。

为了让她安心,伊薇故意开口转移话题。“您这次专程来教堂,是为了什么特别的祈愿吗。”

“我想为后天的天气祈祷。”

“想要一个晴天?”

“是风雪天,亲爱的。”

穿长裙的女士将王妃送入祈祷室,黑暗立刻吞没了后者。伊薇想要跟进去,不料被神父拦下:“抱歉,女士,今天您不能进去。”

伊薇在背后握紧拳头:“我从不知道进行祈祷仪式需要单独一人,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圣主的安排。”

“我受够什么圣主了,”伊薇双手攥住神父的前襟,让他不得不踮起脚尖,“我现在要进去!”

“注意行为,女士!”一群教士不知何时围了过来,把神父从伊薇手里抢下,穿长裙的女士愤怒地看向士兵,但士兵们畏惧圣主的威严,不敢在教堂里妄动。教士们个个手无寸铁,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们的老师,就是死了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伊薇得不到支持,忿忿地面对祈祷室站着:“如果夫人出了任何事——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祈祷室外的争吵,里面是完全听不到的。半个人高的圣主像摆在一个柏木台子上,两根白色蜡烛摇曳着微弱的火光。英菲宁跪在台前的坐垫上双手交握,闭上眼睛开始祷告。圣主身披没有腰带的宽松大袍,长长的头发披在肩头,面无表情地凝视虔诚的祈祷者。

光影交错中,另有两个人影在门板后比黑暗映得更加深邃。贝伦的背脊和后脑勺紧紧贴在门板上,他的腋下还缩着一个发抖的侍者。伊薇在入内检查时,掩护两人躲在门后,直到英菲宁开始祈祷。也许是感觉到了危险,侍者的呼吸又快又重,贝伦不得不捂住他的口鼻,以免被王妃发现纯洁的仪式上还有别人。

英菲宁的祷告冗长而低沉,贝伦听了头脑发涨。也许是圣主听到了信徒的话语,整个房间好像开始移动,烛火剧烈摇晃了一瞬。一个黑影从地上慢慢升起,即使光线昏暗贝伦也看得非常清楚,那黑影有三条腿,上身则与人无异。

怪物的呼吸犹如野猪准备进攻时发出的吭声,吓得侍者脸色苍白,几乎要昏过去,但贝伦掏出怀中的匕首,在手心里转了两圈。不管面前的是什么,伊薇给他的命令不容迟疑——消灭所有靠近王妃的人。

三条腿的怪物已离英菲宁只有一步之遥,王国第一贞妇为它所得仿佛就是一伸手的事,但它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喉咙口传来火烧一般的灼痛。贝伦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它的脖子,直到这时他才看清这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什么都没穿的男人,像是一条滑溜的蚯蚓。

男人捂着喷血的喉头倒在地上,两腿奋力蹬踢。倒地声仿佛是某种信号,地砖猛地翻开,同时蹿出三四个人来,同样没有任何衣物遮掩,下身的影子被拉长了投在墙壁上,看上去就如同第三条腿。

其中一个正好从贝伦脚边爬出来,贝伦踢断了他的门牙,剜出眼珠,把地砖重新盖上。他转身过去,另外两个看到他也愣住了,这让贝伦有时间飞扑过去,将两人其中一个按在墙上,往腹部连捅四下。

另外一个怔在原地片刻,忽然全身充满了勇气,仍旧将手伸向跪在地上的英菲宁。贝伦用最快的速度抱住他的小腿,两人同时倒地,男人的指尖和英菲宁的肩膀堪堪错过,猛地拍在地上。贝伦张开嘴,一口咬在那人的腿肚子上,但只咬下一块皮来,直到匕首扎进肉里,男人才一边抽筋似地抖一边痛苦惨叫。

英菲宁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头,祈祷早已结束,她只是在不断重复祷告的内容,用自己的声音掩盖周遭的一切。忽然她全身颤抖了一下,一个男人竟然从坐垫前面爬出来,将英菲宁完全按倒,像是从来没有尝过空气一样大口喘息:“我摸到了,我摸到了!”

贝伦彻底红了眼睛,走上前把那男人拎在半空,但那人看也不看贝伦,眼里只有跪坐在地上的英菲宁。“我摸到她的心了,兄弟,你这样保护她,她会给你碰吗?啊?你根本就享受不到!”

贝伦将匕首扎进了他的左腋,后者呼吸一滞,骨头边上可以直接感受到利刃的刮擦。贝伦在他的腋下扭动手腕,突然猛地向上一提,骨骼之间发出可怕的断裂声,惨叫随之而来。贝伦将他扔在地上,右膝抵住他的心口,一手扯他的大臂,一手继续扭动匕首,带血的匕尖已经从肩头透出来。

英菲宁从地上回到跪姿,把坐垫挪到膝盖下面,仍然做她无止尽的祷告。令人心平气和的温柔祷词逐渐掩盖掉了可怕的叫声,闭上的双眼也幸运地没有看到手臂脱离肩膀,在虚空划出一条血弧的样子。

贝伦把整条手臂扔在一边,继续去截另外一条,此时男人已经因剧痛而昏迷过去,伤口犹如开了闸的水道。年轻的疯子喘着气站起来,抹掉脸上的汗,却把血留在了脸上。一直靠在门板上的侍者不知何时拿了一把锥子在手里,但他实在抖得厉害,脚下和裤子上全湿了。贝伦以为那是尿,结果发现全是发臭的脓血。

半小时后,祈祷室的门自行打开。伊薇先一步跨过去,差点和英菲宁正面相撞。穿长裙的女士不停地打量王妃,发现她身上没有任何异样,但门内正传出阵阵血味。士兵拿起火把踹开房门,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跳——五个赤露的男人并排躺在中央,两股之间堆着粉红的肉糜,神圣的圣主像上布满了血迹,正双眼圆瞪,怒视着这五个人。士兵以为是圣主显圣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他恕罪,把自己做的坏事都说出来了,什么收取贿赂放人进城,买东西时少付了一枚铜币。贝伦趁他不注意,从阴暗处逃了出去。

“您真的没有受伤?”

伊薇不依不饶地询问英菲宁的状况,恨不得吊在她身上亲自检查。她又回头用眼神询问当时在祈祷室里的另外两人,两个人都双眼上翻意识不清,只不过一个是惊吓过度,一个是习惯如此。

英菲宁搂住伊薇的腰,神秘地在她耳边用嘴唇轻磨:“您可以在马车上为我检查。”

穿长裙的女士一听这话便走不动路了,脸颊红到了耳根:“这、这有违主仆……”

王妃笑着把伊薇拉进车厢,脚尖勾住门板,门一合上,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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