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必说。”洛湮华沉吟一下,微微摇头,“之前的折子应该已到了陛下手中,多言反而不美。凭渊只消好生领旨,告诉父皇会全力以赴、不负圣命即可。我们先放下旁骛,去参加试剑大会。”
看来静王是彻底不打算理会皇帝的命令了,洛凭渊一边答应,一边心里有些发沉,即使试剑大会上能够进行顺利,天宜帝仍会怪罪,而且,多半不会放过慕少卿。
“皇兄,抗旨的罪名非小,真的不用我做什么吗?”他低声问道,“要不然,给四皇兄写封信,你我都不在京城,太子怕是还要作怪的。”
“不要紧,父皇这次的旨意违背了与我立约时的承诺,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他已拿出了七个月的解药,应该不会冒着撕破脸皮的危险,硬要治我个抗旨之罪。”洛湮华悠悠说道,“至于太子,他的小动作瞒不过临翩,我想,这回该是洛文箫最后一次反扑了。”
说着,他淡然微笑道:“京城远隔千里,想多了也没用,倒是万剑山庄这边,还真有些事少不了凭渊帮忙。”
洛凭渊陪着皇兄吃过晚饭才离开主院,踏着融融月色朝自己的住处走去。因为计议停当,给皇帝回信变得简单多了,他琢磨着词句,发觉自己的内心已经回归宁静,就像有轻扬的夜风拂过,驱散了那道密旨带来的阴霾。仿佛经过方才的叙谈,难题依旧存在,却已不再繁杂无解,于千头万绪中看到了明晰的脉络。
这时他听到一阵清婉悠扬的笛音,与花木的芬芳一道在微凉的夜空下流动。洛凭渊心念一动,循声转了一个方向,往发出笛音的地点走去。
就在初抵怀壁庄时,曾经聆听过静王与南宫琛琴箫相合的回廊上,坐着几个年轻公子。除了唐瑜和范寅,还有顾筝,三人都在专心倾听南宫瑾吹笛。
洛凭渊从前对音律知之甚浅,一年来到处耳濡目染,才又学了些皮毛,辨出南宫瑾吹的是一套声声慢。他静听了片刻,感觉转折迂回处虽不及南宫琛那般精妙入微,但意境澄明,使人心怀舒畅。待到一曲终了,不由赞道:“阿瑾,从前都没有听你吹奏过,原来这般好听。”
他过来时众人都察觉到了,但因为早已熟不拘礼,又不想打断笛音,所以谁也没有出声,这时才纷纷起身招呼,又称赞南宫公子乐音美妙,不该深藏不露至今。
“微末小技而已,比兄长差的远。”南宫瑾收起白玉笛,有些不好意思,“我近两年吹得不多,还是这些天,看到江姑娘、我哥哥都悉心钻研音律,才让家里人把笛子送来,只是我造诣不够,怕是帮不到多少忙。”
“我和江宗主也是迫于无奈,只有将赌注押在音律上,但愿能收到效果。也多亏有阿瑾和令兄相助,否则如果江姑娘送去的乐谱被束之高阁,我们仍是徒唤奈何。”洛凭渊叹道。这些曾经并肩应敌的朋友不是外人,他与静王商议后,就将慕少卿可能遭遇暗算,导致心性偏离、执迷不悟的事透露给他们知晓,只略去了线索的来源是邵清泉,以及裴素雪使用的应该是梵音术。江湖中以发声作为武器的功夫不少,譬如少林派的狮子吼,但蛊惑心智就绝对属于旁门左道了,几位少侠出身武林世家,尽管吃惊,但并不认为匪夷所思。南宫家两位公子擅音律,南宫琛闻讯,联想好友出事前后种种情状,更是了悟于心,立即赶去了万剑山庄。
“江姑娘的清涧兰州曲清正剔透,如同山巅溶雪汇成的流泉,有洗心之效。哥哥传信说,慕少庄主自从收到筝谱,每天练剑之余都要让庄里的乐师弹奏几次,整个人看上去平静不少。”南宫瑾说道,“能在短短时间里谱出这样的灵妙之音,江姑娘的才华实在令人惊佩。”
他顿了顿,继而说道:“不过,既然那裴姑娘是拼却性命,以临终歌声对慕大哥施加影响,单靠江姑娘的曲子来破解可能失之单薄。哥哥和我商议,若能以其他乐曲加以配合,或能赶在试剑大会前,收到更佳的效果。我这两日整理曲谱,确实有一些曲目有助于摒除杂念,安神静心,如云台普安咒、清静散、蕙善心曲,都是流传下来的名曲。只是如何用法,还需哥哥明天过来,我们与江姑娘参详后才能定下。”
“阿瑾,我对音律了解太少,使不上力,多亏了你们费心。”洛凭渊心下感动,随即想起一件事,“不过说起来,慕少庄主收到的曲谱,另有一段由来,并不是近期所做,也非完全出自江姑娘之手。”
他见众人都有些诧异,笑笑说道:“得从去年中秋说起,那时我也曾遭人暗算,对方同样是通过声音施展左道之术,企图控制我的心智。”
除了顾筝,其余三人都是在静王府住过的,对宁王殿下的事迹比较了解,范寅笑道:“莫非是梵音僧魔纳兰玉?这人邪门得很,在昆仑九护法中不说最难缠,也是位列前三,结果藏匿了十多年,才一露面就被你陆少侠一剑穿心,武林可是大大轰传了一阵。”他在江湖中消息灵通,娓娓道来,说得一丝不差。
“正是。”洛凭渊道,“一剑杀敌是不假,但胜得险之又险,我出剑时已是强弩之末,只差毫厘就要受制于对方的梵音术。直到事情结束一个多月,我仍不时会感觉头疼、耳畔嗡嗡作响。皇兄担心我落下病根,除了延医用药,也曾想到通过乐音调理。府里本来搜寻了一些曲谱,阿瑾方才提到的几支都在内,但皇兄恰好不太喜欢那曲云台普安咒,连带其他琴谱也不放心,最终拜托白若菡姑娘想办法。白姑娘精研音律,花费月余时间另外谱成一曲,果然收效极好。”
他说着不觉有些恍神,想白若菡时而前来府中为静王抚琴,何尝不是担心忧思伤身,意在通过乐音抒解情志,早已积累下了心得,这一曲实是集心血与经验之作:“前些天整装下江南时,曲谱也一并带来了,江姑娘又根据慕少庄主的情况加入变化、悉心修正,就是现在的清涧兰州曲。”
他只是平铺直叙,并没有渲染之意,但一番曲折渊源,众人仍是听得入神。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如此好事怎么就没轮到我头上。”隔了一会儿,还是范寅公子感叹道,也不知是在羡慕洛湮华、慕少卿,亦或是洛凭渊。
南宫瑾的注意力却放在曲谱上,思索着问道:“云台普安咒是前人所做,江宗主如此不喜,宁可等待月余,请白姑娘重新谱写,可是里面有不妥之处?”他这几日如同大夫斟酌药方,正研究给慕少庄主配曲,云台普安咒对技巧要求极高,弃之不用也可以理解,但何必连其他既有的曲调也排斥到一边。
“无需顾虑,是早年的一点原因而已。”洛凭渊说道,“皇兄还在习武时,修习的内功心法名为清心诀,顾名思义,随着功力有成,自然心境清明,少有杂念。然而有一次,他偶然听到一位技艺高明的乐师弹奏云台普善咒,旁人都感到身心清爽、浑然忘忧,唯有他坐立不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当晚练功时也迟迟不能摒除杂念,进入周天。皇兄觉得奇怪,于是又尝试了几回,结果次次如此,理应令人灵境无尘的名曲,于他却如三千烦恼丝缠上身,与清心诀竟是冲撞相克的。皇兄后来查阅典籍,也没能找出原因,或许云台普安咒系出佛门,而清心诀本源是道家,有些不易参悟的微妙之处吧。”
他笑了笑:“天赋所限,有资质修习清心诀的人本就很少,听曲的更少,因此只有皇兄发觉了这件事。如今不再练武,云台普安咒对他已不产生妨碍,只是仍旧喜爱不起来罢了。”
几位少侠都是脑筋灵活的人尖,已经听得了然,本来即使哪一支安神曲与洛凭渊修习的内功不够协调,也不过一时不适没有大碍,但他不久前受过梵音术的攻击,静王也就格外谨慎,为了防止万一出现差错,索性直接找上了徵羽的令主。
“没有美人垂青,给我个会关心人的好兄长也成啊!”范少阁主作为独子,继续感慨,“就像江宗主这样的,或者琛公子那样的,总好过没遮没挡、孤苦伶仃。”
“我那几个哥哥,随便你看上哪一个,立刻奉送,全拿走也行。”唐瑜慢悠悠说道。
其余几人都笑了起来,唐门年轻一辈数得着的公子们据说都难缠得紧,摊到自家头上还真难说是福是祸。顾筝摸了摸鼻子,被自个儿骗了一道的哥哥不知消气了没有。
这般聚谈本是常事,但目前是非常时期,不能不绷着心弦。众人说笑几句,夜色渐深,也就分别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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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剑大会前夕的潜流其实很多,但是展开来写就太占篇幅了,所以下一章就准备进入主题,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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