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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1 / 2)

当晚,宫中下达谕旨,太子洛文箫不思己过,在东宫内终日饮乐纵欢,目无君父,着押入宫城内殿待罪,身边亲随侍读、服侍人等一体擒拿下狱。

十月初一,云王洛临翩率兵马六千,与一度被掳为质子的安王洛君平同返京畿。五皇子洛凭渊奉圣上旨意,带同百官出城十里迎接。远远望见策马而来的云王,他带着群臣迎上前去,两人目光相对,俱都想起去年朔冬,绥宁大军凯旋班师时初见的情景,还有春日里的惜别。而此时,关于太子言行不检,即将被废黜的消息已不胫而走,传遍了宫廷各个角落和洛城的大小官宦人家。

礼部官员展开圣旨宣读,辞句珠玑锦绣,极尽褒扬,不仅再度赐予四皇子一颗顶珠,又有宫城中骑马佩剑等殊荣,以及赏赐无数,洛临翩只是淡淡地谢了恩,莫要说激动欢喜,连眉梢也未曾动一动。

洛凭渊见四皇兄风采依旧,但眉心藏着一股躁挹,他作为过来人很了解其中缘故,心里暗想,为了防止情报走漏,解毒的事一直没给四皇兄送信,也不知会不会落下埋怨。眼下大庭广众耳目众多,当然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只能另找机会再行告知。

至于安王,由于所受的重伤还没痊愈,整个归途都是躺在马车里过来的。侍从卷起车帘,洛凭渊走到近前,不禁吃了一惊。相比下江南前的最后一面,洛君平销瘦了何止一两圈,整个人裹在一袭华贵锦袍里,愈发衬出面色蜡黄、形销骨立,再一瞥间,左边衣袖空空荡荡,手臂已经没有了。

根据边关传回的消息,如果不是禹周众侍卫当时拼命攻敌之必救,夷金元帅萨木赤的凌厉刀势恐怕不止是斩断一条左臂,而是足以令三皇子命丧当场。尽管早已得知情况,洛凭渊心里仍然隐隐泛起酸楚,在他印象中,安王从来都是张扬到跋扈,骄奢横行到近乎刻薄,与现在有气无力的模样大相径庭,可想而知遭遇了多大苦头。

他勉强笑道:“三皇兄,父皇一直惦念你的安全,平安回来就好,宜妃娘娘终于能安心了。”

洛君平倒是很平静,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忽然问道:“太子现在何处,还在东宫?”

这一问来得突兀,洛凭渊顿了一下,斟酌着说道:“两天前,因二皇兄行止失当,父皇降旨将他移到宫中偏殿暂居。”不管从哪个角度,他都不希望刺激到安王,因此答得尽量言简意赅。

“改成关在偏殿了,看来又得罪了父皇啊。”洛君平似是在自言自语。他的相貌原本偏于秀气,而今脸颊凹陷,便显得一双眼睛格外黑沉,瞳仁里闪着幽幽的光亮。他脸上现出一丝笑意:“不要紧,只要太子殿下仍旧安好,我便放心了。走吧,我想快些见到父皇。”

绥宁换质的前因后果、内在情由,洛凭渊通过云王、琅環以及聂寂峦等渠道,已经了然于心,但见到安王这般神态,仍是心中震动,低声劝道:“三皇兄,你才刚回来,不如先将养几日,与家中眷属团聚,再急也不必急在一时。”

为了庆贺绥宁大捷,京城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难得的祥和气氛,他担心洛君平急于寻太子麻烦,使得本就心气不顺的天宜帝再度大发雷霆,反而收不到理想效果。

“我自有主张,不会鲁莽行事,但也不好教二皇兄久等。”洛君平眼里仇恨之色一闪即没,他再望一眼洛凭渊,“五皇弟,这些年,我知道自个儿不得人缘,大皇兄、四皇弟他们都不肯拿我当回事,也就是你还存着一点情分。”

他顿了顿,傲然道:“洛临翩阵前换质,虽然冒了危险,但他是奉了旨意不得不为,我现在可什么都不欠他的!倒是你,当初离京前特地到府里来告诫一趟,做哥哥的记着这份情!”

洛凭渊闻言一怔,安王却已闭幕养神,不再多言。

回想昔日洛君平带着一众护卫闯进静王府,横冲直撞地践踏花丛,在房内乱砸一气,以及过往记不清多少次,这位三皇兄单方面向洛临翩挑起战火,而后又被无视的情景,他很是无语。看来即使绥宁战场上经历过生死,安王和云王仍然没做到冰释前嫌,也不知两人回京一路上是如何相处的。

礼节完毕后,两位皇子与几名有功将领就在众人陪同下入城前往紫宸殿面圣。洛城百姓夹道欢呼兼看热闹,前后不到两年,北辽、夷金相继兵败,元气大损之余,已不敢再轻言进犯禹周,于世人眼中,宛若一幕盼望已久的盛世华章行将开启。

尽管太子突然触怒皇帝,再度被关押宫中,令许多先前求情的文臣措手不及,但躬逢盛事,为了扫去朝中阴霾、取悦胜心,大家还是进呈了不少花团锦簇的文章贺表。

安王被掳为质子,本是颜面无光,然而能在战场上奋力抗贼,更不顾安危为四皇子挡下致命一刀,确是殊为可贵,因而得到的封赏同样丰厚。置身金殿上,耳边充盈着溢美之词,正是以往曾经求而不得的风光。洛君平看一眼自己垂落的袍袖,被俘后遭受的无尽谩骂羞辱仿佛重现眼前,他的唇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趁着赞誉告一段落,猛地趋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御阶前:“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

除了洛凭渊等少数知情的人早有预感,多数臣子都不免吃惊,紫宸殿上一时鸦雀无声,唯有安王中气不足但竭力提高的声音的声音,“儿臣莽撞糊涂,以致落入金狗之手,险些酿成大祸,危及边关安全,心中实是愧疚无地。然而数月来身陷夷金军中,耳闻目睹,儿臣被擒一事竟然另有蹊跷,乃是我禹周出了内奸,勾结外虏,暗地策划所为!”

一言既出,四下顿时哗然,洛君平感到一道道包含着惊诧疑虑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咬了咬牙,述说起当日在绥宁成中,如何被身边护卫假借白虎诓骗得出了城门,之后骤然遇袭,金人事先早有埋伏;待到成为阶下囚,又如何不止一次从敌将口中听到只字片语,逐渐察觉端倪。他在回城途中苦熬着伤口钻心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报仇,一番陈述虽未提及背后陷害之人的身份,但句句见血,瑶指东宫,末了凄声说道:“儿臣本身微不足道,被擒后自知难免拖累家国,也曾起过自绝之念。然而每每又会想到,倘若就此不明不白葬身敌营,那通敌叛国的贼子尚未揪出,将来还不知会如何欺瞒父皇、为祸朝廷,这才腆颜苟活至今!求父皇看在儿臣受尽折辱、九死一生,下旨彻查,将元凶擒拿典刑以正国法!”说罢,再也忍不住伏地痛哭。

安王毕竟是禹周的皇子,说九死一生也绝非虚言,群臣多感心头恻然,当即有几名臣子出班支持。

天宜帝如今对通敌叛国分外敏感,再加上洛君平言之凿凿、意有所指,但觉眼皮直跳,不等听完已然明白了大半,不由得心下大怒。安王本是太子的死党,如果不是当真深受其害,为何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针对洛文箫!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云王、宁王、皇室宗亲、朝中文武,最后落在辅政薛松年身上。如果不是前几日出于谨慎去了趟东宫,而是直接宽释太子,自己必然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恐怕还没来得及动用太子对付静王,安王已经要上前拼命。

念及此处,他冷冷问道:“三皇子蒙难归来,向朕举发之事,辅政有何见解?”

薛松年被皇帝阴森的目光盯得发毛,面上强自镇定,躬身奏道:“回陛下,倘使三殿下所言属实,绥宁换质真的起于内奸陷害,朝廷必然要追究到底,严加惩处,这般大奸大恶决计不容放过。但是与此同时,也须考虑到外虏居心险恶,三殿下当时陷落敌营身不由己,其中是否有反间计的成分。兹事体大,切忌感情用事,万不能仅凭猜度推测而自乱阵脚。”

从太子被囚,他明白大势已去,自己的官位也如晚秋寒蝉,再不能长久,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个拖字。

“四皇子在绥宁主持战局,可曾发现有关情况?”皇帝不置可否,又沉声问道。

“禀父皇,”云王望一眼仍然跪地不起的安王,眉目如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事论事地奏道,“儿臣到达边关后,在杨将军协助下详查三皇兄出事的前后经过,搜集到一些人证物证,事情确有可疑,内奸之说非是空穴来风。儿臣也正准备禀报父皇。”

“作妖至此,真是要反了天!很好,很好!”天宜帝难得放晴的脸上已经阴霾遍布,隐隐透出铁青,连着说了两声,重重一掌拍在御座扶手上,“此案交由刑部办理,四皇子从旁协助,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一切以真凭实据论断,绝不能不明不白!”

刑部尚书邹培盛当即领旨,表示定然谨遵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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