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但笑不语,面上露出了清浅的温柔。
想起那日在桐花台一番言语,甄嬛心中略有后悔,不该多问,又见玄清意态闲闲,划桨而行,素衣广袖随着手势高低翩然而动,甚是高远。不由微笑道:“如斯深夜,王爷乘不系舟泛波太液池上,很是清闲雅适哪。”
玄清亦报以清淡微笑,回首望她道:“庄子云‘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小王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富贵闲人一个,只好遨游与兴。不意今日能与美同舟。竟让小王有与西施共乘,泛舟太湖之感。”说毕心中微微一滞,又快快忘去。
甄嬛略略正色:“若非知晓王爷本意,嫔妾必然要生气。请王爷勿要再拿嫔妾与西施相比。”
玄清一笑,大有不以为然之色,“怎么婕妤也同那些俗人一般,以为西施是亡国祸水?”
甄嬛轻轻摇头:“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玄清轻声重复了一遍,眼中有点点亮光闪烁,似是惊喜,又似是感触。这话几个月前才有人与他说过一次,“婕妤若如此通情达理,又何故说刚才的话。”
甄嬛叹道:“西施一介女儿身,却被心爱的范蠡送去吴国为妃,何等薄命伤情。绮年玉貌被心上人范蠡送与敌国君王为妃,老来重回他身边,又是何等伤怀。”
玄清微微一怔,面上略略带出了几分失望之色,然而还是从容一笑道:“婕妤妙思。”然而也只是闺阁女子的妙思,按她所言——眼光太窄,只是她又何来如此眼光胸襟?又慢慢开口道:“婕妤和小王数月前是一样的想法。”
甄嬛听得玄清话语中暗指的“心有灵犀”,面上微红,但见他坦荡,自己便也放开了。又好奇道:“怎么王爷听了谁的高论,转了想法吗?”
玄清淡笑不语,并不愿意提起那日的荡舟。
无论如何,那日所谈及的一切,对于他与她,都是不可及的梦。
甄嬛见玄清面上隐隐流露出伤怀,心中不觉生出几分怜惜,又觉不妥,微微低了头,那素净月白色的宫女衣裙,映着流波似的月光竟隐隐生蓝。有一色素雅落于裙上,甄嬛细细看去,却是一枚衿缨泛着柔和光泽。
瞧着是男子所佩的物事,应该是眼前那人的。本当立即还给他,不知怎的,甄嬛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见他划着船并不注意,便悄悄打开一看。
衿缨轻若无物,几朵杜若已被风干,似半透明的黄蝶,依旧保留高贵姿态,幽幽香气不绝如缕。甄嬛会心微笑,杜若是高洁的香花,原是衬他的。
正要收起还他,见有柔软一片红色收于袋底,随手摸索出来对着月光一看,几乎要惊得呆在当地。掌心上轻飘一抹正是她除夕当夜挂于倚梅园梅树上的那枚小像!小允子手巧,小像容态笑貌纤毫毕现。任何人只消仔细一看都晓得是她!茫茫然几乎不知所措,只觉得脑中缕缕响起《山鬼》之调,迷迷茫茫似从彼岸而来,隔着虚幻的迷津洪渡,只反复咏叹一句他刚才所说的“山中人兮芳杜若”。
甄嬛心中惊诧,话都说不出来。他怎会收着她的小像——贴身收着。那么桐花台上也是她误会了,他是对她……吗?
玄清只管撑舟前行,偶尔赞叹月光如银,良辰美景。甄嬛一瞬间竟辨不清方才与她高谈阔论的那人是不是细心收藏了她的小像与杜若一并珍藏的那人。忽然想起自己是玄凌宠妃的事实,仓促间迅速决定还是装作不知最好。极力镇定收拾好心绪,把杜若与小像放于衿缨中收好,才平静开口,“王爷似乎掉了随身的衿缨。”
玄清接过道一声“多谢”,随即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全然不在意她是否打开看过。仿佛她看与不看都是不要紧的事,他只管珍爱这衿缨之中的物事。
他是何时得到的,怎么得到的,她全然不晓得。只是觉得这样放在他身边一旦被人发现是多么危险的事。可是见他贴身收藏,情意深重,却也不忍说出这话。
云淡风轻的玄清载着满腹心事的她。玄清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此枚衿缨是小王心爱之物,若然方才遗失,必是大憾。此中之物,乃是清在初见……之日拾到的。”
甄嬛自迷茫中醒转,那夜她在倚梅园中祈愿,他听到了?那么他真的是对她……了?忙装着平静说道:“王爷言重了。一枚衿缨而已——既是心爱之物,王爷不要再示于人前,徒惹是非。”
玄清深深望了她与小像上一般无二的容貌一眼,嘴唇微动,却究竟不曾解释,只淡声道:“小王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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