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安抬起头来,摆出了几分兴致,等乌娘详述。
“张奇生平日好酒,总好吹牛,脾气大些,却实在是个怂包,做不出这等事来。虽说他有时候喝多了会动手打媳妇,其实也就是推搡几把,嘴巴不干净些。有几次媳妇被打急了,拎着刀追着他出来,庄上好几家人都知晓此事,也不当他是个什么体面汉子。张家与李家本就有隔阂在先,此次能出这般差错,必然也是遭了算计。”
话到此处,乌娘又觑一眼谢从安,“张寄生想借小姐的名头狐假虎威,哪知李家不买账才闹将起来。两方会动起手来也不奇怪,但张寄生那般的胆子,他若伤人,必然是当真失手。话说回来,他能带着一家人自戕便可知,这人既怂又笨,是挑不出这等恶事的。此事恐怕还有什么别的牵扯在里头,必不简单。”
谢从安只作未曾注意到她斟酌字句的模样,默了片刻道: “可是实情?”
“当真的实情。”
乌娘连忙解释,“小姐若担心我才来庄上,道听途说,我侄儿却是庄上住了多年的,他几个近邻也都知晓张寄生此人。”
谢从安嗯了一声,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上,心内将乌娘方才的话与影卫探来的消息琢磨一遍,庆幸今日临时起意与乌娘相聚。
谢又晴去而复返,竹帘敲在门框将她惊醒。
谢从安眯起眼,透过竹帘瞧了眼外头的太阳,吩咐道:“晴儿,派人去顺天府鸣冤。”
“小姐要状告李家?”乌娘惊愕。
“对。”谢从安一双眸子忽转锐利。
谢又晴虽不大明白,却看出小姐眉宇间的凝重,随即领命而去。
谢从安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但等着她入瓮那位必然猜她是大事化小的处理办法。
如此,她便走个偏锋,借着此事大闹一场,试试看能否逼出这背后之人。
心思既已落定,整个人也跟着松散下来。
她瞧着外头天色清朗,心生惬意。
既然困了在此,不若当作秋游,再玩几日好了。
晚膳过后,果然有人前来请见。
谢从安在座上瞧着下方的人,托着手中茶盏,面无表情。
下午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人出自被谢以山和谢元风两支共同排斥的一支,当年因甄选落败郁郁不得,也是知道最近长安有了动静,所以举家收整,日夜兼程而来,想要搏个近水楼台。
她落了茶盏,唤了声谢勋哥哥,下首的人已是满面通红。
谢从安唇角勾笑,“从安当真好奇,哥哥这么薄的面皮,怎得有胆犯下如此大的事?”
谢勋闻言竟朝谢从安跪倒,“勋知道大错已成,虽有心悔改已回天乏力,如今只能来认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心悔改,回天乏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从安一字字的念罢,轻轻笑了。
“当真的伶牙俐齿,竟连罪名都已为我安排好了。”
她推了桌上的茶盏,冷眼瞧着底下的谢勋。
“可笑我谢从安恶名在外,如此亦能遭遇无妄之灾。判你罪,将你打杀便是我不念亲情,心狠手辣;可若不判你,却难解我心头之恨。”
谢小姐语气娇柔,却透着股难言的狠厉。夜里的田庄不比长安城内,已有些凉意,此刻的谢勋却是满头大汗。
自然是因为谢从安恶名昭彰,他才瞒了父母前来认错,知道必是死路,可又不忍心见父母难为,此时便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房中静默片刻,忽的又闻一声少女娇笑。
“谢勋,字百里。年少喜书,读的是儒家文章,行的端正,少于人有龃龉,怎得忽然作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从安还是不明白。”
不同于方才的狠戾,这笑声甜美清朗。谢勋心中一动,抬起头来。
座上的少女正把玩着瓶中花枝,觉察到他的目光,亦回看了过来。
好清澈的一双眸子!
只是眼神太过锐利,将他的心绪瞬间打乱。
谢勋慌忙将头低下,只盼着这问话能快些结束,让他领罪便是。
“据我所知,你爹娘,”
他忙抬起头,急急辩解。“不关我爹娘的事。”
“倒是个孝顺的孩子。”
谢从安接过话来,凉的渗人的眼底忽然多了丝笑意。
“那煽动二老的是?”
谢勋张了张口。“我。。。你。。。”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子指尖拈着一朵红花,灯烛下的盈盈笑脸,灵气逼人。
明明比妹妹谢玉柔还小的年纪,怎会有如此慑人的气场。
他心里那些纠结了半宿的推托之言,此时竟是一句也说不出了。
“将人交出来。”
谢从安将花朵丢在了桌上,拍拍手走下座来,在他面前停住,弯下腰来。
“小姐我无暇与你空耗。”
谢勋复又将头低了下去。
这人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谢从安拧了眉,认真的解释起来。
“你想做孝子没问题,快些开口,小姐我成全你就是。不然等我自己查得,你便是一分商量的余地都没了。”
跪在底下的谢勋满心踌躇。
虽说父母是在那位远方舅兄的煽风点火下做出的错事,但若此时将人交出去,往后说起来,便是自己失了文人风骨,如何还有颜面在长安城中驻足。
想起临上长安时几位朋友弟兄与自己送行时,说的那些发迹勿忘旧情之语,他胸口便似堵了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