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安哭的认真,不知何时昏了过去。再次醒来,人已在自己的营帐之中。
帐篷里所有的门窗都合着,里头只燃着一盏破风。
她认出脚边蜷缩的韩玉,依旧是羽冠锦袍,除了脸颊的几处细伤,已瞧不出之前狼狈的模样。
她坐起身来,浑身乏力。努力回忆一番,之前在皇帝大帐之中的种种却似大梦一场,难辨真假。
门帘掀动,走进一个女人。
五官笼在阴影之中,花白的发色却掩不住熟悉的气质温婉,她手托着个摆满东西的红木漆盘。
谢从安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嫫嫫?”
嘶哑的嗓音将自己吓了一跳。她抬手摸了摸嗓子。
乌娘端过一碗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小姐醒了便好。快吃些东西,咱们等等就要出发回城。”
谢从安满心的疑问,对着乌娘心疼自己的模样却问不出口,便乖乖捧了粥碗,暗地里踹了韩玉一脚,想要他起来解答疑问。
韩玉翻了个身,又伸个懒腰,发了会呆,才坐起身来,慢慢的整理衣袍。
“做什么踢我。好好的说话不会么。”他睨一眼谢从安。谢从安一面喝粥一面瞪他。他却似未见,瞧了瞧她手里的碗。
“嫫嫫,我也饿得很。”
乌娘忙着给谢从安梳头,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自己到桌边自己去吃。
谢从安等了又等,见韩玉当真只知喝粥,随手摸着个东西就扔了过去。
可惜力气不够,落在了他身侧。
韩玉支起下巴,斜眼瞧她。“夫人这几日消耗的厉害,不如省些力气。”
“胡说什么呢你。”
她摸了东西又砸过去,顾不得嗓音难听,骂道:“就算小姐我没力,还能收拾不了你这个小王八蛋。”
不料韩玉忽然换了副神色,将话说的慎重。
“我劝你省省力气,是要你好好思考回去之后如何应对。”
少见他如此,谢从安一时竟被镇住了。
“什么应对。”她丢下手里的东西,“我就是想问现在怎么样了。外头如何?”
韩玉忽然站起身来,将衣袍又理了一遍,取出帕子沾了沾眼角,又细细折回袖中,将双手拢在腹前。
他面带笑意,眸中晶莹闪烁,似喜又悲。
“菁妃与晋王蓄意谋反,叛军已悉数被俘,他们二人也被关了起来,押送回城。”
他嗓音微颤,说得极慢,似在完成一个仪式。
“秋贵妃与师父的案子已被大理寺受理。皇帝将此事与小姐温泉行宫的两次遇袭合为一案,玉珏也已交到了刑部。眼下只等三司会审,还师父清白。”
谢从安点了点头。
如此也算得韩子束与秋贵妃洗清冤屈之日可盼。
可是……
“所以,皇帝信我?他竟没有听信菁妃污蔑谢家两处挑拨,祸乱朝纲的那些话?”
“怎么,小姐竟似有些遗憾?”
韩玉凝望过来,像瞧傻瓜一样的瞧着谢从安。只是后者此刻无心同他逗嘴。
怎会这样简简单单就过去了呢?
就算是晋王谋反的大事在前,皇帝还要留着谢家的把柄秋后算账,怎会直接将对方送入大牢呢?
思虑之间,她一脚踹下跟上马车的韩玉,吩咐不准任何人来扰。一路上将皇帝帐中经历的所有细节反复琢磨,仍是不得要领。
忽觉马车猛的停住,外头一阵慌乱叫嚷,更听得她心烦意乱,暴躁的情绪已慢慢在心里烧了起来。
谢从安移坐一步,将车门踹开,“几日不在就反了你们……”
入眼便是马旁通身雪白的谢又晴。
她抱着双臂,双眼通红,几日不见似瘦了一圈。泪水涟涟的可怜模样之后,三根飘荡的高大丧幡触目惊心。灵棚内隐约可见里面停着的乌黑棺木。
谢从安脑袋里嗡的一声,如被人定在了原地,四肢瞬间麻遍。
谢又晴不停抽泣着,话不成句。
“小姐,小姐,侯爷……”
“闭嘴!”
她恶狠狠的出声,几步下了马车,脚下却忽然有些迈不动步子。
府门前龙飞凤舞的匾额出自太公之手,只写着谢府两字。早先的御赐牌匾早已被收入了库房。门前两尊麒麟石雕,是她幼年时闹起来,不肯与长安城其他人家相同,爷爷连夜让人安排换了的。
谢从安亦步亦趋,灵棚内迎候的人不敢上前,都默默往一旁退下。
途径棺木,通体乌黑,是爷爷早就收在府中的阴沉乌木。她听谢广说过,这木头难得,一取回来便安排做了棺椁,爷爷自己选的的款式。
“不要什么玉龙金凤,给些福禄花纹就是。老头子我今生也算什么都经历过了,到了时间,悄悄的走,有丫头来送送我,足矣。”
她不肯侧头去看,强忍着眼泪走了过去。甫一进门,就已听到堂前的哀乐和厅内此起彼伏的嚎啕之声。
她上前几步,动手将最外侧几个乐人的乐器打掉。
“停下。”
乐人才要发火,见了来人华服丽质,气度不凡,身后一行也不似狂恶之徒。不明所以之下,面面相觑。
乐声停下,灵堂内披麻戴孝的众人也纷纷止住哭泣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