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年,六月,下旬
海上
这是非常美丽的景观,大海,是久居陆地,不能常见到的景观。一眼望去,在四周的远方,一直去向地平线,天地茫茫,再无任何其他景致。唯有海。
湛蓝的海,那蓝色,如此纯净,不同于近岸浅海裹挟黄沙的浑浊,也不同于石岸悬崖边的昏黑。在灿烂阳光之下,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之下,蓝色的海洋,如同宝石般澄澈透明。视野中见到这一望无际的蓝,不由得不令人心神为之开朗,令人感受到平和与宁静。
深不可见底的海,若是向下看去,能见的,唯有渐渐变深,渐渐沉着的蓝。因这深邃,使其多添一份神秘,又因这神秘,使观者多添一份向往。希图探索,希图发现,希图能够投身其中,能够在这海水中畅游,能一直下潜,见证神话传说中的海底奇境。
平静的海,然而始终在变化,始终在运动。海浪起伏着,自亘古已是如此,浪花如雪一般洁白,粼粼波涛跳跃着阳光,空中的海鸥,振翅鸣叫,偶尔地掠过海面,划下一道细细的,旋即又消失的痕迹。这些运动点缀在蔚蓝汪洋之间,为其增了一份生机,也为其,添一份吸引人的魅力。
谁见了这海,不会被这片蓝色吸引?
不会在这里,寻得内心的平和?
连生活在船上,终日与海朝夕相处的人,也会在闲暇之时,倚靠在栏杆边,任由海风吹拂长发,眺望那遥远的天际线。
那么,她被这景象分了心。沉浸于这宁静的蓝色之中,浮想联翩,难道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然而——
“注意を払う!”
叫喊打断了唐青鸾的遐想,发现迎面攻来的武器。她想抬手格挡,然而已经太迟了。
“啪——”
“嗷!”
这一下正中头顶。虽然比预想的要轻一些,但还是很疼的。
“走神啦,走神啦!”
对面,年轻的男子笑着,一只手灵巧地转动手中的木刀,“搞什么嘛,青鸾,和我对练很无聊吗?攻得那么紧密,你都能走神?”
他说汉语的腔调有点怪,但字词还是挺通顺的。
这年轻的男子,脚踏草鞋,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裤,腰间系带紧束,显得整个人都很精神。绣着花纹的浅灰色上衣敞着领口,隐约显示结实的胸膛,而袖子则用绑带系起,臂膀上的匀称的肌肉因而可见。
男子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扎起,唯有额前几绺细细的发丝被海风吹拂。脸上带着微笑,那一双黑色的眼睛是能够吸引人的。阳光照耀着他的面庞,他也正如这阳光一般,富有蓬勃的朝气。
他是一个很英俊的青年。
泷川出云介。
俊秀。
“喂,没事吗?打得不会太重吧?”见青鸾一直不答话,俊秀走近两步,关切地询问,“我已经松了几分力,没伤到吧?”
“没有没有。”
唐青鸾一只手握着木刀,另一只手揉着刚才被打到的部位,还是有点疼,“没关系。”
“刚才怎么搞的?打着打着,视线都跑偏了。”
“啊,我,呃……”
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解释,“打得太久,我不知道,好像感觉有点放松,熟悉了路数,就,呃,转而看别的地方了。”
“大海?”
泷川俊秀也转头,望向船边,远处的蓝色海洋,微笑,“是啊,很美丽,对不对?”
“是啊。”
青鸾回答,目光又瞥向刚才走神时看着的方向。她分心了,因为那一片蓝色的海,很美丽的场景,的确。
“好啦,此时可不是看风景的时候。”
他用木刀点了点地面,让她注意,“继续练习。刚才很不错,你要注意专心,现在,再看一遍我的演示。”
青鸾双手握着木刀,点点头。
认真看。
对面,泷川俊秀站定,举起手中的木刀,摆出起手的架势。
双手举起在身前,而长长的木刀则居于右位,刀刃朝上。
“第十式,清眼。”
他开始运动了。迈步向前,手中的刀,随着脚步前进,挥击,木刀裹挟风声而下,沉重的刀,在那双有力的双手中却迅速且灵巧。
一击。
二击。
三击。
连续三下,其间的起落过渡,毫无凝滞,也并无突兀之处。刀的动作配合步伐前进,腰身连带手臂运力,全身上下浑然一体,行动自然,敏捷,果断,没有任何破绽。
看似简单的招式,但背后蕴含的,是练习者的专注与付出。
可不是很容易就能学会。
青鸾看着这动作,很眼熟,当然了,那本书上画过图,但过去未曾有机会亲眼所见。过去,她回忆起,在海边的沙滩上,身着黑衣,挥动长刀的青年。那一丝不苟的动作,那简洁之中蕴藏变化,迅猛之中留存回旋的招式。在夕阳下的沙滩边,那运动着的身影。
如今,同眼前人重叠在一起。
招式却是不同的,是全新的。
猿飞,猿回,山阴,月影,浮舟,浦波。
这,是她已熟练的过去。
而现今。
第七式,狮子奋迅。
第八式,山霞。
第九式,阴剑。
第十式,清眼。
“清眼。”
泷川俊秀挥动手臂,手中木刀劈下,又陡然止住,没有一点抖动,足见其控刀的精准,“就是这样。现在,我们再来一遍对招。青鸾,若这次没问题,我就可以开始教你最后一式:五月雨。”
“嗯。”
唐青鸾点点头,举起手中的木刀,依照泷川俊秀方才的姿态,摆出架势。
“诶,总是这样。”
俊秀微笑了一下,看着她,“你的架势总是和我略有不同。虽然看起来只是一点点细微的差异,但意思却是很不一样的。不仅新招如此,过去的旧招也是如此。比如说,你的双脚间距更大,重心习惯偏向后脚。”
“啊?那我要改吗?”
青鸾听他这样说,试探着两脚靠近一点,但没感觉有什么变化。
“不不,不用改。”
他摆摆手,“我随口一提罢了。青鸾,过去是不是有别人指导过你?”
“……嗯,是的。”
问话引起她内心的回忆,但青鸾暂时先不想回忆。眼下,要专心,“过去,有人和我一起练习。而后在军营,戚将军也指点过一二。”
“嗯,想来有高手的指点,自能更加得心应手。”泷川俊秀摆起应接的架势,举起木刀,“有差异很正常,适合自己就是最好的。现在,别想多的,专心。用清眼向我进攻。”
“好的。”
要专心。青鸾想,专心看着面前的对手,面前的青年和木刀。
专心,观察对方的姿态。从细微之处,可见许多。分析站位,重心,着力,刀的走向,她似乎真的有所领会。
她握紧手中的木刀。
“喝——”
一声叫喊发力。唐青鸾举起刀,迈步,快速上前。相对应的,泷川俊秀也迈步前进,两人彼此靠近,望着对方,手中的刀举起。
接近了。
第十式,清眼。
挥刀而下。
俊秀举起手中的刀,格挡。对招只是熟悉招式的过程,因而她并不需要考虑很多其他因素,只要专心将刀招发挥到位就可以了。
要专心。
“榔——”
木刀相互击打。
第一下。
第二下,迅速地提起刀,再次朝下挥动。这一过程很讲究控制,控制手臂的力度,控制手中刀的走向,必须做到分毫不差。
“榔——”
第二次击打。
面对面,俊秀配合地格挡,向她微笑,这是一种认可,一种肯定。
青鸾感觉自己的嘴角也止不住上扬,这是很开心的过程。她再次举起木刀。
“榔——”
第三次击打。
两人分开。
“很好,青鸾。再来一次。”
两人再次接近,再次,重复同样的流程。
往复来回。
刀举起,挥下,格挡,再举起,再挥下。
反反复复的练习。
反反复复。
青鸾想着,感觉脚下甲板摇晃着。她的双腿也相应地变换重心,令自己保持平衡。
反反复复,就像海浪一样。
耳边听着海波涌伏的声音。浪涛一波接着一波,带着节奏起伏不停,反反复复的,如同呼吸一般。
她调整自己的呼吸,跟随浪的节奏,感觉身体动作也更加自然,更加流畅了。
这是很好的。
她的目光,随着两人的来回,两人的走动,渐渐,移向远处,移向大海。
美丽的蓝色海洋。
她已见了,一月有余,但依旧,为之吸引,沉浸其中。
一个多月过去了。
身处的这艘船,扬着白帆,已在海上航行一个月有余。如今,她已克服了晕船,渐渐熟悉了海上的环境。离开赤尾屿后,这一个多月,视野中不曾再见到过任何陆地,四周,唯有茫茫大海。虽然船只结队而行,但那一只只船,身处海面,始终感觉像是彼此隔绝。她就在这其中一个与世隔绝的船上,生活了一个多月。
在这里,发现大海的美丽。
如今,她依旧穿着蓝色的衣服,同这海一般的青蓝色。但身着的已不再是汉人的服饰,草鞋和短衫。
船只航行在东海之上,一直向东驶去,同样很难说,如今她是否还在明国的疆域。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天地,陌生的海洋,陌生的人。在这陌生的包围中,她被这一望无垠的大海吸引。
这是很美丽的场景。
望向身旁的远处,无垠的海洋。而在视线之内,船边,也有一人倚靠着栏杆望海。
那长发在阳光下显出褐色的光泽。发带在海风中如同一只红翼的蝴蝶舞动。身着红衣的人,出神地目视远方。想来是趁着这忙碌之余的片刻闲暇,在此放松。对那人来说,汪洋大海本应当是已经司空见惯的景象了,然而依旧,被吸引住。
海的确是很吸引人的。
她望着那看海的人,望着那一片蓝色之中,一抹红色的背影。
也是很美丽的场景……
“——注意を払う!”
“啪——”
“……嗷,疼。”
“又走神啦,青鸾,又走神啦!”
一刻钟后。
“真的很疼啊,俊秀。”
这一次是额角被打中,虽然有头巾防护,但还是很疼。青鸾坐在一个木箱上面,将头巾摘下,沾了水捂着,感觉受伤的位置开始肿涨,或许要留下淤青了。然而练习至今,身上早已被打得伤痕累累,也不在乎再多添这一处。
“抱歉啦,但谁让你要走神呢?”
身边,泷川俊秀双手扶着木刀,支撑身体看她,“看你练习时不专心,恍恍惚惚的样子我就不高兴,就想下重手打。”
“嗯,是啊,是我活该啦。”
青鸾说着,向别处调转目光,心虚地承认错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被打的确是活该。
“也好啦。”
俊秀微笑着,碰了碰她的肩膀,“其实你练得挺好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练最后一式了。”
“真的?”
受表扬还是很高兴的,伤也不那么疼了。
“是啊。”
他点点头,“你学的挺快的,青鸾。短短一个月,已经熟练掌握了我教你的这些招式,还没有谁能有这样的成就呢。”
“是啊。”自满。唐青鸾看着他,笑着,“那,俊秀,学了这几招之后,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开始对战练习了?”
“早着呢。”
“啊?”
“慢慢巩固啊,你真当自己是万人无敌的高手吗?”
“嗯,虽然没那么多。但我的确战胜过五十个人呢。”
确切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但半开玩笑地,青鸾还是开始自吹自擂,“五十人呢,这不是很厉害的吗?你都说过我很厉害的。对吧,俊秀?”
一个玩笑而已,但是似乎并不是很好笑。
至少对泷川俊秀不是。
她那傻缺的笑容,面对的,是一张严肃的面庞。
“可不是这样,青鸾。”
泷川俊秀很少用这样的口气和她对话,几乎是语重心长,“一人战胜五十人,虽说是有弓箭从旁协助掩护吧,但确实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然而这只能说明,你的体力很好,意志力顽强,仅此而已。”
“……哦。”
青鸾也感觉自己刚才吹牛吹炸了,不好意思地嘟囔着。
“你的剑术,虽已有所成,对战一般敌人绰绰有余,但仍未至完美之境,面对高手,只怕还是不足。我记得,你是不是和一位新当流的武者决斗过?感觉如何?”
“呃……他很强。”
青鸾回忆着,过去的细节未曾注意,现在回想,开始变得清晰,“出手迅速果断,直截了当,每一击都很沉重。我也是在周旋了很久后,才抓住了破绽反击得胜的。”
“是啊,如果今后遇到更强的高手,那么恐怕你便无法得胜了。高手或许无法像你一样能面对五十人全身而退,但是一对一作战就是另一回事了。只需数招——甚至一招,便可将你击败,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泷川俊秀就像一位老师,对着学生谆谆教诲。他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教,“要记住我对你说的话。武学永无止境,时时都要有进取之心。对于我们来说,这是非常重要,可说生死攸关的事情。”
“我知道了,俊秀。”
青鸾抬头,看着他,认真回答,“我会一直学习,一直练习的。”
“就是这种精神嘛。”
他又转而笑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其实青鸾,你的剑术天赋很高,学得真快,多加练习,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这新的六式剑法,你便可融会贯通,或许,甚至能够将其发展创新,以后自己开宗立派呢。”
“嗯。”
青鸾也笑着,“那是很好的,那样——”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笑容也是如此。
“怎么?”
见她再次低垂下头颅,调转目光,变得失落。泷川俊秀问道,“那样就怎么了?”
“……没事。”
不愿再说的拒绝。
“说吧,怎么?”俊秀却是在追问,“到底怎么了?”
“没,只是……我想说……”犹豫着,或许是心知就算今日不说,以后也躲不过去,终究要面对的。她还是将话说出了口,“……学成之后。那样我便可以回明国去见戚将军,在军中教授更多更好的剑术了。”
说完,青鸾望着他。
等待着,不知会有什么回应。
“那,的确是很好的。”
微笑,真诚的微笑。泷川俊秀点了点头,“传道受业解惑。为你的同胞,你的国家,做出这样的贡献,那的确是很好的。”
“……可……”
青鸾依旧犹豫,不由自主地,瞥向远处,那依旧倚靠栏杆的红色身影,“这是日本的剑术,我学成之后,带回去,就要用来……”
“武学无国界。”
俊秀挺直身体,笔直地站立起来,原本用于倚仗的木刀,持在手中,手指翻腾,又一次灵巧地转了一圈,“行了,休息够了吧。我现在来教你最后一式,第十一式,五月雨。”
“……”
唐青鸾依旧坐在木箱上,手中湿润的头巾,贴着额角的淤青,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心事重重的迟疑。
“喂,打起精神,青鸾!”
他说着,走向空阔的甲板,“用心学习啊,可别再走神开小差,学了半吊子模样,回去会很丢人的。”
“……嗨!”
青鸾跳下木箱,终于不再犹豫不决,手中青色的头巾扬起,在空中甩落几滴水珠。她拿起木刀,朝俊秀跑过去。
“对了,你还不会说日语,以后有空该教你一下。”
俊秀微笑着,双手握住木刀,放低置于身前,摆出架势,木刀斜向上指着前方。那是唐青鸾还未曾习得的,第十一式,五月雨的起手架势,“那么,先看我打一遍,观察我的动作,注意流程。”
“嗯。”
青鸾点点头,站在一旁观看。
这一次,专心。
“——”
泷川俊秀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喊一声,“—∠!”
脚步,迅速地迈动,身体,随之前进,手臂运动,手中的木刀,朝前刺去——
“出雲介——!”
不远处,从舱房传来的喊叫,令俊秀的动作骤然停滞。
青鸾看见舱房门口出现的一个男人,身材高大,脑门光秃秃的,相貌很是凶狠。她曾见过这人,但并不认识,是俊秀的相识。
“どうしたの、勘兵衛?”俊秀用日语对那人回话,脸上表情似乎不太高兴,也许是因为被打扰了。
“話し合うことがあります、ここに来て!”
青鸾一个字都听不懂,只看见俊秀不满地放下木刀,转身面对她。
“看来得等一会了。”他说,“我朋友找我有事。”
“哦,没什么。”
青鸾点头回答,握着木刀站在那。
“嗯。”
俊秀也点了点头,而后将木刀收在腰带间,便向舱房走去,“等我回来再教你,很快的,青鸾,等着啊。”
“……嗨。”
不再说更多,他向远处走去了。
青鸾依旧站在甲板上,双手握着木刀,局促地不知该做什么。站在原地等候?
她看着俊秀跟随男人走进舱房,男人关上房门前,似乎还瞪了她一眼。
错觉吧,或许。
现在要继续在这里等吗?
她不知该怎么办,额角的淤青又开始疼了。
四处张望,甲板上,只有几名工作的水手,忙碌自己的活,从头到尾都没理过他们。
以及,站在船边,望着海的红色身影。
……
唐青鸾犹豫着,最终,还是朝着那身影,一步又一步,慢慢地,走过去。
接近,一点一点的。
“找我?”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吧,或许是见到了影子,一定是这样。王红叶转身,面对唐青鸾,“有什么事?”
她还是那个样子。
红衣短衫,长发垂落,红色的头巾下,那漂亮的脸庞,平平淡淡的表情。双眸明亮,视线是漫不经心的。略略弯曲的嘴角,很难说是在笑,也很难说不是。
她背靠着栏杆,身后是蓝色的海洋。
“嗯,什么事?”
见青鸾不回答,她又问一遍。
“呃……我刚才在练剑。”
“我听到啦。”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青鸾额角的淤青,“疼吗?”
“有点。”青鸾笑了一下,手中攥着带水的头巾,如实回答。
“哦。”
很简单的回复,“继续敷一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哦。”
同样简单的回复。她举起头巾,按在淤青上,然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很尴尬。
该说什么,快想,该说点什么的。
……
想不出来。
但唐青鸾依旧站在她的面前,依旧没有走开。王红叶,则也静静地望着她,等待着。
这真是太尴尬了。
尴尬的沉默。
“唉。”
王红叶叹了口气,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她内心似的,令青鸾感觉很难受,所幸偏转开了,“你只是想来闲聊两句,对吧?不管说什么,只要聊上两句?”
“……嗯。”
“行吧,那还是我来起头好了。”
王红叶说着,伸手,指向东北方,“从赤尾屿出发,我们已经航行了三十三天。照这个速度前进,再过三日便可到达平户。”
“这样呀。”
青鸾看着她手指的方向,能见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蓝色。然而,知道了时间之后,内心仿佛也多了一份期盼。海的确是很漂亮的,但——别在心里想,说出来呀,“真好,我都很久都没看见陆地了。嗯……虽然海景是很漂亮啦,但看了那么久,总觉得有些单调。”
“我们会经过五岛,大概两天后吧,那时你能看见五座邻近的岛屿。”
她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提起过,我父亲来日本时,第一次看见的就是这五岛,所以他后来也常常自号五峰商人。”
“这样呢。”
只是简单的回应,青鸾并不是很想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我们只是经过那里?”
“对,不登岸,直接去平户。”
王红叶继续说,“船只靠岸,你就踏上日本的土地了。”
“嗯,我还是第一次来。”不然呢?真是废话。
“不然呢?”
王红叶翻了个白眼,“你好像本就不该来的吧?”
“呃……”
“别误会,我不是不欢迎你。”
她摆摆手,脸上依旧带着那或许是微笑的表情,“只是,我们本该在赤尾屿分别的,或者捎你回大陆的港口就分手才对。可谁能想到呢,你和俊秀是有渊源的,结果你还是选择来日本了,这真是……会很麻烦的。”
“麻烦,怎么会?”
青鸾其实知道。
“怎么会?你是军队的吧。现在这样上了倭寇的船只,跟随倭寇去了日本,回去你要怎么解释呢?”王红叶看着她,说道,眉头也轻微地皱起,“会很麻烦的。赤尾屿的守卫一定已经把情况报告了上去,你又不能说你是作为俘虏被迫的。我比较担心,你回去之后会受到投敌的怀疑。”